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明月苑是省城新建成的高檔樓盤,人車分流係統,全封閉式電子化管理,二十四小時物業服務。

羅飛和尹劍抵達明月苑的時間是十月三十一日淩晨兩點三十分,他們首先來到物業辦公室,與值班的保安隊長周曉東進行了接洽。

物業方麵調出了12幢701室的住戶資料,產權所有者是一個叫作吳宇鑫的男子,不過客戶服務單上的聯絡人登記的卻是“姚女士”,聯絡電話也與警方掌握的相符。很顯然,姚帆正是在此處租住了一套住宅。

姚帆在小區內的地下車庫還租用了一個車位,並且登記了一輛車牌號為XA32174的馬自達汽車。地下車庫的電子管理係統顯示,這輛汽車於十月三十日晚間八點四十一分刷卡進入車場。

在周曉東的帶領下,羅飛很快便在地下車庫找到了這輛紅色的馬六汽車。他們湊到車窗邊,開始用警用手電照明向車內查看。

剛看了兩眼尹劍就發現了異常,他壓低聲音緊張地說道:“羅隊,這車有問題!”

羅飛也看到了:在車輛後排右側掛著一副手銬,手銬的一隻銬環扣住了窗戶上方的握手,另外一隻銬環則垂下來呈打開狀態,看起來有人曾經被單手銬在過這裏。而後排座椅上的坐套坐墊也非常淩亂,似乎在那裏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掙紮搏鬥。

羅飛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他繞到汽車尾部,按住車輛的後廂蓋往下壓了壓,從著力的感覺來看,後廂內應該沒有藏什麽重物。他便揮揮手說:“上樓吧!”

一行三人乘坐電梯來到七樓。由周曉東出麵按響了701室的門鈴,在反複多次之後屋內終於有所反應。

“誰啊?”一個女人在門口詢問,語氣中帶著七分慵懶、三分彷徨。

“物業保安。”周曉東首先報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又按照羅飛的策劃詢問道,“請問您是牌號32174的馬六車主嗎?”

“是啊,怎麽了?”女人的聲音比剛才清楚了一些。

“您的車剛剛被人撞了,情況還比較嚴重。您趕緊下來處理一下吧。”

女人意外地“啊”了一聲,隨後又道:“你稍等一會兒啊,我換一下衣服。”過了兩三分鍾,房門打開,一個妙齡女子走了出來。

這女子長了一張標致的瓜子臉,長發披肩,羅飛一眼認出她就是戶籍信息中的那個姚帆。

姚帆也看到了周曉東身後的兩名便衣刑警,她先是一愣,隨後便問周曉東:“就是他們撞了我的車?”

周曉東搖搖頭,閃身讓在了一邊。尹劍則上前出示了證件:“我們是警察。”

“警察?”姚帆眨了眨大眼睛,目光中透出幾分驚慌的情緒。

“你的車沒有被撞,我們是來調查案子的。”尹劍把房門完全推開,他和羅飛二人走到了屋內。周曉東則繼續在門外守候。

這是小戶型的一居室,屋裏的裝修很精致。羅飛站定之後,便開始四下裏觀察。

姚帆不自覺地往臥室門口瞟了一眼——那扇門此刻正緊閉著。

“房間裏還有人嗎?”羅飛先問了一句。

“沒有。”

羅飛朝著玄關方向指了指,提醒對方:“鞋架上有一雙男人的皮鞋。”

“哦……”姚帆遲疑了一會兒,解釋說,“那是我男朋友的。”

“可你說房間裏沒有人。”

“對。他今天沒有過來,那雙鞋是他換下來的。”

羅飛繼續追問:“那為什麽沒有拖鞋呢?”

“什麽?”姚帆似乎沒聽懂。

“如果你男朋友經常過來,甚至把換下來的皮鞋也放在你這裏,那你應該會單獨為他準備一雙拖鞋吧?”羅飛不緊不慢地問道,“為什麽鞋架上看不到男人的拖鞋呢?”

