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前往人民醫院的路上,羅飛給肖嘉麟打了個電話。對方是醫務科的主任,如果他能出麵陪同的話,醫院裏很多事情都容易應付。肖嘉麟答應了羅飛的請求,他在住院部七樓和羅尹二人會合,同時他身邊還帶了一名個子高高的男醫生。
“這位是我們腎髒科的郭嘉郭大夫,也是王蕾的主治醫生。”肖嘉麟首先給雙方做了個介紹,“這兩位都是刑警隊的,這位是羅飛羅隊長,這位是尹劍尹警官。”
羅飛和郭嘉握了手,隨後便問道:“王蕾具體得的是什麽病?”
郭嘉吐出了一串專業名詞:“係統性紅斑狼瘡性腎炎。”
羅飛對這種病知之甚少,他隻能籠統地問道:“嗯……這個病嚴重嗎?”
“屬於比較嚴重的腎病了,得長期住院治療。如果預後不好的話,有可能轉化為尿毒症。”郭嘉簡單介紹幾句,最後總結說,“總之是個既費時間又花錢的麻煩病。”
在說話之間,一行人走到702病房前。房門開著,可以看到房間內隻有一張病床,**半躺著一個女孩,在窗口位置則擺著一張長條沙發,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女子。
郭嘉帶著眾人走進了病房。羅飛四下裏一打量,發現這病房裏居然還配有專用的衛生間,他驚訝道:“這裏條件不錯啊。”
肖嘉麟道:“這基本上是我們醫院條件最好的病房了。”
“這個房間的住院費可不便宜吧?”羅飛看看肖嘉麟,然後目光又轉向了病**的女孩。那個女孩應該就是王蕾了,按說她的經濟能力絕對支撐不起這樣的住院條件,而且這種檔次的病房肯定是超出醫保覆蓋範圍的。
“當然不便宜,不過最重要的是人要住得舒服,對嗎?”沙發上的那名女子接過了羅飛的話茬,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又道,“住院費由我來負擔,所以不用為此擔心。”
羅飛聽出了對方的聲音,正是先前接電話的那個女人。他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女人大約四十歲,頗有幾分姿色,穿著打扮也很講究。
羅飛帶著試探的語氣問道:“你是王蕾的親戚嗎?”
“不,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女人也回敬了羅飛幾眼,然後調侃般笑道,“你是王蕾的大學同學?那你長得可有點太著急了。”
“這是刑警隊的羅隊長。”肖嘉麟上前介紹了一句,看他說話的神態,好像跟那女人之前就熟悉似的。
羅飛此行是為了病**的女孩而來,所以他沒有和那陌生女人過多糾纏,隻自嘲般笑了笑,然後便徑直向著女孩走去。走到床頭之後,他向著女孩問道:“你就是王蕾吧?”
女孩點點頭。她的臉上帶著病色,表情則是怯生生的,顯得不諳世事。
“我是警察。”羅飛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想了解一下關於你哥哥的事情。”
“我哥哥……”王蕾低聲道,“他已經死了。”
羅飛皺起了眉頭:“你知道我想問什麽嗎?”
王蕾瞥了羅飛一眼:“不,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著急告訴我,說他已經死了呢?”
王蕾低著頭不說話了。
羅飛又繼續問道:“既然他死了,那他的墓地在哪裏?”
王蕾道:“他沒有墓地。”
“沒有墓地?”
“我沒有錢,買不起墓地。”王蕾解釋說,“所以火化之後,我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長江裏。”
羅飛“嘿”的一聲,顯然不相信對方的說法。隨後他拖著長音,鄭重地問道:“你哥哥真的死了嗎?”
