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老友相見

這天一大早,林日新就催著李悅伊一起出門,昨天,他通過吳皓然和圩江區看守所講好,今天上午他要去看守所看趙向軍,並就君天公司的一些善後事宜要和趙向軍做溝通。

趙向軍因為金江河的事,被紀委協助調查了兩個來月,後來紀委認定,君天公司一向守法經營,並不需要通過向金江河行賄來獲取公司的非法利益,因此,他可以結束協助調查。可是,公安部門卻找到了紀委,說路通信托公司涉嫌非法集資,且已停止群眾存款的兌付,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並且,公安機關也已查明,路通信托公司的非法集資款絕大部分都流向了君天汽車公司。因為路通信托公司和君天汽車公司的法人代表倪大路下落不明,而趙向軍作為君天公司的最大股東,理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所以,公安機關要求將趙向軍移送給他們,進行進一步的審查。

於是,趙向軍又被公安機關關押在圩江區拘留所,審查了好幾個月。雖然,路通信托公司涉嫌非法集資金額巨大,構成刑事犯罪,但趙向軍認罪態度極好,並願意拿出自己的全部資產償付群眾存款,而且因為他年過七十,所以,法院最後從輕宣判他兩年六個月的有期徒刑。由於他刑期短,也就沒有被押解到監獄服刑,而是留在本地的看守所服刑。

得知這一信息後,林日新知道趙向軍終於可以會見親友了,於是,他通過吳皓然的協調,安排了今天的接見。由於他的身體尚未完全複原,走路還要拄著拐杖,而且,他也不想驚動別人,所以,他今天就讓李悅伊開車送他到看守所。

在拘留所的一個會客室,趙向軍看著李悅伊扶著林日新一瘸一拐進來的時候,他大為震驚,趕緊起身扶著林日新坐下,問:

“老夥計,你怎麽啦?”

林日新凝神看著趙向軍,雖然身陷囹圄,但精神狀態卻是不錯,就是臉色蒼白了些,知道他一定是在看守所很少在陽光底下走動的緣故,這也是服刑犯人的常態,林日新總算放下了心,歎了一口氣,說:

“哎,一言難盡啊。”

兩人互相沉默著對視許久,分別一年多再相見,卻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時,李悅伊走到趙向軍身邊,雙手和他握了握,說:

“老趙,我今天見到你狀態還不錯,我也放心了,日新說有很多關於君天公司的事要同你說,那我就不打攪了,你要好好保重啊。”

李悅伊離開後,趙向軍問起了公司裏的事,林日新先把路通公司出現的擠兌情況,然後導致君天公司被莫立新接盤的情況慢慢告訴了趙向軍,趙向軍不禁神色一變,問:

“日新,最近我呆在裏麵好久了,信息也不靈通,你說因為路通公司無力兌付群眾存款而導致公司危機,可我覺得大路在金融運作上很有一套的,怎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大路現在在哪裏?”

“大路在金融方麵確實有一套,可是,這錢砸進了新能源汽車這個無底洞,而蘇誌誠又是自己打小算盤,拉幫結派,把大路架空,然後私底下讓他的弟弟蘇誌方入股汽車配件供應商的公司,大肆撈錢,你說,這個‘飛馬’汽車能飛得起來嗎?你問大路在哪裏,我前些日子聽西南省分公司的王坤勇說,大路和路通信托公司一個叫夏丹純的經理一起,因為理財產品不能及時兌付,而被嶺嶽縣公安機關找過去,後來離開嶺嶽縣後都不見了。現在有人傳說他們轉道東南亞,逃到西歐去了,也有人說他們在緬甸和軍政府合作開啟了工業園,總之說法不一,但至今杳無音信。”

趙向軍沉默良久,說:

“現在看來大路這孩子有點誌大才疏,是我沒有把他培養好,我真對不起姐姐啊。”

林日新見趙向軍仍對倪大路滿懷感情,想了一想,狠下心,說:

“老趙,君天走到今天這麽一步,始作俑者就是倪大路。你還記得當時跟著潘璐鬱教授一起過來的劉鵬嗎,他現在成了我的女婿。劉鵬告訴我,咱們君天企業文化的策劃,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潘璐鬱暗地裏拿了倪大路的好處,看似用豐富的理論闡述企業文化打造的一些細節,實則是給你灌迷魂湯。然後,倪大路又攛掇你拍板進入新能源汽車領域,接著引狼入室,蘇誌誠這個家夥進入了君天,並得到了重用,才使君天走到了這一步。”

