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疑雲重重

四個小時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一點。

省城市區。

慕劍雲走在喧囂的都會街頭,此刻華燈高照,正是紅男綠女們的夜生活演入**之時。

省城無疑是一個繁華的現代都市,可是當慕劍雲拐了個彎,轉進街邊的一條小巷之後,立刻便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中。

這裏夜色深沉,已經難覓來往的人跡。狹窄的巷道兩側,本就昏暗的路燈大部分又已殘破,根本無法起到照明的功能。慕劍雲隻能借著慘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間間低矮的民房夾著巷道,投下幢幢的黑影。偶有活物從黑影中穿梭而過,卻是些流落的野貓,它們通常會停下來“喵嗚”兩聲,用幽亮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闖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們的頸背則高高地拱起,保持著十足的警惕。在來客走近之前,這些黑夜中的幽靈便會扭轉身形,迅速遠去,動作輕捷而詭異。

陰冷的秋風在巷道間穿過,帶來的寒意亦比鬧市街頭強烈了許多。慕劍雲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夾起胳膊肘讓衣服緊貼著自己的身體。

這可真不是什麽好地方。她皺起眉頭思忖著。

可是這地方卻是真實存在的。雖然很多人早已將這種地方遺忘,但它卻仍然存在,在任何一個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離喧囂街頭不遠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總有一些人要去麵對。

慕劍雲來到了那間小屋前,她不僅要麵對這幽暗的小巷,還要麵對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誰也不想去麵對那樣一個人,尤其是在這寂寥的夜裏——那是一個怪物,足以給任何人帶來噩夢的怪物。

作為一個心理學研究者,慕劍雲亦深深知道,能給別人帶來噩夢的人,自己往往要承載著更多的噩夢。

所以那既是一個怪物,更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

現在慕劍雲盼望的是,既然那個怪物見證了噩夢的開始,那麽在他手中,是否會掌握著結束這場噩夢的鑰匙呢?她獨自來到這裏,為的就是尋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來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著她——因為敲門聲剛剛響起,屋門便已經打開了。

黃少平站在門後,屋內昏黃的燈光在他臉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醜陋的麵容變得更加恐怖。

“你好。”慕劍雲首先打了個招呼,她並不想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不適。

“你來了。”黃少平的目光往女講師的身後瞥了瞥。

慕劍雲知道對方在看什麽,她微笑著說道:“就我一個人。”

黃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來他也想要微笑,可這微笑卻實在傳遞不出任何愉悅的感覺。然後他點點頭:“請進吧。”

慕劍雲從黃少平身旁繞了過去,後者關上了屋門。小屋與外界隔開了聯係,透出一股壓抑的氣氛。

“隨便坐吧。”黃少平嘟囔了一句。說是隨便坐,可慕劍雲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屋子裏除了一張木頭凳子以外,其他能坐的地方就隻有牆角那張肮髒的小床了。

慕劍雲把凳子搬到離小床較近的地方,而黃少平則拄著拐杖艱難地向著床前走去。慕劍雲向前迎了一步,想要去攙扶對方。黃少平顯然看出了她的意圖,目光略略地一瞥,雖然沒有說話,但拒絕的意味卻非常明顯。

慕劍雲一愣,竟無法再向前。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了一種神秘的氣質,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況令人可憐,可這突然顯現的氣質竟是威嚴的,讓人難以接近。

這種感覺隻是一閃而過。黃少平隨即又低下頭,自顧自地挪到了床邊。在沉寂的氣氛中,屋內兩人分別在床頭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麵對麵的態勢。

剛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劍雲放棄了寒暄,她決定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切入正題。

“你有事情要告訴警方?”女講師嚴肅地問道,並刻意強調了警方兩個字,以圖在對話中占據主導的地位。

“不。”黃少平卻搖了搖頭,偏偏針對這兩個字反駁起來,“如果要告訴警方,那我早就告訴了,我現在隻是要告訴你。”

慕劍雲“嗬”地幹笑了一聲,她覺得有必要向對方再明確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師,現在調入‘四一八專案組’。”

“我知道。”黃少平緊盯著慕劍雲,他臉上的肌肉也隨之抖動起來,“所以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然後我才能把要說的告訴你。”

慕劍雲已經料到對方會提出一些要求,她沉默了一下,問道:“什麽事?”

“你不能把我說的這些秘密告訴其他警察,你隻能自己去調查。”

“為什麽?”慕劍雲蹙了蹙秀眉,有些不解。

“因為我不信任警方。”黃少平聲音嘶啞,表情卻極為鄭重,“我知道的事情,可能會給我帶來生命危險。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你什麽意思?”慕劍雲飛快地分析著對方話裏的潛台詞,然後她愕然問道,“難道警方也有人涉案?”

黃少平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先別問這麽多,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先回答我,能不能答應我這個要求?”