王蕾點著頭,目光卻不敢和羅飛相對。
“王獻確實死了,這有什麽好懷疑的嗎?”那個陌生的女人又過來插話了,她用責怪的語氣對羅飛說道,“你不該這樣對她說話,你會把她嚇到的。她是個病人。”
肖嘉麟和郭嘉也在一旁點著頭,對女人的言辭表示讚同。羅飛也覺得自己有點太著急了,於是便放緩了語氣:“我隻是在向你了解情況,並不是在懷疑你……或者責怪你什麽的。你不用太緊張,好嗎?”
王蕾抬起頭看著羅飛,說了聲:“好。”
“187***。”羅飛報出了一串數字,“這個是你哥哥的手機號碼吧?”
“好像……好像是的。”
“那135***呢?”羅飛繼續問道,“這是你自己的手機號嗎?”
“是的。”
“我們剛剛查了你哥哥的手機通話記錄。他的這個手機號一直處於使用狀態,而且通話最多的那個人就是你啊。”羅飛聳著肩膀說道,“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
王蕾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床邊的那個中年女子,像是在尋求對方的幫助。
“187這個確實是王獻的手機號,不過自從王獻死了以後,這個手機就一直在我手裏。”女子對羅飛說道,“所以和王蕾頻繁通話的那個人並不是王獻,而是我啊。”
“這事不對吧?”羅飛凝起目光,“就在今天中午,使用這個手機號的人曾在市區一家金店裏出現過,那個人是個年輕的男子,而且長相和王獻非常相似。”
“你可以撥一下那個號碼試試。”女子建議說,“看看那個手機到底在哪裏。”
羅飛怔了一會兒,然後他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那串號碼。按下呼叫鍵之後,很快就有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而那聲音正是來自於女子肩頭背著的一隻小挎包。
女子從包中掏出一隻手機,當著羅飛的麵接通,然後放到耳邊說了句:“現在你相信了吧?”這句話隨即傳到了羅飛手機的聽筒裏,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效果。
羅飛的臉色僵住了。這部手機明明是那個變賣首飾的男子所有,當喬靜和那男子通話的時候,羅飛在一旁甚至都聽見了男子的聲音。一小時之後這個電話就撥不通了,而現在卻又突然出現在麵前這個女人手中。羅飛開始意識到:這個女人絕不是偶然出現在這裏的,這分明是對手專門針對自己設下的好局!
“你到底是誰?”羅飛眯起眼睛,目光中愈發透出審視的意味。
“我說過了呀,我是王獻生前的好朋友。”
“什麽朋友?”
“這屬於私人話題吧?我可以不回答。”女子不慌不忙地應對著,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
對方既然是這樣的態度,羅飛也不想再兜圈子了。他正色說道:“這部手機和一起盜竊案件有關。既然你說手機一直是你在使用,我想請你跟我到刑警隊走一趟。”
“走一趟?”女人鎮靜地反問,“這是什麽概念?”
“法律來講,這叫作傳喚。如果你拒不執行,我們可以依法采取強製措施。”
“依法的話,你沒有權力對我采取強製措施。”女人一邊說,一邊從包中掏出個小本本來。她把小本本遞到羅飛麵前,“看看吧,我是省人大代表。”
羅飛愣住了。呈在他眼前的果然是一本省人大代表證。這意味著要想對這個女人采取強製措施,必須上報省人大常委會批準才行。可是僅憑羅飛手裏的那點證據,顯然鬧不出這麽大的動靜來。難怪對方有恃無恐,擺明了當麵撒謊卻又叫你無可奈何。
眼看局麵僵持,肖嘉麟開始跳出來打圓場:“哎呀,誤會,都是誤會。這位是興隆集團的老總,趙霖趙女士。她怎麽可能是盜竊案的嫌疑人呢?肯定是弄錯了嘛!”
羅飛對興隆集團也曾有所耳聞,知道這是省城一家很有名望的私營企業。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是興隆集團的老總?她怎麽會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
“羅隊長真正關注的可不是什麽盜竊案,他關注的是王獻的生死問題。”趙霖衝肖嘉麟微微一笑,“可是王獻確實是死了啊。死亡證明就是在人民醫院開的——肖主任,這事你也可以作證吧?”