“這個……本來是有的,但那雙拖鞋……嗯,太破了。所以我剛剛把它扔掉,準備換一雙新的。”姚帆支支吾吾地解釋著,為了掩飾心虛,她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捋了捋垂下來的長發。

羅飛的目光在姚帆的手腕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即又轉向了對麵的牆壁。牆壁上掛著一個相框,嵌著大幅的半身照片。照片上的姚帆眼含桃花,酥胸半露,透出十足的風情。

羅飛不再糾纏鞋子的事情,轉而問道:“昨天晚上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你在幹什麽?”

“我在外麵。”

“具體去了什麽地方?”

“沒有去哪兒,就是在外麵開著車兜風,散散心。”

“一個人嗎?”

“是的。”

“說幾條開車途中經過的路吧,我們可以查監控進行核實。”

“哦……我不是在城裏開的,我去了郊外。”

“郊外哪裏?”

“楚崗風景區那邊。我在郊外轉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就回家了。”

羅飛“嗯”了一聲,又繼續問道:“你認識李俊鬆嗎?”

姚帆遲疑了一會兒,含糊答道:“嗯……我們是網友,現實中沒有見過麵。”

“網友會知道對方的名字嗎?”羅飛淡淡一笑,又說,“而且你和他之間有很多手機通話的記錄。”

“是的,他經常給我打電話……嗯,他總想約我見麵,但我一直沒答應。”

“真的沒見過麵嗎?”羅飛的目光再次投向對麵的牆壁,“那張照片是誰給你拍的呢?”

“是我男朋友。”

“嗬,那還真是巧了。”羅飛道,“李俊鬆家裏也掛著很多照片,相框上有圖像店的名號,和你找的好像是同一家呢。”

“是嗎?”姚帆局促地扭了一下身體,強擠出笑容道,“那真挺巧的。”

就在姚帆說這句話的時候,臥室裏忽然發出一聲挺大的響動,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撞翻了似的。姚帆立刻敏感地循聲轉頭,臉上再也掩蓋不住驚慌的神色。

羅飛衝尹劍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邁步向著臥室方向走去。姚帆向前跨了一步,阻止說:“那是我的臥室,你不能進去!”不過當羅飛轉過頭來看著她的時候,她便泄氣地縮了回去。

尹劍打開臥室門走進房間內,裏麵果然沒有其他人,隻是朝向樓外的窗戶打開著,原本放在窗台上的一隻花盆打碎在地上。

尹劍走到窗前,把身體探出去查看。卻見一名男子站在窗外的飄台上,後背緊貼著樓外牆,神色緊張不已。

尹劍用手電在男子臉上照了一下,發現這人並不是失蹤的李俊鬆,於是他便叱問了一句:“你幹什麽呢?快下來!”

男子瑟瑟縮縮地從飄台爬回屋內,臉色蒼白。

羅飛和姚帆這時也來到了臥室裏。尹劍匯報說:“這家夥躲在窗戶外麵,鬼鬼祟祟的。”

羅飛轉過頭問姚帆:“他是誰?”

姚帆的臉色也非常難看:“他……他是我男朋友。”

“你剛才還說男朋友不在家的。”羅飛衝尹劍努努嘴,“查下他的證件。”

尹劍把手一攤:“拿出來。”

那男人卻說:“我沒帶。”

“少來這套。”尹劍抬手在男人上衣口袋裏一摸,掏出隻錢包,打開錢包仔細翻了翻,還真是找不到證件。

尹劍看著羅飛:“他是沒帶證件啊。”

羅飛微微一笑:“不是沒帶,是藏起來了。你在屋裏找找,肯定有。”

尹劍略略一找,果然在床單下麵找到了一張身份證。證件顯示那男子叫作張凱楓,三十六歲,本市戶籍。

尹劍拿著證件正要送給羅飛查看時,那男子卻突然跪了下來,他抱住了尹劍的大腿,哀求道:“警察大哥,你放過我這一次吧!”

