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互倒苦水

“我們還沒在一起,分什麽分?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黎舒不滿地睥睨姐姐一眼。

隻見她支著下巴,哪怕是虛虛地提溜著酒瓶,動作依舊優雅得好像喝高檔紅酒。被吐槽之後也沒什麽反應,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淺酌。

黎舒和黎萱並排坐,黎婭坐在兩人對麵。她倆對視一眼,覺得今天的黎婭很不對勁兒,素來掌控全場的女王大人,怎麽落寞得像是被拋棄的喪家犬一樣。

“失戀了?”黎萱用嘴型問黎舒。

黎舒搖搖頭:“不知道。”黎婭從來沒有向家人報備感情狀況的習慣。

“你怎麽了?”黎萱給她碗裏夾了一塊魔芋豆腐,“吃點東西,別幹喝,傷胃。”

“他怎麽會不喜歡我呢?”黎婭抬起眼簾,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怎麽會有人不喜歡我?”

“自戀也應該有一個限度吧?你會不會太自信了?”黎舒冷不丁地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不,他肯定喜歡我的呀,我能感覺得到。”黎婭一仰頭,將剩下的江小白悶掉,跟忽然打雞血一般,又鬥誌昂揚起來,一抬手,找來服務員,“再來一瓶,謝謝。”而後望著姐妹倆,將她和祈和頌的事情簡單地概述一遍。

黎舒是見過祈和頌的,雖然接觸得不多,但單憑他聽見有人說黎婭壞話時,那激動的反應比她這個親妹妹還快的樣子,喜歡是沒跑了。

“我都已經這麽撩他了,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黎萱一仰脖子,將手放在臉旁,“就我這臉蛋,”然後挺起胸脯,“還有我這玲瓏有致的身材,”自信滿滿地說,“夜黑風高的,拽著他的衣領,將他都已經拉到我臉前了,隻隔了十厘米,就十厘米啊。就在這樣的情況邀請他上樓,他居然都能拒絕?他能丟下我,扭頭就走?他是怎麽做到的?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正在此時,烤魚店的服務生送來一瓶江小白,黎萱仰起頭,問他:“我漂亮嗎?”

服務生被問得一愣一愣的,木木地點點頭,“漂……漂亮!”

黎萱接過酒,朝他擺擺手,“謝謝,你可以走了。”

服務生一頭霧水,“哦。”然後繼續工作。

“你看,我的臉沒問題。問題出在哪裏?”黎婭望向黎舒。

黎舒感情經驗不多:“你問我,我問誰?”

黎婭又望向黎萱。

黎萱似乎有了些頭緒:“婭婭,你可能理解錯了。我怎麽反而覺得,他是愛你,而你隻是喜歡他。”

“啊?”黎婭感到費解,“愛我,卻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這是什麽道理?黎老師,你能理解嗎?”

黎婭雖然談了很多很多戀愛,但她從來不用“愛”,她覺得愛這個詞太沉重,喜歡就行。淺淺的喜歡。

“黎老師不懂。”黎舒搖搖頭,她感情經驗不多,同樣一臉疑惑,小學生求教的姿態望著大姐。

“他可能是害怕吧。”黎萱解釋,“當然,我隻是猜測的。因為他想要和你好好在一起,但你似乎隻是短擇,和他隨便談談。”

黎婭:“短擇不短擇的……這怎麽說呢?人不就是來來往往,過客匆匆嗎?難道從一開始就海誓山盟,真的能永遠在一起?這根本就不現實啊!既然海誓山盟沒有一點卵用,還說它幹嘛?浪費時間浪費精力浪費表情。”

語言這麽蒼白無力,何必費勁呢。

黎萱:“也不關'海不海誓山盟'的事情,就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後者,至少兩個都朝著一個美好的願望努力,就算最後分手了,心裏充滿遺憾,但不會後悔。如果從一開始就讓人覺得是玩玩而已,還有誰會全情投入?”

黎舒雖然對感情不太懂,但是黎婭的話,她聽明白了:“姐,你是享樂主義,但祈和頌是長期主義。”

“祈和頌是誰?”黎萱缺課了。

黎舒:“就是那個為了她打人,差點關進去的小男生。哦,送骨灰盒的那個,你還有印象沒?”

“哦,那小帥哥啊?”黎萱恍然大悟,旋即調侃,“婭婭,你現在已經開始談這麽小的弟弟了?”