為了探索謎底,慕劍雲似乎沒有選擇。

“我答應你。”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實案情似乎比已顯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這樣,她越有責任去揭開其中的隱秘。

黃少平緊盯著慕劍雲,片刻之後,他的喉頭動了一下,看來是準備開口了。女講師早已屏息凝神,豎耳以待,而她也終於聽到了對方的話語:“在爆炸案發生前的一個月,市公安局破獲了一起販毒案。你應該去查查這起案子。”

“什麽?”慕劍雲一愣,她以為黃少平會說出爆炸案現場的一些秘密,可是對方口中卻突然冒出另外一樁案子來,這起案子她甚至都從未聽說過。

對於慕劍雲的反應,黃少平顯得並不意外。他點點頭,又再次強調了一遍:“三一六販毒案。”

“這和爆炸案有什麽關係?”慕劍雲詫異地問道。

“你去查吧,你應該能發現其中的線索。”黃少平眯起眼睛,目光顯得更加凝重,“我還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因為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有能力保護我,你得首先證明你的能力。”

慕劍雲與黃少平對視著,忽然她心中凜然了一下,某種疑問已無法回避。

“你到底是誰?”她脫口問道。黃少平殘缺不全的麵容依然可怖,但此時他的言談,他目光深處的東西,包括他突然提及連自己都沒聽說過的案子——這些根本不是一個拾荒的流浪漢所能具備的。

黃少平翻起嘴唇,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齒,伴著“呼哧”的怪笑聲,他說道:“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討論的問題。”

慕劍雲花了幾秒鍾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感覺到自己太被動了,她必須換個交談的方式。

“看來你向警方隱瞞了太多的東西。”她冷冷地威脅道,“也許我現在就應該把你帶回專案組。”

黃少平“嘿”地笑了一聲:“那你就違背了剛才的諾言。我隻能怪自己看錯了人……那些秘密將永遠爛在我的肚子裏,你們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麽。”

通過對方的語氣,慕劍雲知道剛才的威脅毫無效果,她無奈地撇撇嘴,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好吧,我的諾言仍然有效……可是,你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耍我呢?”

“去查那起販毒案,你會明白其中的意義。”黃少平還是那句話,他看來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立場堅定,軟硬不吃。

“好吧……”慕劍雲頗為無奈。既然找不到向前突破的方向,隻好先守住已得的陣地了,她答應了對方:“那我就先去查查看。”

“不要對其他人說起這件事情。”黃少平再次強調,“你還不明白我們麵對的是多麽可怕的勢力。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你不會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劍雲點點頭。看著對方鄭重其事的樣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時她又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選我?既然你不信任警方,你又為什麽會相信我?”

黃少平的目光在慕劍雲的臉上轉了幾圈,然後他又“哧哧”地怪笑起來。

慕劍雲皺起眉頭,對方的目光和笑聲都讓她心中有種發毛的感覺。

“任何故事總有要結束的時候。”黃少平幽幽地說道,“當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這幕戲的句號會落在你的身上。”

這算什麽回答?慕劍雲暗暗搖了搖頭,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麵前的這個怪物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這真是令人氣惱,自己作為一個心理學專家,卻被麵前的怪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照我說的去做吧……等你有所發現之後,再來找我。”黃少平揮了揮手,表達了送客的意願。

“那就……先這樣吧。”慕劍雲無奈地站起身,她知道從對方口中已無法獲得任何信息。

“三一六販毒案”,這就是自己此行唯一的收獲。

不,也許還不止這些。她忽然又想到:“這個黃少平在‘四一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遠非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他現在已不再隱藏這樣的身份,這也許才是此行最大的價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販毒案,無論怎樣,這總不至於把事情引向一個更壞的結果吧?懷著這樣的想法,慕劍雲向著小屋外走去。即將出門的時候,她又轉過身來。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她微笑著說道。對方仍藏著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讓他開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惕和隔閡——在這方麵,微笑常能成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黃少平也笑了,他點了點頭,目送對方掩門離去。

小屋再次恢複了一種與世隔絕的狀態,屋內孤零零地隻剩下黃少平一人。

怪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歎了口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我應該謝謝你才對。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個厲害的角色找來之前,希望這顆棋子還來得及發揮她的作用。

半個小時後,慕劍雲回到了刑警大隊。此刻韓灝等人正在會議室裏守著那個信號接收器,緊張而焦急地等待著目標信號的出現。慕劍雲沒有打攪他們,她直接去找了曾日華。

曾日華正待在招待所的屋子裏,閑看著電視,無聊得很。見到慕劍雲來訪,他顯得頗為興奮。

“我就知道你還得來找我。”他眉飛色舞地說道,“在這個專案組裏麵,你最信賴的人,還得是我,對不對?”

慕劍雲自顧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來,沒有搭腔。她知道要對付這樣饒舌又自戀的家夥,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選擇。

“嘿嘿。”曾日華也坐在了慕劍雲對麵的椅子上,得意揚揚地蹺起了二郎腿,“怎麽樣,說說吧,你手裏的那條線索進展得怎麽樣了?遇到什麽難題了?讓我來給你分析分析。”

“我需要你幫忙找一些資料。”慕劍雲直截了當地拋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曾日華學著紳士的派頭聳了聳肩膀:“說吧,什麽資料?”

“關於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件,‘三一六販毒案’,我想調閱相關的案卷。”

曾日華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頗為不解:“你要那個幹什麽?”

因為答應過黃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劍雲在回來的路上便想好了應對的理由。

“沒什麽。”她很淡然地回答道,“隻是偶然聽說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華“哧”地笑了起來:“今天這是怎麽搞的?一個個都對以前的案子感起興趣來了?”

“嗯?”慕劍雲聽對方這麽說,立刻警覺地反問,“還有誰也要看這個案子?”

“羅飛唄。”曾日華撇撇嘴,“現在可不就我們三個是大閑人嗎?不過他要看的不是什麽‘三一六販毒案’。晚飯後他到我這裏,讓我幫他查了‘雙鹿山公園襲警案’的相關卷宗。”

“他看那個幹什麽?”慕劍雲忍不住又追問。

“誰知道?”曾日華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調侃道,“或許是要在韓大隊長的光榮史中尋找一種報複的快感?”