趙向軍聽著,腦子裏不斷閃現著倪大路和蘇誌誠的形象,喃喃自語著,似乎頗為後悔。林日新接著說:

“路通的事情爆發後,你協助紀委調查,我又被蘇誌誠指使下邊的人開車撞了我,一直昏迷了半個多月,大光獨木難支,公司股價一路向下。再加上和君天簽了互保協議的金龍實業公司資金鏈斷裂,欠了銀行10個多億還不出來,君天也被告上了法庭……哎,那個時候,公司幾近崩潰,我的身體稍微一恢複複,大光就拉著我找到了立新,請他接盤,公司才逐步恢複了正常。哎,幸虧有立新,那些持有君天股票的人損失才沒有太大……”

“嗯……立新,當初他要退出君天的時候,我還不理解,看來,他是看出了君天的問題,我那個時候的固執,除了倪大路、蘇誌誠,別人的話都聽不進了啊。”

“不過,老趙,也正是因為你交代我,立新退出的時候,不能虧待了他,所以,他一直念著你的好,才肯來接盤君天這個爛盤子,而且,保持君天的名稱不變,隻是在前麵加了一個‘新’字。”

“那大光、愛黨他們有在心裏怨恨我嗎?”

林日新停頓了一下,說:

“他們這兩個還好,立新開始精品萃直播業務的時候,需要吸引投資,大光和愛黨都到銀行質押了自己的一部分股票,貸款投資了精品萃,所以,他們的財富總體上都沒怎麽縮水,大光目前還是新君天的第二大股東。他們都希望你能保重身子,早點出來和家人們團聚呢。”

趙向軍一聽,心裏有點慍怒,說:

“想不到這兩個家夥身在曹營心在漢,君天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們也逃脫不了幹係,哼!”

“老趙,說實話,這也怨不得他們兩個,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個時候,你都被倪大路蒙蔽了,他們這也是為了自保啊。古話說得好,我們看一個人是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現在,他們都還主動拿出一部分資金,來填補通信托的窟窿。你這次被法院從輕判處,和路通公司的善後處理平穩還有很大的關係呢。而且,大光和愛黨都是成年人,應該允許他們有自己的選擇。”

趙向軍聽了怒氣稍緩,問:

“那君天的其他人都還好嗎?”

“嗯,你別急,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原來吳越劍的地產公司在江浦縣的項目,立新接盤後,調整了思路,和當地政府做了溝通,把原來建高樓的規劃,調整為建設合院式建築,那些本地的農民比較接受這樣的格局,雖然那裏沒賺什麽錢,但整個盤子可以活起來了。

“程廣福的君天物流,本來重點服務的就是精品萃,精品萃脫離君天後,但物流合作關係沒斷,所以,廣福那邊相對比較正常,他現在也是新君天的股東。劉嘉任離開君天後,加入了精品萃,和立新一起謀劃直播銷售業務,讓精品萃得到爆發式的發展,他現在也幹得很帶勁,在新君天擔任副總裁。

“君天汽車的後續處理最費心神。蘇誌誠被抓之後,那邊停頓了好長一陣子。後來,立新根據我的建議,和美國拉斯特公司合作,成為了他們在國內唯一的新能源汽車代工工廠,所有的管理團隊,都是美方派遣,所以,雖然君天汽車做代工利潤不高,但這塊資產畢竟發揮了效益,現在也是穩步向好。

“最搞笑的是張海涵,他因為也是路通公司的小股東,他的股權也被公安凍結,家裏的房子也被拍賣了。前陣子還找到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懇求我的原諒。可是,他這個人兩麵三刀的做派大家都討厭,所以,新君天的高層一致決定不再留用他,現在也不知道他幹什麽去了,估計日子不會太好過。”

“……”

趙向軍生性豁達,他認真聽著,聽到合他心意之處,竟然頻頻發笑,然後說:

“嗯嗯嗯,你們大家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日新,你也不要擔心我,咱們做人啊,就是享受一個過程,你看我,一路打拚,創立了君天,著實風光了一陣子。現在雖然君天沒了,但這錢是身外之物,都說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無牽掛,既然我這一生都經曆過了,我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兩年以後出來,我照樣瀟灑快活。”

林日新一聽此言,臉色變了一下,沉默了。趙向軍一看不對,說:

“欸,日新,咱們都是老夥計了,你有話就直說吧,現在不管你說什麽話我都不會急,在看守所呆了這麽久,我還有什麽想不通的?”