黎婭沒理大姐的打趣,難得迷蒙,問,“所以,他是太喜歡我,所以不敢和我在一起?怕受傷害?還是覺得……”如果注定要分手,還不如不開始。

她在心裏忍不住吐槽:媽的,這也太偶像劇了吧?哪有這樣的呀。隻要喜歡,談了再說呀。難道真的有人認為——如果不能永遠擁有,那還不如不要。

離譜!黎婭大呼離譜。

但好歹梳理清楚頭緒,心裏好受不少。

今天淩晨祈和頌將她丟下,她嘴上說著,男人多的是,沒了祈和頌,還有千千萬萬男人等著她,瀟灑得不行。但心裏還是忍不住失落,將自己丟進被窩裏,惡狠狠地睡了一整天。

黎萱看著黎婭麵色多雲轉晴,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竟然還有黎婭搞不定的感情問題,真是稀奇。

“好,我過了。下一個。”黎萱嘴角一勾,弧度優美,夾起碗裏的魔芋豆腐塞進嘴裏,還讚歎道,“這家烤魚好吃的。”

“心情好,吃什麽都有胃口。”

“小舒,到你了。你和施展,打算怎麽辦?”黎萱問。

黎舒捧著酒瓶子,搖搖頭:“我如果知道怎麽辦,就不愁了。現在主要是拒絕不掉,家裏人死命撮合我倆在一起,這一次能騙我去生日宴會,下次還會故技重施,防不勝防。”

黎婭心情好了,脾氣也變好不少,她竟然沒直接懟人,而是心平氣和地幫忙分析:“那你到底為什麽不喜歡他?”

“最開始,我隻是覺得沒眼緣。我和他第一次正式約會,發現興趣愛好也不一樣呀。我喜歡吃辣,他沾一點就不行了,看音樂劇也是,他直接睡過去了……”這一次,黎舒是認認真真地在了解施展,了解下來,還不如不了解。

“我和你姐夫,最開始也沒有什麽興趣愛好一樣的呀。結婚以後慢慢就像了。吃辣,練習練習就會了。”黎萱說。

黎舒:“你這是幸存者偏差吧,弄得好,兩個人結婚以後合拍,弄不好矛盾爆發,要離婚的。”

“說的也是,很多婚姻都是細枝末節的事情堆積起來的。那你這不是已經想清楚了嗎?我勸你又有什麽用?當時你怎麽答應他再試試的啦?”

黎舒閉上眼睛,腦海裏又浮現出施奶奶拉著她的手,說生日願望就靠她實現了;其他人也眼巴巴地盯著她:“在那種情況下,我不知道怎麽拒絕!我就跟僵住一樣,鬼使神差的點頭答應了!”

黎婭喝得已經臉頰緋紅,她眯起眼睛說:“你這優柔寡斷的性格,什麽時候能改改?從小就是這樣,想要的不敢爭取,不想要的不敢拒絕,什麽都聽父母安排。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他們的!”

黎舒條件反射地強嘴:“哦,你殺伐果斷,日子過得也不見得比我好啊!”

“我怎麽就過得不好了?老娘有錢有閑瀟灑自由,怎麽不好了?”黎婭舉著酒瓶子,仰著頭氣鼓鼓地問。

黎萱見兩姐妹又要掐起來,立馬阻攔:“你們倆別鬥嘴,現在問題都還沒解決呢。”她語重心長地說,“小舒,你要想清楚,如果你和婭婭一樣,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那就無所謂了。但是,和普通人走不一樣的路,是要付出代價的,要有強大的核心力量。你得想想後果,能不能承受得起。尤其是你還是老師,你一直不結婚,單位同事肯定要說閑話的。”

黎舒聽著,隻覺得後背發涼。她對結不結婚本身並不在意,但她在意別人的眼光,不想被人說閑話,也不想讓父母因為她被鄰裏非議。

“那怎麽辦?要不就這麽妥協了?”黎舒試探著問。

“妥協,也沒什麽不好的。人生哪有不妥協的。小舒,如果你沒有做好不結婚的準備,那我真心勸你,考慮考慮施展。畢竟也沒什麽大缺陷,是個經濟適用男啊。”黎萱也喝了一口酒,繼續道,“就算施展不行,你再換個人吧,但千萬不要挑剔,找個好男人把婚結了。女人啊,上了三十就掉價,不是我想物化女性,但男人就是看重生育價值。個人條件再好,上了三十,男人也得掂量掂量你能不能生出孩子,你說對不對?”

“有道理的。”黎舒點點頭。

黎婭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悠哉遊哉地點燃一支煙,沒有插話。過了好一會兒,反問:“不結婚,會死嗎?既然不會死,為什麽搞得好像不結婚就會死一樣?還有,什麽上了三十就掉價,這話我真不愛聽。什麽年紀該做什麽事情,本來就是扯淡。世界上找不到一片相同的葉子,每個人的節奏都不同,不必因社會時鍾而焦慮。小舒,你要好好地問自己的心,你是不是認同這套規則,如果認同並且適用,那就省力了,隨波逐流也很安逸。你現在這種程度都覺得不開心,結了婚事情可多了,沒點感情基礎很難撐過來。你一時的委曲求全,到最後未必圓滿。”