慕劍雲搖搖頭,打斷了對方貧嘴的機會:“好了,別扯遠了。說正事吧……我要的資料,能找到嗎?”

曾日華板起臉:“有難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劍雲皺起眉頭,他卻開心地笑了起來,話鋒一轉,“不過有難度才能顯出我的本領——嘿嘿,別說是公安係統的內部資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隻要美女開了口,我也能幫你找出來,信不?”

慕劍雲笑道:“那就少廢話,趕緊幹活去吧。”

“Yes, madam!”曾日華敬了一個禮,動作神態卻像是一隻淘氣的猴子。然後他來到書桌前,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通過網絡他可以足不出戶便訪問到公安係統的資料庫,而身為省廳網絡的最高技術指導,他無疑也掌握著頂級的權限。

作為一起已經審結的案子,“三一六販毒案”本來就不屬於什麽保密內容,曾日華很快便把相關案卷調了出來。不過他沒有直接把慕劍雲叫過來瀏覽,而是在筆記本上繼續操作著什麽。

慕劍雲在一旁看著他,忽然間對這個瘦小的男子產生了一種欣賞的感覺。

的確,雖然平日裏多少有些猥瑣邋遢,但曾日華坐在電腦麵前時卻完全換了一種氣質。他的雙手輕盈地抬著,十指在鍵盤上不停地交錯翻飛,動作輕捷優美,那意境不像是麵對著枯燥的數字世界,倒像是一個音樂高手在彈奏著琴鍵一般。

片刻後他停了下來,轉頭對慕劍雲微微一笑:“好了,請到招待所前台去取你要的資料。”

“嗯?”慕劍雲愣了一下。

“前台有打印機。”曾日華解釋道。

“哦。”慕劍雲好像明白過來,“那……我直接把筆記本帶過去嗎?”

曾日華兩眼一瞪,裝出非常氣憤的樣子:“你這不是罵人嗎?我能幹出那麽老土的事情?直接過去就行,現在那邊已經在打印了。”

“怎麽會?”慕劍雲又茫然了,“你還沒把資料送到前台啊。”

“我是沒去,但是它已經去了。”曾日華伸出兩根指頭,如拈花般將連在筆記本上的那根網線撮了起來,“隻要有它,我就能夠控製所有網絡上的打印機。別說是招待所的前台,哪怕是中南海也不在話下。”他得意揚揚地說道。

是的。慕劍雲心中一動,以曾日華的手段,要入侵一台網絡上的打印機本不是難事。不過說到中南海也未免有些誇張了吧?看著對方的滑稽樣子,她莞爾之餘也無意爭辯,起身道謝之後便離開房間向前台而去。

而在前台,服務員正麵對著莫名開始工作的打印機大感困惑,雖手忙腳亂仍無法阻止相關資料一頁頁地吐出來,直到慕劍雲過來才稍稍解開了她的困惑。

“這是我需要的資料,麻煩你幫我裝訂一下。”慕劍雲一邊說,一邊展示了自己的證件和房間號牌。

見對方是由內部簽單的客人,服務員倒不介意她把資料取走。不過小姑娘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麽回事?你的資料怎麽會突然從我的電腦裏打印出來?”

“我建議你把212房間裏那個客人的電腦網線偷偷剪斷,以後這樣的怪事就不會發生了。”慕劍雲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跟小姑娘開起了玩笑。她發現自己的情緒也有些受到曾日華的感染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天真地笑了笑,然後按照吩咐將那些資料一張張地碼齊,當最後一頁紙打印出來的時候,她卻愣了一下:“這也裝進去嗎?”

慕劍雲瞥了一眼,立刻知道了小姑娘發愣的原因。最後一頁紙並非她想要的資料——那是一頁彩打的玫瑰花,花團錦簇,鮮豔欲滴。毫無疑問,這也是曾日華的得意之筆。慕劍雲把這張紙接在手中,不免心中一暖。雖隻是一團紙花,但還是給緊張的辦案氣氛中帶來了些許難得的溫馨。不過慕劍雲隻是微笑著欣賞了片刻,便將那張滿頁花團的紙遞還給了服務員,同時說道:“這張不用裝了。這是送給你的,感謝你的服務。”

小姑娘也開心地笑了起來,表情燦爛無邪。即使是在森嚴的刑警大隊,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嚴峻的時刻,快樂仍在遵循著一些簡單的法則而傳承。

同樣發生在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間會有什麽樣的聯係呢?黃少平作為爆炸案的受害人,為什麽會要將自己的視線引向約一個月以前發生的另外一起案件?自從離開那間小屋之後,類似的疑問便一直困擾著慕劍雲。好在她終於順利地拿到了“三一六販毒案”的相關卷宗,這些疑問也就有了解開的可能。

在離開前台往自己房間而去的路上,慕劍雲一邊走一邊粗略地翻看著那些資料,而她很快便有了令人心跳加速的發現。

“三一六販毒案”的專案組組長暨督辦本案的總指揮官,正是時任省城公安局副局長的薛大林。

薛大林!慕劍雲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卻被警方忽視的名字!在所有與Eumenides相關的案件中,薛大林正是第一個喪命的受害者!

