第4章 下馬威
為了沐浴後安睡方便,淨房就在寢殿旁邊。
浴池在最靠近臥房的地方,後麵安放衣架,再隔著一道門,才放著能夠出恭的虎子。
趙政拽著薑禾往淨房去,動作粗魯大步流星。
她還穿著昨夜的嫁衣,因為腰帶被解開,行走間隻能用手抓住衣襟。可就算這樣,走入蒸汽氤氳的淨房時,拖曳在地的嫁衣還是被她踩到。薑禾一個踉蹌向前倒去,抓住衣襟的手不肯鬆開,隻能借力到拽著她胳膊的趙政身上。
好在趙政雖然混蛋,但肌肉結實身量高大,支撐住嬌小的薑禾完全沒有問題。
隻不過,地麵有些滑。
一聲“呲溜”的打滑聲後,趙政非但沒有穩住薑禾的身形,反而整個人向她壓來。
完了。
薑禾手忙腳亂抓向趙政,而趙政為了站穩身子,鬆開了薑禾的胳膊。
嫁衣在空中展開如一隻火紅的鳳凰,她向後倒去,混亂中身體並沒有磕碰到冰冷的地磚,反而有溫熱的東西包裹住她。接著衣襟濕透,薑禾沒入水中。
“噗通!”
慌亂和驚懼過後,薑禾濕漉漉的頭從水裏鑽出來。她劇烈嗆咳著,抹幹淨臉上的水,這才發現自己掉入淨房湯池。
湯池大如馬車,水深到她胸口,池內熱水滾燙,花瓣和香草零零星星點綴在水麵上。
薑禾的嫁衣已經掉落,身上的褻衣緊緊貼著肌膚。
她連忙向下沉了些,隻露出腦袋在水麵上。
趙政雙手按住池沿,微微傾身,正抿唇看著薑禾。
他臉上的怒火不知何時散去了,多出了些幸災樂禍和嘲弄奚落。因為嘴唇很薄唇瓣又淺,更添了幾分涼薄。
巨大的落水聲吸引來許多宮婢,她們跪在地上惶恐請罪。
“奴婢剛剛放好熱湯,未能趕來伺候,請陛下和王後恕罪。”
趙政做樣子微微伸出手道:“你不出來嗎?不是要去……”
薑禾的鼻子幾乎也要沒入水中,她搖頭拒絕,很顯然對和他一起出恭沒有興趣。
“不了,這麽泡著挺舒服。”
趙政這才罷休,他緩緩起身離去,走到淨房門口時,吩咐宮婢道:“好好伺候王後。”
各地的諸侯國已經爭鬥了五百年,但如今尚無人稱帝。雍國國君自稱雍王,所以薑禾便是雍國王後。
服侍雍國王後的宮婢,約有五十人。
她們或者捧著擦身的浴巾,或者懷抱焚燒藥草的香爐,還有人為她淨麵梳妝,端著銀盤的宮婢呈上發飾,請薑禾看著銅鏡挑選合心意的。
銅鏡有半人高,被兩個婢女抱在懷裏。
薑禾一個個看下來,這麽多伺候的人,沒有一個是齊國送嫁使團的,也沒有一個帶著食盒來。
看來隻能餓著。
湯池水洗去了昨夜的疲憊和臉上的妝容,她坐著挑選衣飾時,聽見守在淨房外的雍國婢女在小聲說話。
“李總管送來些吃的,說是不要聲張,讓王後出門前,先墊墊肚子。”
薑禾心中瞬時溫熱,不知道這個李總管,是什麽人。
吃的呢?怎麽還不拿進來?
又有婢女道:“**好大一攤血!”
立刻有人阻止那婢女:“噤聲!快去收拾!不懂別亂咋呼,小心拔掉你的舌頭!”
薑禾抿唇搖頭。
趙政到底自己偽造了落紅,好讓後宮眾人相信他們已經圓房。
但是好大一攤是怎麽回事?不小心割破了喉嚨嗎?
薑禾想象了一下趙政割斷喉嚨躺在**一命嗚呼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不過她們忙著去收拾床榻,想必自己也吃不到食物了。
濃妝華服,卻餓著。
薑禾跟隨趙政前往太後居住的達政宮。
一路上趙政坐在步輦上,內侍持扇幫他遮擋陽光,可薑禾隻能跟在一邊走路。若不是她身子結實,恐怕已經中了暑氣。
好不容易到了達政宮,內侍把他們引進正殿,說太後正在梳妝,請他們稍候。
殿內的布置極盡奢靡華麗。
從殿門口到主人跪坐的幾案長達數丈遠,修了一道三尺寬一尺深的“冰溪”。大理石砌成的凹槽裏,整齊的白色鵝卵石上堆放著細碎的冰塊。清涼的水汽蔓延,讓進入大殿的薑禾頓時神清氣爽。
八扇美人屏後,有宮中樂伶在彈奏箜篌。樂曲輕柔舒緩,柔滑壓顫間似乎激**得冰溪緩緩流動,讓人心曠神怡。
內侍引他們跪坐在殿內,他們身前放置著憑幾,幾案上一杯清茶三碟果蔬。薑禾認真地看了,這些果蔬和她家鄉的一樣,分別是一顆桃,一枚棗,一捧烤板栗。
相比殿內堆砌的名貴家具器物,用這些簡單的東西招待客人,似乎太過寒酸了。
薑禾拿起那顆桃子,轉頭看向趙政,低聲問:“好吃嗎?”