黎婭也跟著說:“婭婭這話不假的,結婚不是結束,才隻是剛剛開始,往後的事情還多著嘞。所以小舒啊,我隻是建議你如果要結婚,就抓緊,但不是讓你悶頭隨隨便便的結,還是要考慮清楚的。”

黎舒點點頭:“有道理。”

盡管兩人分析得頭頭是道,黎舒還是沒有厘清頭緒。

長大最可怕的是一點一點失去勇氣,現在她比小時候更害怕讓長輩失望。她讀過很多書,也明白很多道理,踐行時卻依舊無法掙脫身上“好孩子”的枷鎖。

父母生了兩個女兒,膽子都給黎婭了吧,是一點都沒分給她啊。黎舒在心裏哀歎。

“快吃烤魚,底下的都焦了。”黎萱給姐妹倆夾了幾塊肉,又把烤魚翻了個麵。

“萱姐,到你了,你今天怎麽心情也不好?”黎舒問。

黎萱剛準備倒苦水,手機卻叮鈴鈴地響起來。一看,是張文斌,接起來。

張文斌:“老婆,你還在加班嗎?”

黎萱:“怎麽啦?”

“媽問什麽時候去接鬧鬧?我這邊還沒散場,不知道要多久。”

“我也還沒有忙完,你給媽打個電話,今天鬧鬧就住她家了,明天一早去接。”

“那行,辛苦老婆了。愛你。”張文斌說完就掛斷電話。

黎萱唉聲歎氣地放下手機,搖搖頭說:“我太鬱悶了,養娃好難啊,好累啊!你們說,是不是給張嘉木小名取錯了?鬧鬧、鬧鬧,就真的一天到晚調皮搗蛋。我說出來,你們肯定覺得匪夷所思,這個學期,我都已經‘被請家長’十幾次了。這是包了套餐吧?包套餐也不用這麽照顧我啊!下午剛從學校被老師訓完,回社區又被領導訓……”

黎萱一吐槽起來就止不住,劈裏啪啦說了一大籮筐。

“姐夫不幫忙分擔分擔?”

“他分擔啥呀,跟個癩蛤蟆似的,戳一下動一下,眼裏沒活。”

黎舒:“那你還想生二胎?”

黎萱又笑起來,臉上湧出一股甜蜜,“想生個女兒。女兒多可愛呀,甜甜軟軟的,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哎呀,我光想想心都要融化了。”

黎婭挑著眉睥睨著她,一副看人“秀恩愛死得快”一樣。

“你咋知道二胎就一定是女兒?”

“試試呀。不生就永遠隻有兒子。”

“我看你還是不累。”黎舒搖搖頭。

黎萱拽著黎舒問:“小舒,你是老師,鬧鬧是什麽情況啊?你班上有沒有這樣的同學?老師說他注意力不集中……”

“小朋友麽,總是調皮一點,興許大一點就好了。而且,鬧鬧腦子聰明的,我一教就會。”

“那會不會是老師的問題?”

“老師要教那麽多學生……”

黎婭聽著兩人聊起教育問題,她一個認定自己一輩子不會結婚也不會生孩子的人,對此話題毫不感興趣,自動屏蔽。

隻是垂著眼簾,慢悠悠地吃魚,喝酒。

忽然,隻覺得胃部傳來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好似有錘子在鑿她的痛覺神經。

她太久沒有進食,今天的第一口是辛辣的白酒,接著是重口味的烤魚……可能是胃炎犯了。

黎萱不動聲色地按著胃部,發了一條朋友圈,僅祈和頌可見:胃疼。

發完之後,她將手機往桌麵一丟,用力地按著胃,疼痛慢慢得到緩解。

胃疼就是這樣,一陣一陣的。不疼的時候毫無感覺,疼起來就要人命。

黎萱發現她的異樣,緊張地問:“婭婭,你沒事吧?額頭怎麽全是汗?”

“胃有點不舒服,但沒事。”黎婭說這話時,卻盯著手機屏幕。

“不要緊吧?”

“沒事兒,來,喝酒。”

*

張文斌總算應酬完,拚命忍著胃裏的難受勁兒,陪著領導送完客戶,再替領導打車門,送完領導才離開。

他已經無法忍受胃部的翻江倒海,靠在路邊的花壇邊吐得一塌糊塗。

將晚上吃進去的食物吐得幹幹淨淨,胃酸反流,刺激的喉嚨陣痛,但好歹胃不再發脹,舒服多了。

他直起腰,剛準備回家,無意間看見黎家三姐妹在煙火十足的烤魚店裏喝酒。她們舉杯歡騰,言笑晏晏。

張文斌掏出手機,給黎萱發了一條微信:“老婆,你下班了嗎?”

“快了。”正喝得開心的黎萱回道。

張文斌按滅手機,放入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