不管是此人的身份還是他在係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本該引起“四一八專案組”足夠的重視。但由於當事人羅飛的出現,不管是十八年前還是現在,眾人都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當年那起慘烈的爆炸案上,從而放鬆了對薛大林被害真相的調查。現在黃少平刻意點出“三一六販毒案”,是否正是要提示辦案人員在薛大林的死與後來發生的爆炸案之間建立起某種聯係呢?

這確實是一條非常新穎同時又極具啟發性的思路。即使在十八年前老專案組偵破此案的時候,對這兩起案件亦是分別調查,從未考慮過兩起血案之間是否會存在某種更加緊密的關聯。

並不是專案組水平有限。隻是他們已經確定,Eumenides此前在警校內操作的四起小案子是毫不相關的,所以他們便沒有想到兩起血案的本因也許並不是孤立的。

不過慕劍雲現在已經知道,警校內的那四起案子本是羅飛和孟芸賭氣後的作品,而另有第三人假借Eumenides的構思策劃了後來的血案。那此人會不會正是要利用警方的慣性思維,借此隱藏血案之間的聯係,從而給警方的偵破製造障礙呢?

就在短短的幾步路之間,慕劍雲原本僵化的思路竟突然間打開了許多。這使得她對手中的“三一六販毒案”的相關資料產生了更大的期待。她加快腳步來到了自己的房間中,開始靜下心仔細鑽研起這份案卷來。

可是後續的情況並不像她預想的那樣樂觀。在接下來的兩個多鍾頭的時間內,她把案卷每一頁的內容都細細地過了一遍,卻未能獲得任何對偵破Eumenides係列血案有價值的線索。僅有的關聯仍局限在“薛大林”這個名字上,這使得慕劍雲難免沮喪。她原本期望在卷宗裏能找到袁誌邦或者孟芸的名字,可實際上這兩個人和販毒案毫無關聯。

身為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當時肯定會肩負起許多案件的指揮工作,難道僅僅因為他是“三一六販毒案”的專案組組長就能把這起案件和薛大林的死亡聯係在一起嗎?這顯然是毫無說服力的。可是黃少平又為什麽單單把這起案件點出來呢?慕劍雲深信其中必有自己尚未發覺的寓意。

沒能理出更多的頭緒,而長時間的閱讀已使得慕劍雲的頭腦有些暈漲。她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玻璃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氣。深秋的寒意沁入了她的血液中,讓她因過度運轉而發熱的思維漸漸冷卻下來。她閉上眼睛,開始回顧“三一六販毒案”的進程——經過剛才的閱讀,相關內容已經印在了她的記憶中。

正如案件代號所顯示的那樣,這起販毒案發生在“四一八血案”前的一個月——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號,不過這隻是案件結束的時間,而案件的開始要遠早於此。

事實上,與案件本身的進程相比,這起案件的社會背景似乎更值得玩味。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早期,國際刑警組織在世界各地加大了對跨國販毒的打擊力度,國際販毒集團苦心經營多年的“毒品走廊”被一一摧毀,這使得他們不得不開始尋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開放初顯成效的中國也被國際毒販們納入了開發的視野之中。

省城是全國貿易的主要關口之一,交通便利,資訊發達。在國際大趨勢的背景下,絕跡多年的販毒案亦開始在市內出現。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關注和重視,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被任命為全市禁毒專項打擊活動的負責人。

薛大林領導的禁毒小組很快捕獲到了一條重磅信息:來自於東南亞地區的販毒集團將在本市與境內犯罪分子進行一次數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時間正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一六專案組”由此建立。

這條信息來源於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內部的一個線人:鄧玉龍。根據卷宗裏提供的個人信息,鄧玉龍時年僅僅二十五歲,但已經為警方當了七年的線人。

據卷宗記載,這個精幹的小夥子本來是個輟學的混混,慣於在街頭尋釁滋事,並且在當年的流氓團夥中也闖出了一些名聲。這樣的混混往往都會走向同一個下場,鄧玉龍看起來也不例外。

在慶祝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鄧玉龍將另一名混混捅成重傷,並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難逃牢獄之災的懲罰了。他的人生從此將走向一條無奈的落魄軌跡。

可這時卻有一個人出麵救了他,這個人便是薛大林——他當時還沒當上局長,而隻是治安大隊的中層領導之一。

薛大林幫助鄧玉龍的手段很簡單,他更改了出警記錄,將鄧玉龍傷人的時間從第二日的零點零六分改為了前一日的二十三點五十六分。雖然僅有十分鍾的差別,但涉案的鄧玉龍由“成年人”變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給他的懲罰也因此減輕了許多,他僅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

薛大林和鄧玉龍非親非故,他的幫忙當然是有條件的。當鄧玉龍走出看守所之後,他表麵看起來仍是一個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實際上他已經成了警方的——或者準確地說,是薛大林的線人。

聰穎天資加上早年複雜的社會經曆使得鄧玉龍在這樣一個“工作崗位”上遊刃有餘。他與薛大林的合作極為親密,兩個人也因此都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對轄區內案件的破獲率大大增加,自己的仕途前景一片光明;而鄧玉龍則在薛大林的暗助下在混混中樹立起了威望,並最終贏得了更高層次的“大哥”的青睞。