“沒錯。”肖嘉麟側著腦袋,好像在回憶著什麽,“那是三月份的事吧?那天晚上就是你和王蕾兩人送的急診,王獻喝多了,嘔吐物嗆在了氣管裏。我們雖然全力搶救,但是窒息時間過長,人還是走了。唉,年紀輕輕的,可惜啊。其實我們也希望他沒死,但是人死不能複生,是事實終究還得接受……”
羅飛耳朵在聽肖嘉麟,目光卻一直盯在王蕾身上。女孩隻是低著頭,似乎這一切事情都和自己無關。等肖嘉麟說完之後,羅飛轉過頭來對尹劍使了個眼色,道:“看來確實是我們弄錯了。”
尹劍不明白羅飛的用意,便模棱兩可地“哦”了一聲。
羅飛的目光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忽然問道:“我可以用一下衛生間嗎?”
肖嘉麟立刻回應:“可以啊。”趙霖和王蕾也沒有提出異議。羅飛便走進了衛生間,反手把門帶好。片刻後衛生間裏傳來衝水的聲音,惹人遐想。
尹劍感覺有些尷尬,他不明白羅飛為什麽要急著在這裏上廁所,這畢竟是女同誌的病房嘛,終究有點不方便的。
羅飛從衛生間裏出來,他環視了眾人一圈,賠著笑說:“哎呀,這次多有打攪,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回去再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說完便招呼尹劍,“我們走吧。”
尹劍跟著羅飛走出病房,肖嘉麟和郭嘉一路陪著,直把這二人送出住院部才止步。
一走到樓外,尹劍便忍不住說道:“那個女人明顯在撒謊嘛,王獻的手機怎麽可能是她在用?就算王獻真的死了,這事也不合邏輯!羅隊啊,你怎麽輕易就向對方示弱了?”
羅飛沉著臉色說道:“對方的力量很大。”
“不就是花錢買來的人大代表嗎?”尹劍不以為然地撇著嘴,“有什麽了不起的?”
羅飛緩緩地搖著頭:“不是人大代表的事……”
“那是什麽事?”
羅飛開始用提問的方式來引導助手的思路:“去金店賣首飾的那個家夥,他既然敢把電話號碼留下來,說明他當時並沒有什麽警惕心,對吧?”
“對啊。”
“後來金店老板娘給他打電話,他正常接聽了,而且答應一個小時之後過來交易。直到這個時候,他也沒有發現異常,對不對?”
尹劍“嗯”了一聲,繼續表示讚同。
“但是一小時之後,那家夥卻失約了,而且他的電話也關了機。隨後這部電話到了趙霖的手裏——趙霖出現在人民醫院的病房,名義上是在照顧王蕾,實際上的目的則是要對王蕾的言行進行控製,這事你應該能看出來吧?”
“沒錯。”
“所以說就在那一小時之間,對方開始意識到警方已經針對他展開了調查。而且他們知道警方調查的突破點第一是那部手機,第二就是手機裏的主要聯係人王蕾。對方立刻展開應對,趙霖就是被派來處理此事的先鋒幹將。”
“你的意思是,趙霖隻是前台人物,背後還有更具實力的角色?”
羅飛點點頭,又道:“對手的實力並不僅僅在於能調動趙霖,事實上還有其他更可怕的地方。”
還有更可怕的地方?尹劍凝眉想了一會兒,依然不明所以,隻好問道:“什麽?”
“你想想看,對方的變化就是在那一小時之間產生的,”羅飛眯起了眼睛,“這期間我們做過什麽?”
尹劍眨著眼睛回憶了一會兒:“我們……我們就是查了一下王獻的戶籍資料啊。”忽然間他意識到什麽,訝然道:“難道風聲就是這時候走漏出去的?”
“有點不可思議,是嗎?”羅飛正色說道,“既然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哪怕是再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也得認真麵對。”
這就意味著在公安係統中竟然藏著對手的眼線!尹劍怔了片刻,然後給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是於連海?”