尹劍被嚇了一跳。要說他的年齡比這男子小多了,對方這聲“大哥”實在叫得不倫不類。尹劍深深地皺起眉頭,向羅飛請示說:“羅隊,帶回隊裏處理吧?”

羅飛卻撇撇嘴:“帶回隊裏幹什麽?不夠浪費時間的。”

浪費時間?尹劍深感詫異。這可是在處理一起人命關天的綁架案。這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罪犯的同謀,何來浪費時間一說?

羅飛這時又衝著那個叫張凱楓的男人瞪了一眼,說:“行了行了,趕緊起來。你那點破事我們懶得管。”

張凱楓像是得到了特赦似的,忙不迭站起身,退在一旁忐忑不安。

羅飛吩咐了一句:“你就待在這裏。”然後又招呼尹劍和姚帆:“我們出來談。”

三人出了臥室,隻把張凱楓關在屋內。羅飛指指客廳裏的沙發,反客為主般對姚帆說道:“我們坐下聊吧。”

姚帆乖乖地坐到沙發上,羅飛和尹劍也跟著入座。在坐下的同時羅飛又往緊閉的臥室房門瞥了一眼,問道:“那人到底是誰啊?”

姚帆知道是瞞不過去了,隻好老老實實地答道:“是我的客人。”

“就是說你們在從事**易,對嗎?”

姚帆不說話,算是默認了。一旁的尹劍眨著眼睛,這會兒才品味出眼前這事的真正關節。

卻聽羅飛又繼續問道:“李俊鬆也是你的客人吧?”

姚帆點點頭,同時又忍不住問道:“你們總問他幹什麽?”她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說:你們整出這麽大的動靜,不會真的是來掃黃的吧?

羅飛拋出正題道:“李俊鬆失蹤了。”

姚帆“啊”的一聲,臉上現出的卻是如釋重負的表情:“這事跟我沒關係。”

“李俊鬆是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失蹤的,在失蹤前的最後兩個電話都是打給了你。一次是當天下午四點多,一次是深夜十一點多,”羅飛看著姚帆的眼睛,“你能解釋一下這兩個電話嗎?”

姚帆道:“那天下午他確實給我打過電話想約我,但是被我拒絕了。”

“哦?為什麽拒絕?”

“因為他沒錢了。”姚帆直言不諱地說道,“事實上他已經欠了我一次服務費。那天又來約我,我問他錢夠不夠,他說能不能先欠著。那我當然不答應了,他再跟我磨嘰也沒用的。”

羅飛暗暗點頭。那天李俊鬆想約姚帆,因為沒錢被對方拒絕。於是晚上李俊鬆便向莊小溪要錢,兩人發生爭吵,進而莊小溪把李俊鬆趕出了家門——這一溜子事兒的邏輯倒是挺清晰的。

“所以說,你那天並沒有和他見麵?”

“沒有。”

“那你去了哪裏?”

“哪兒也沒去,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裏待著。”

羅飛“嗯”了一聲,又繼續問道:“那天深夜李俊鬆還打過一次電話,那個電話又是怎麽回事?”

“那個電話挺奇怪的。”姚帆微微皺起秀眉,“我接通了之後他卻不說話。所以沒過幾秒鍾我就給掛了。”

“哦?”羅飛凝眉思索了一會兒,又問,“當時在電話裏能聽見什麽聲音嗎?”

“沒聲音,特別安靜。”姚帆頓了頓,又補充說,“但我可以確定電話是通著的。”

莫非那時李俊鬆已經遭到了綁架,他是在被控製的情況下撥打了最後一個電話,所以他沒辦法說話?又或者是綁匪故意按了這個電話號碼,想要誤導警方的視線?羅飛在心中做了幾種猜測,隨後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李俊鬆那晚到楚崗風景區幹什麽?而姚帆昨天晚上也去了楚崗風景區,這裏麵又有什麽關聯嗎?

於是羅飛便問姚帆:“你經常去楚崗那邊嗎?”