這位“大哥”名叫劉洪,在當年的省城黑道上絕對可稱風雲人物。那時市場經濟剛剛放開,劉洪憑著靈活的頭腦和不怕死的狠勁迅速占領了黑道市場,從最初的敲詐勒索,到後來的收保護費,再到直接參與投機倒把,他很快積累了相當的財富。有些資曆的混混亦紛紛投靠,劉洪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他開始謀建屬於自己的“黑道”王國。

鄧玉龍便在這時出現在劉洪的視野中——後者正需要一個既能打又能混的“助手”。於是劉洪將鄧玉龍招入了麾下。

警方此時已有意打掉劉洪集團,鄧玉龍能涉入集團內部對警方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還在後麵。當境外販毒分子想在省城建立銷售渠道的時候,他們無法避開劉洪這條地頭蛇,於是便主動與他進行了接洽。受到販毒巨大利益的**,劉洪決定在這樁買賣中插一手,從而在省城成為壟斷銷售的莊家。在最初幾次小規模的成功交易之後,雙方約定在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進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合作。

鄧玉龍及時把相關信息傳送給了警方。這樣重大的信息令警方激動不已,而有了鄧玉龍的存在,警方行動告捷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此時的鄧玉龍經過近一年時間的表現,已成為劉洪的貼身心腹,與境外毒販交易的全過程幾乎都有他的參與。

三月十六日當天,劉洪帶著鄧玉龍和另一名保鏢來到了交易地點,與他們碰麵的則是來自境外的三名資深毒販。薛大林帶著警方便衣人員早已埋伏在周圍,隻等鄧玉龍發出信號之後,便可展開收網行動。

然而事情卻出了一些意外。一名境外毒販不知如何發現了警方的便衣,交易現場的犯罪分子立刻奪路欲逃,在遭到警方阻擊之後,雙方展開了槍戰。省城警方也第一次領教了國際毒販的凶狠,麵對警方的重重包圍,他們明知毫無生機也要頑抗到底,並且擊傷了參戰的兩名幹警。

行動原本可能就此失敗,但鄧玉龍此時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他在毒販內部的反戈一擊令凶犯們毫無抵抗之力。最終包括劉洪在內,其他的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都被當場擊斃。警方在槍戰中大獲全勝。

此役共繳獲海洛因五千八百千克,毒資七十萬元。警方順藤摸瓜,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劉洪犯罪團夥也在外圍的戰鬥中被一舉殲滅。

因為此案的成功告破,“三一六專案組”榮立了集體二等功,薛大林更是榮立了個人一等功,他的仕途一片看好。可誰能想到,僅僅一個月後,他卻莫名慘死在Eumenides手中。

這就是“三一六販毒案”的前後經過。

又一陣秋風吹來,嗚咽如泣,愈發襯出夜色的沉寂。慕劍雲伸出雙手在腦門兩側使勁揉了揉,可思維卻並未因此而變得通達。現有的資料顯示,“三一六販毒案”是一起完全獨立的刑事案件,它與後來發生的“四一八血案”之間的聯係到底在哪裏呢?

就在慕劍雲冥思無果的時候,門鈴忽然響了起來,卻是有客來訪。慕劍雲看看手表,已接近淩晨一時,她下意識地問了句:“誰啊?”

“我。”門外的聲音傳來,倒是熟悉得很——正是曾日華。

這麽晚了,這家夥過來幹什麽?慕劍雲不免有些狐疑,不過猶豫片刻後,她還是上前把房門打開了。

“我就知道你還沒休息。”曾日華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神色嬉笑不羈的樣子。

“嗬……有什麽事嗎?”慕劍雲禮節性地笑了笑,卻沒有顯出要請對方進屋的意願——如果對方隻是來調笑閑聊的,那她現在確實沒有心情。

曾日華像是看出了慕劍雲所想,他嘿嘿笑著回答:“我來解答你心中的困惑。”

“哦?”慕劍雲掩飾道,“我有什麽困惑?”

“好啦,你就不用瞞著我了。”曾日華大大咧咧地踱進屋內,然後找到沙發坐下來,“你這麽著急要查閱‘三一六販毒案’的資料,難道就隻是了解了解這麽簡單?你還真把我當傻子了?告訴你吧,你走了之後,我也把這相關的資料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看就看吧。”慕劍雲反身關上門,用四兩撥千斤的太極大法化解對方咄咄的攻勢,“你這麽晚過來,到底想說什麽?”她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曾日華伸出兩根手指,得意揚揚地在茶幾上敲了敲:“我是來告訴你,‘三一六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

慕劍雲心中“怦”地一跳,不過她一時探不清對方的虛實,索性繼續裝糊塗:“這兩起案子會有聯係?”

“哎,你這個人有沒有意思啊?”曾日華倒惱了,翻起了白眼,“你要再裝我可什麽都不說了,我走!”