“老趙,你為人痛快,對錢也不看重,這都很好,但你想過沒有,你曾經是君天的領頭人,底下有多少人跟著你討生活?老趙,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當初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大家都是與你因為意氣相投,才走到一塊,大家即使有不同的意見,也還可以比較客觀地開展爭論。而後來呢,倪大路,張海涵,還有蘇誌誠,這幾個都是後期最信任的人,隻要你講的話,他們都是高舉雙手擁護。而事實上呢,他們都是投你所好,然後再通過你的信任,來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們經常在電影裏看到的那些諂臣誤國,實際上都是領導者自己迷失了方向,才讓那些諂臣有了可乘之機。

“正所謂位高責重,老趙,我也很佩服你能把自己的現狀這麽看得開,但你想過沒有,市場上有很多人因為君天的股價大跌而財富縮水,甚至家庭發生糾紛,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你又是怎麽看的呢?作為一個領導者,他的一舉一動都事關普通人的生活,因此,他在任何時候都應該保持清醒,絕對不可以任性啊……”

林日新講得言辭懇切,趙向軍靜靜地聽著,沉默良久,神色凝重地說:

“日新,老夥計,我聽得出,你這些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哎,都說人老了會固執,我年輕的時候還不怎麽理解,現在聽了你的這番話,我才知道我那個時候是怎麽的固執,偏聽偏信,才導致君天走到這一步……都是我的不對,連累你們了,希望你把我的事作為一個案例,讓新君天的每一個人,特別是立新,都要好好吸取我的這個慘痛教訓啊……”

兩人好長一會的沉默,趙向軍問:

“日新,那你下一步有什麽安排?”

林日新歎了一口氣,說:

“立新要讓我留下來繼續幹,我想想自己歲數也大了,而且,這次被車撞得不輕,醫生說我現在不能久坐,所以,我等上一段時間,等立新他們完全正常了,我就會離開,哎,這個執行總裁請誰過來好呢?”

林日新緩步走出看守所大門,正欲上車離開,忽見戴大光和趙思芙陪著一個容貌姣好,目光卻有點呆滯的年輕女子一起走了過來。他便上前問道:

“大光,思芙,你們也過來看你爸吧,這位是?”

戴大光趕緊把林日新拉到一邊,輕聲說:

“林總,她是大路的妻子白若潔,情況是這樣的……”

原來,倪大路離開北京後,開始的時候和白若潔也是經常保持著聯係,可是,過了幾天,白若潔再也聯係不到倪大路,她的一顆心就懸了起來,一直夜不成寐。而她父親白副司長剛好因為牽涉一件金融係統窩案而被紀委調查,她母親本來身體就不好,受到這麽嚴重的刺激以後,冠心病發作,由於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很快就離世了。

這樣一連串的變故讓心地單純,涉世未深的白若潔目瞪口呆,她在家整天以淚洗麵,無法麵對。過了幾天,她又偶然發現自己懷孕了,於是她就更加的思念倪大路,常常一個人坐在家裏發呆,然後不停地撥打倪大路的手機號碼。

有一天,白若潔撥打了趙思芙的手機,她們兩個雖然僅僅在躍州九重天大酒店見過一次,但互相之間的感覺都很好,所以,她們經常也會保持聯係,說說一些女孩子家的事。趙思芙聽白若潔的講話語顛三倒四,就感覺情況不對。盡管那段日子自己家裏因為趙向軍被協助調查而手忙腳亂,但她還是立刻趕到北京,見到了白若潔。看著曾經風姿綽約的白若潔此時竟然蓬頭垢麵,趙思芙不禁潸然淚下。聽著白若潔語無倫次地把情況說了,趙思芙覺得白若潔在北京無人照顧,就把她帶到了躍州。戴大光說:

“白若潔來到躍州後,思芙陪著她到醫院進行了檢查,醫生說她的神經受到了刺激,必須接受治療。同時,根據醫生的建議,白若潔肚子裏的孩子也保不住了。現在,我和思芙在隔壁租了一間房子,雇請了一個醫院護工退下來的阿姨,專門在家照顧她,現在她的病情已經略微有所好轉。今天,她聽思芙說過來看父親,她也嚷嚷著要過來看舅舅,所以,她也一起過來了。”

林日新也曾聽趙向軍說過自己的外甥媳婦如何賢惠,而且後來他也得知路通信托公司的審批手續,倪大路走了白若潔這條路子,而現在白若潔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狀況,他的心裏不禁一陣難受,過了好一會,說:

“哎,這都是大路造的孽啊……大光,你和思芙做得很好,你們今後照顧若潔這個孩子,如果有什麽困難的話,就來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