姚帆的神情略有些尷尬,她解釋說:“李俊鬆喜歡把我帶到楚崗,然後和我在車裏做。”

原來如此。那天李俊鬆沒能約到姚帆,但他還是去了楚崗,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又約了別的女人?但是他的手機裏麵並沒有其他的通話記錄啊。難道他還有第三部手機?可這完全沒必要吧,另辦手機隻是為了瞞過莊小溪,這種手機有一部就夠用了啊。

這個疑問先放在一邊,羅飛又衝臥室門那邊努努嘴:“那家夥呢?也有這個愛好?”

姚帆道:“今天是我把他帶過去的。我覺得那個地方環境不錯,做好了能留個回頭客。”

“那李俊鬆呢?也是你的回頭客吧?”

姚帆笑了笑,不言而喻。

“你做生意怎麽收費?”羅飛一邊問一邊打量著姚帆,他知道這個女人的價格不會低。

姚帆遲疑了一會兒,說:“一次兩千。”

“李俊鬆一共約了你多少次?”

“挺多的……這幾個月下來,得有好幾十次吧?”

“他有那麽多錢嗎?”羅飛提出質疑,“據我所知,他的經濟是完全被他老婆控製的。”

姚帆點頭道:“沒錯,他老婆很厲害——不過他也藏著一筆私房錢呢。”

“哦?”羅飛有些意外。按莊小溪的描述來看,李俊鬆不是個擅長鑽營取巧的人,沒想到他也會藏著一筆“灰色收入”。這樣看來李俊鬆在姚帆身上花的錢可真不少,直到把自己私藏的小金庫花完了,這才開始編理由找莊小溪要錢的。

卻聽姚帆又說:“李俊鬆在銀行單開了一個賬戶,然後把存折扔了,每次要取錢的時候再去櫃台上補辦,取完錢再把存折扔掉。所以他老婆一直沒發現。”她一邊說一邊笑,感覺這事挺有趣。

羅飛“嘿”的一聲:“你對他的事了解得還真不少。”

“他願意跟我說呀。其實這人挺有意思的,還給我拍照片,帶我去郊遊什麽的。我想他可能真的喜歡我。”姚帆的語氣輕快,帶著一點點炫耀的意思。

羅飛眯起眼睛看著對方:“他是很喜歡你提供的那種特殊服務吧?”

“是男人都喜歡。”說這話的時候姚帆的臉色微微一紅,居然帶出點羞澀嬌柔的感覺來。羅飛完全理解李俊鬆為什麽會對這個女人深深癡迷了。

既然李俊鬆和姚帆的關係如此密切,對警方來說倒又多了一條獲取信息的渠道。羅飛便問姚帆:“除了你之外,李俊鬆還有沒有約過其他女人?”

“應該沒有吧?”姚帆想了想,又搖頭說,“不過我也不敢確定,男人嘛,誰說得好。”

羅飛繼續詢問:“李俊鬆有沒有和什麽人產生過矛盾?”

“要說矛盾的話——”姚帆狡黠地挑起嘴角,“我想和他矛盾最深的就是他老婆吧。”

“嗯。”羅飛鼓勵道,“具體說說。”

“他老婆對他很苛刻啊,而且還嫌棄他,逼著要和他離婚呢。但是李俊鬆又不想離,兩個人好像鬧得挺厲害的。”

羅飛點點頭,又問:“除了他老婆呢?”

姚帆攤攤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總在抱怨老婆,別的事沒對我說過。”

“好吧。”羅飛沉吟了一會兒,覺得暫時沒別的問題,便衝尹劍使了個眼色,說:“差不多了。”

尹劍跟著羅飛站起身來,他揮了揮手中的那張身份證:“羅隊,這事怎麽辦?”

羅飛一撇嘴:“得了吧!”第一他不想在嫖娼的案子上耗費時間,第二沒準哪天還得對姚帆進行回訪,沒必要把關係搞僵了。

尹劍把身份證扔在了茶幾上,姚帆脆生生地喊了句:“謝謝警察大哥。”

“大什麽哥呀?”尹劍白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今年才二十五,你都二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