見對方作勢要起身,慕劍雲忙上前虛攔了一下:“等等……”

曾日華轉過頭看著慕劍雲。

“好吧。”慕劍雲無奈地輕歎一聲,“我並不是有意要騙你……隻是我答應了別人,要保守一些秘密。”

“誰啊?羅飛嗎?”曾日華立刻敏感地反應道。

“不,是另外一個人,我不能告訴你是誰。”

“好了好了,我也不想知道。”曾日華擺了擺手,聽說那個人不是羅飛,他打探的興趣似乎一下子小了許多。

“其實吧,你隻管保守你的秘密。我把我知道的東西告訴你,這並不會讓你有什麽為難的吧?”曾日華確實是一副好脾氣,轉眼就把剛才的不快忘在了腦後,現在反而主動幫慕劍雲打起了圓場。

“好吧,你先說,我洗耳恭聽。”慕劍雲坐在曾日華對麵的沙發上,“不過我是真沒看出這兩起案子間有什麽聯係。”

“你看不出是正常的,因為這個聯係並沒有顯示在你拿走的資料中。”曾日華把身體往慕劍雲這邊探過來,顯示出很強的表現欲,“我最初把資料看完之後,發現裏麵有價值的內容,就隻有‘薛大林’這三個字。所以我又以薛大林為中心進行了外圍的搜索——這用電腦做起來非常容易,然後我有了一個很有趣的發現。”

聽對方這麽一說,慕劍雲的思路也被帶了起來。雖然她現在並不想讓其他人介入到這條線索的調查之中,可曾日華的表現卻令她無法拒絕,略一沉吟之後,她終於還是接上了對方的話題:“什麽發現?”

“一個女人。”曾日華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慕劍雲皺起眉頭,滿臉疑惑。

“白霏霏。”曾日華接著吐出了女人的名字,可這個名字對慕劍雲來說完全陌生,隻能令她滿頭的霧水更加濃重。

曾日華看著慕劍雲茫然的表現,愈發得意地笑了起來,然後他突然又轉了話題。“你還記得Eumenides發給袁誌邦的那張死亡通知單嗎?上麵的罪名是什麽?”

這個慕劍雲倒記得很清楚,她點點頭:“玩弄女性。”她還專門就此事與羅飛討論過。

“我查了一九八四年省警校學員的檔案記錄,從中找到了那個懷孕後被人拋棄,最後投河自殺的女孩的資料——就是我剛才提到的白霏霏。”

白霏霏。這倒是一個非常動聽的名字,想必那個女孩也是很美麗的吧?可是這和自己之前的困惑有什麽關係呢?慕劍雲凝神思索著,她的疑問通過緊皺的眉頭展現在了秀麗的麵龐上。

“當年白霏霏是警校行政管理專業的應屆畢業生。”曾日華繼續說道,“自殺之前,她在市公安局實習,擔任薛大林局長的行政秘書。”

“啊?”慕劍雲輕呼了一聲,白霏霏,這個看似案件外圍的小人物現在卻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意義——她是袁誌邦的前女友,同時又是薛大林的行政秘書,那她赫然竟成為了這兩個血案最初受害人之間的聯係樞紐,而這又意味著什麽呢?

慕劍雲的思維飛速旋轉了片刻,很快便想到了另一個關鍵點。

“白霏霏死亡的時間是哪天?”她問道。

“三月二十日。”曾日華快速而準確地給出了答複,顯然這也是他關注過的問題。

三月十六日,薛大林偵破特大販毒案;三月二十日,薛大林的行政秘書白霏霏死亡;四月十八日,薛大林死亡;同日,白霏霏的前男友袁誌邦死亡。當去除所有附加的外在描述之後,十八年前的那些案件之間竟展現出了如此簡單而清晰的關係,這些關係無疑給了探秘者太多的想象空間。

慕劍雲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來。是的,這就是黃少平希望她尋找的東西——“三一六販毒案”與“四一八血案”間的內在關聯。可是這種關聯又意味著什麽?如果黃少平是一個幸存的知情者,又是怎樣的力量讓他在遭受如此痛苦的戕害之後,還不得不保持十八年的緘口不言?

這些問題縈繞在她的腦海裏,紛亂複雜,一時間沒有頭緒。就在這時,門鈴再次響了起來。

曾日華離門口的位置較近,他起身將門打開,卻見羅飛正站在屋外,神色極為嚴峻。

“羅警官?”曾日華頗有些意外,同時也深感懊惱,眼看漂亮的女講師正被自己的分析、敘述引入佳境,自己還打算繼續發揮一番,卻突然又被這個羅飛打斷了。

然而他並沒有把這種懊惱抱怨出來,因為在他的麵前,羅飛的表情如冰霜般寒冷,冷得讓這個素來大大咧咧的家夥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怎麽了?”慕劍雲也走上前,忐忑地問了一句。

羅飛的目光掃過二人,然後用低沉得令人窒息的聲音說道:“小分隊出事了!”

十月二十五日淩晨,兩點零八分。

省城人民醫院急診室內。

當羅飛等人趕到的時候,這裏正沉浸在一片悲傷的情緒中。

熊原在警車上就已停止了呼吸,但柳鬆仍然堅持要將車開往醫院而不是法醫檢驗中心。這個舉動僅能在心理上給眾人帶來些許的慰藉,而且這慰藉亦非常短暫。當值班醫生看到熊原之後,未作任何努力便直接宣布了特警隊長的死亡。

柳鬆已從最初的悲痛狀態中掙脫出來,他兩眼通紅,坐在無人的角落中不言不語。沒人敢過去打擾他,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在小夥子沉寂的表象下正隱藏著可怕的憤怒情緒。

而作為專案組的組長,同時也是這次行動的直接指揮官,韓灝正處於極大的壓力中。在向宋局長匯報完相關情況之後,他的聲音嘶啞,精神看起來已疲憊到了極點。

看到自己的手下愛將被折磨至此,宋局長不禁有些心痛,他歎了口氣:“唉,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的善後,我會安排人去做。”

韓灝默然地點點頭,是的,他確實太累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正如夢魘一般糾纏著他,他要躲到哪裏才能擺脫?