漕河派出所是王獻的戶籍管理單位,如果說王獻之死存疑,那身為派出所所長的於連海就難逃幹係。下午尹劍曾給漕河派出所打電話核實王獻的生死,隨後事態就急轉直下。當羅飛和尹劍來到漕河派出所之後,所長於連海的表現似乎過於積極,他總是在主動解釋很多事情,而且去王獻家老宅勘查的時候,於連海也堅持要親自陪同。這些事若不細想也就罷了,要是細想的話還真是充滿玄機!
羅飛沒有正麵回應助手的猜測,他隻是沉吟道:“於連海一直在努力說服我們,想讓我們相信王獻確實已經死了。其實有問題的不光是他,還包括人民醫院的這幫人。”
“人民醫院?”尹劍心念一動,“你是指肖嘉麟嗎?”當羅飛和趙霖在病房中交鋒的時候,肖嘉麟表麵上在調解,但他說出來的話實際上是偏向於趙霖一邊的。
羅飛點頭道:“不光是肖嘉麟,還有郭嘉。”
“郭嘉?”尹劍不太明白,“那個人一直都沒怎麽說話啊。”
羅飛“嘿”的一笑:“他是沒怎麽說話,但是換病房這事,怎麽可能沒有他的參與?”
“換病房?”尹劍愈發糊塗了。
“你真以為王蕾一直在高檔套房裏住著?”
“哦。”尹劍品出些味兒了,“你覺得是臨時調換了病房?”
“不是覺得,是確定。”羅飛看了尹劍一眼,“你還記得我臨走前去了一趟衛生間嗎?”
“是啊。我還奇怪呢——你是有目的的?”
“衛生間裏放著王蕾住院所需的日用品。隻要觀察這些日用品,就可以判斷王蕾是一直住在這裏呢還是臨時換過來的。”
“怎麽判斷?”
“簡單說吧。如果是住了很長時間,那所有的日用品都會放在最方便取用的位置;如果是臨時搬進來的,那所有的日用品都會放在最方便擺放的位置。”
尹劍會意地笑了起來:“沒錯。”這就好比一個人剛剛搬了家,最初擺放日用品的時候會很隨意,怎麽擺起來方便就怎麽來;但經過一段時期的使用之後,很多日用品就會改變位置,漸漸來到最方便取用的地點。這裏麵的差別,隻要細心觀察便不難分辨。
“所以你特意去了衛生間,就是要看看王蕾是真住在這裏還是假住在這裏——結果顯然是假的了。那他們臨時換病房是為了……”
“為了掩蓋真相。”羅飛接過對方的話頭說道,“王蕾一開始肯定是住在普通的多人病房裏。同病房的人會知道很多和她相關的事情。肖嘉麟能夠管住醫護人員的嘴,但是管不住其他的病人。所以必須把王蕾轉移到單人套間,這樣才能徹底切斷這條線索。”
“原來如此!那個郭嘉果然也不幹淨!”尹劍想了想,又提議道,“要不要在七樓的病人中間走訪一下?”
羅飛道:“沒有那麽大的範圍,到709房間問一下就行了。”
“是嗎?”尹劍有些不放心的樣子。
“走的時候我觀察了,隻有709房間空著一張床位。所以那裏就是王蕾原本的病房。”羅飛解釋了兩句,然後又吩咐道,“我們倆就不要去了,那邊的醫護人員肯定會防著我們的。你叫沈源過來吧,假扮病人家屬去了解一下情況。”
尹劍立刻拿出手機,通知了前方的偵查隊員沈源。等他安排妥當之後,羅飛又招呼道:“走吧,我們再去拜訪一個人。”
“誰?”
羅飛不答反問:“在這家醫院裏,最有理由幫助我們的那個人是誰?”
尹劍目光一亮,答案脫口而出:“莊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