早就過了桃子成熟的季節,這顆想必是趁未熟時摘下來藏在冰窖裏的。此時看起來粉嫩聞起來香,摸著又有些細微的絨毛,不知道好不好吃。
趙政斜睨她一眼,認真答道:“好吃。”
薑禾聞言大喜。
左右殿內並無旁人,她迅速把這顆桃子放進冰溪裏,認真淘洗幹淨,再用隨身帶著的絲帕擦幹水漬,先小小地咬了一口。
有些硬實的果皮咬破後,裏麵是甜嫩的汁水。薑禾連忙又咬了一口,頓時整個口腔裏都浸滿了清甜醇香的果味。她細細地咀嚼咽下,桃汁和果肉冰涼爽口,讓她險些中暑的身子頓時舒服了好多。
吃剩下一顆桃核,又吃紅棗。
這棗不知是從幾萬顆棗裏挑選出來的,又大又圓又甜還沒有核。
吃完了棗,吃板栗。
烤板栗的禦廚一定是新來的,怎麽不知道要在板栗上破一個口子呢?薑禾新修的指甲不能弄髒,她隻能小心把板栗放在憑幾桌腿下,再假裝無意地趴在憑幾上,把板栗壓開。
輕微的爆裂聲後,滿室生香。
果肉綿密甜美,應該是用蜂蜜浸泡過,吃完後舌尖尚留一絲花蜜般的甘甜。薑禾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心滿意足地用帕子揩淨唇角,端正坐下。
自始至終,趙政都沒有理睬薑禾。
他從幾案下抽出一卷厚厚的竹簡,看得認真細致。薑禾洗桃子時濺在竹簡上一滴水,他便嫌棄地往遠處挪了挪。待薑禾用憑幾壓板栗時,他已經離開憑幾,把竹簡放在膝蓋上了。
薑禾吃完,趙政抬眼看了看,問道:“好吃嗎?”
“好吃。”薑禾低聲回答,“我嫁給你可不是讓你把我餓死的!”
父親教過她,若要活得好,先要吃得飽。
這大雍皇宮裏的人都是神仙不吃飯的嗎?
薑禾計劃要在她的宮殿裏搭建一個小廚房。
正想著建在哪裏,有女官稟報,太後娘娘到了。
趙政丟下竹簡起身,薑禾也連忙站起身。
她微垂螓首端莊而立,闊袖錦袍襯托得她溫婉高雅,和之前洗桃吃棗磕板栗的形象判若兩人。
趙政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
先是內侍宮婢快而不亂的腳步聲,然後衣裙摩擦地麵的聲音由遠而近,一個柔美的聲音溫和道:“齊國國君好福氣,養出這樣氣質脫俗的公主。”
薑禾連忙隨趙政離開憑幾,跪在冰溪旁叩首問安。
“快起來。”太後的聲音裏含著關切,莫名讓人心安。
薑禾又隨趙政起身,這才看向太後。
雍國太後姬蠻,年四十歲,生養兩子。
長子便是如今雍國的國君趙政,次子趙蛟深受先王和太後寵愛,被封為長安君。
聽說太後擅權謀,對國政很熟悉,趙政繼位後太後也沒有全部放權。
雖然生養過孩子,但因為天生明豔又保養得當,四十歲的她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二三歲。
隻小心看過一眼,薑禾便被她那一雙含情又含威的妙目吸引,有些挪不開眼睛。
因為是夏天,太後身上披著金玄兩色的深衣,從交領向下,分別繡著日月星辰山川龍鳳,入眼華麗又莊重,頗為美麗。
她緩緩跪坐在幾案後,輕輕抬手,箜篌聲便瞬間停止。
青銅編鍾清脆明亮而又恢宏大氣的聲音響起,幾節音符過後,太後溫柔地向薑禾看過來。
跟隨太後的女官向前一步,對趙政和薑禾道:“請陛下和王後上前為太後敬茶。”
終於要敬茶了。
敬茶以後就可以開席吃飯。
敬茶必然要到太後身邊去。
薑禾要向前走,可趙政卻沒有動。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趙政,趙政的視線看向憑幾。
什麽意思?
女官的聲音再次響起:“請陛下端起憑幾上的茶盞敬獻太後,請王後為太後剝桃,送棗,捧板栗敬獻。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薑禾沒有再聽女官接下來的祝詞。
敬茶,剝桃,送棗,捧板栗……
大意了。
薑禾目瞪口呆低下頭。
憑幾上空空****,隻有一枚桃核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你怎麽不早說?”她壓低聲音質問趙政。
“孤隻是告訴你,好吃。對了,這桃子是特地為孤新婚準備,隻此一個。”
告訴她好吃,難道不是可以吃的意思?
趙政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似乎擺明了這是薑禾闖的禍,他什麽都不打算管。
見他二人沒有動,殿內眾人已經向憑幾看來。
女官隻是驚訝卻並不敢多嘴,倒是太後主動問起。
“憑幾上的茶水和桃子呢?”
趙政讓開一步,姿容優雅地做了個手勢,把眾人的目光引到薑禾身上。
“母後請聽一聽薑氏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