他一時找不到答案,隻是恍然地往人群外走去。這時他看到了羅飛等人,但他的目光隻是無神地掃了一下,似乎連打個招呼的力氣也沒有了。

“韓灝!”宋局長忽然鼓足中氣,高吼了一聲。他這一聲不僅讓被叫者嚇了一跳,也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韓灝停步轉身,神情有些愕然。

宋局長走到了韓灝麵前,然後他緊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你不要忘了,你還是‘四一八專案組’的組長!你和凶犯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韓灝的身體一震,如醍醐灌頂一般。他的雙眼又有亮光閃爍起來——憤怒的、堅決的,同時又帶有期待的亮光。

是的,要擺脫這個夢魘,隻有一個辦法,擊敗那個家夥,徹底地摧毀他!帶著這樣的想法,他咬著牙,疲倦的腰背重新挺起,緊握的拳頭間也充滿了力量。

宋局長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就是要看到對方這樣的狀態。有了這樣的狀態,他才點點頭放心地說道:“你走吧,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專案組的同事仍然會等著你。”

不錯!韓灝暗暗告誡著自己,不僅是專案組的同事,還有他,Eumenides,他更在等著我。正如宋局長所說,我和他的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韓灝重新邁開步伐,一股力量正在他的身體裏蓄積。我也在等著他!我決不會輕易被擊垮的!

與此同時,尹劍正站在不遠處目送著隊長離去的背影。與柳鬆的憤怒和韓灝的疲倦不同,剛剛發生的那場慘劇似乎並沒有讓他陷入某種極端的情緒。相反,他正處於一種高度集中的思維狀態中——他那微微凝起的雙眼顯示出了這一點。

在這樣的悲傷時刻,他卻在想著什麽呢?

羅飛來到尹劍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嗬,羅警官……”尹劍被突然打斷思緒,他的神情有些慌亂,似乎很怕被人看透心中所想。

尹劍定了定神,在雜亂的思維中理出一條線索來。然後他把小分隊怎樣追蹤目標,怎樣進入礦洞,怎樣被迫分開並最終铩羽而歸的過程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羅飛凝神傾聽著,跟隨對方的講述想象著現場的情形,他雖然沒有身臨其境,但相應的畫麵卻在他的腦海中慢慢連貫起來。

正如他先前所擔憂的,這場遊戲本就是Eumenides精心布置的一個陷阱。當警方遵循他的規則來到遊戲現場時,便已注定了此後步步被動的命運。不過熊原的犧牲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因為警方出動了四名精兵強將,他認為Eumenides是絕不可能與小分隊正麵對抗的,沒想到對手卻早已設計好分散警方力量的陰謀,並成功地偷襲得手。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費了這麽大的周折,他的目的就隻是戲耍警方嗎?這是羅飛一直在思索的問題。現在的局麵無疑完成了Eumenides的設想,雖然結果令人悲傷,但卻有助於羅飛解答心中的困惑。

Eumenides想要達到的目的顯然就隱藏在這令人悲傷的局麵中,可那到底是什麽呢?

是熊原的死亡嗎?

為什麽?

為了在後續的較量中除去專案組中一個強勁的對手?這是最牽強的理由,如果這樣,Eumenides又何必刻意挑戰警方?

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力量,從而給專案組以士氣上的打擊?也說不通,事實上熊原的死隻會激發起眾人的憤怒和鬥誌。

或者,是為了達到某種尚難探詢的特殊效果?而對於這一點,羅飛亦有著自己的思路。

在聽完尹劍對現場情況的描述之後,他甚至有了一個猜測,隻是這個猜測過於大膽,他現在還不適合說出來。

他需要更多的證據,更多的推理。

或者說,他需要靜待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在這個過程中,對某些疑點深究下去或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突破,而羅飛顯然不會放棄在這方麵的努力。所以此刻他又拍了拍尹劍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們能不能出去一下,有些事我想和你私下裏談一談。”

尹劍一愣,不自覺地躲避著羅飛的目光。第一次與這個警校師兄見麵的時候,尹劍便領教到了對方的厲害,這個來自龍州的刑警隊長總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對於刑警來說,這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可是現在尹劍卻有些害怕對方的這種能力。

可他又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要求。在躊躇的心態中,尹劍跟著羅飛走出了醫院大樓,兩人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你想問什麽?”尹劍主動開口。

“剛才我調閱了‘雙鹿山公園襲警案’的卷宗——”羅飛眯起眼睛問道,“那起案子是你在負責嗎?”

“案件記載,當時是你勘察的現場,所以有些情況我想和你核實一下。”羅飛頓了頓,一邊思索一邊說著,“根據案情描述,在那場槍戰中,韓灝共打出三發子彈,兩發打空,一發打中了劫匪周銘的頭部,將其當場擊斃;周銘則打出四發子彈,一發打傷了韓灝,一發打死了鄒緒,其餘兩發打空;另一名劫匪彭廣福打出一發子彈,打空;鄒緒則還沒來得及開火就中彈犧牲了,是這樣嗎?”

尹劍點點頭,案卷中的這些材料正是自己親筆所寫,雖然事情已過去一年了,但他還是記得很清楚。

羅飛“嗯”了一聲,又繼續說道:“這些擊發出的子彈頭都在現場提取到了。其中的三發是重要的物證,分別是打傷韓灝的,打死鄒緒和劫匪周銘的,這三顆沾血的彈頭證明了槍戰的過程。這是沾著鄒緒鮮血的那枚彈頭,經檢驗來自於劫匪周銘的手槍,我從案卷中複印了這張照片,你看看對不對?”

羅飛將一張照片遞給尹劍,尹劍瞄了一眼,照片上的那顆彈頭他是再熟悉不過了,血跡斑斑,凝固著罪惡。

“對,這就是那枚彈頭。”尹劍回答道。

“照片上顯示出一些情況,但看得不很清楚,所以我想讓你回憶一下實物的情況——那顆彈頭的頭部是否有明顯的變形和摩擦痕跡?”羅飛此刻的神情愈發凝重,似乎已經切到了很關鍵的地方。

尹劍捉摸不透對方的用意,滿腹狐疑的同時也如實回答說:“是的。”

羅飛若有所思,然後他停止了對子彈的討論,換了另一個話題:“在離槍戰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觀賞水池,現場的血跡顯示,韓灝曾到過那個水池?”

“對。當時他是為了追擊逃跑的彭廣福,一直跑到水池邊才支撐不住的。”尹劍解釋道。

“好吧,謝謝你。”羅飛看著尹劍,目光中似乎藏著一些東西。尹劍和羅飛對視著,還是不明所以。

羅飛很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半晌之後他默默地搖了搖頭,然後獨自轉身離去了。

尹劍茫然站在樓角,剛才羅飛所提出的問題又依次回響在他的耳邊,與此同時,一年前勘驗襲警案現場時的情形也一幕幕地在他腦海中重現出來。猛然之間,他像是領悟到了什麽東西,心中驀地一沉。

看著羅飛漸行漸遠的背影,尹劍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起來。

十月二十五日淩晨,四點二十分。

省城刑警大隊招待所內。

從醫院回來之後,慕劍雲又單獨約了曾日華,兩人繼續商討此前未完的話題。

對曾日華來說,今天是個悲喜交加的日子。熊原的犧牲令他感到由衷的悲痛,而另一方麵,他成功地把握了機會,大大拉進了與慕劍雲之間的距離。在其他人都已各自休息的時候,他仍與這個美女同事獨處一屋,秘密分析著與“三一六販毒案”有關的情況。

曾日華摳了摳頭發根,順著這個思路琢磨片刻,然後他彈下一小塊油皮,說道:“不排除這種可能。”

慕劍雲皺起眉頭,顯然對曾日華邋遢的舉動頗為不滿,不過她還是忍住了沒有直言出來。

“要不明天開會的時候,我們把這個情況通報一下,正式對此事啟動偵查程序。”曾日華提議道。

“不行。”慕劍雲想起對黃少平的承諾,連連搖手否決。

“為什麽?”曾日華頗為不解,“你到底要為誰保密呢?”

慕劍雲猶豫了片刻,決定對曾日華吐露一些事情:“是我的線人……他有顧慮,如果消息擴散的範圍太大,有可能會威脅到他的安全。我得表現出保護他的誠意,這樣他才會告訴我更多的事情。”

“好吧。”曾日華聳聳肩,顯出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其實他覺得不通報也好,因為這樣他就成了慕劍雲唯一的合作者,這種感覺很不錯。

“那你下一步準備怎麽辦?”曾日華又問道。

慕劍雲早已有了主意:“有一個人我們應該想辦法接觸一下,對於

‘三一六販毒案’,他是最可靠的知情者。從他身上或許能有新的突破!”

“我知道你在說誰。”曾日華眼睛一轉,吐出三個字來,“鄧玉龍。”

的確,身為當年警方安插在劉洪身邊的內線,沒有誰會比鄧玉龍更了解“三一六販毒案”了。如果後來Eumenides的血腥屠殺確實是以這起販毒案為背景,那麽尋找真相的突破口也自然會落在這個人身上。

“讓我來查查這個人的資料,看看他現在在哪裏。”曾日華一邊說,一邊起身來到了筆記本電腦前,根據案卷中提供的個人信息,他在網絡資料庫裏進行了一番搜索,很快,這個人的近況材料便顯示在了電腦屏幕上。

“怎麽是他?”曾日華不禁愣住了。

慕劍雲也湊過來,隻見屏幕左上角出現了一張中年男子的半身照片,此人神色精幹,雙目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閑角色。而照片旁的姓名一欄顯示的卻是“鄧驊”兩個字。

“怎麽名字不對?”慕劍雲有些詫異,“你認識他嗎?”

“他肯定是改過名字。”曾日華用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了兩下,反問,“是這個家夥——難道你不認識?”

慕劍雲搖了搖頭。

曾日華輕輕歎了口氣:“你呀,是在學校裏待的時間太長了……好吧,就算你沒見過他,‘鄧市長’這三個字你總聽說過吧?”

“鄧市長?”慕劍雲不免驚訝地低呼了一聲,重新打量起照片上的這個人來。的確,在省城範圍內,有誰沒聽說過這三個字呢?

慕劍雲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竟然是混混出身,而且為警方擔任過多年的線人。

可能正是為了掩藏過往這段不光彩的曆史,他才會把“鄧玉龍”這個名字改成了“鄧驊”吧?

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大人物。要想請他配合調查一起十八年前的案子,而這案子又牽涉到對方不願提及的往事,其難度可想而知。

想到這裏,慕劍雲禁不住皺起眉頭,神色有些沮喪:這樣的話,光憑自己的力量可就不太好操作了。不過她立刻又轉念振作自己,不管怎麽樣,還是盡力去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