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疑凶繪像
十一月七日上午七點十七分,刑警大隊辦公室。
除了柳鬆之外,“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齊聚在會議桌前。在座的還有一名編外人員:前刑警隊隊長,現黑魔力酒吧的老板黃傑遠。
還沒到正常的上班時間,所以眾人臉上多少都帶著些生物鍾被打破後的疲憊。尤其是黃傑遠,在他的作息時間表裏,此刻應該剛剛進入酣睡的狀態。
每個與會者麵前的桌子上都擺著兩樣東西:一杯上好的濃茶和一疊厚厚的文件資料。
“很抱歉這麽早就把大家召集過來。”主持會議的羅飛簡單地打了個招呼,隨即便轉成嚴肅的口吻,“但這次情況非常緊急,大家盡快調整一下,把最佳的工作狀態拿出來。”
說完這些話之後,他便轉頭吩咐身旁的尹劍:“開始吧。”
尹劍打開了手邊的投影開關,將一幅掃描好的照片文件投放到會議室正前方的白幕上。一段似曾相識的文字便呈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一·一二碎屍案凶手
罪行:故意殺人
執行日期:十一月七日
執行人:Eumenides
“這份死亡通知單是今天早晨六點二十分投遞過來的。”尹劍解釋說,“羅隊立刻就通知我安排會議,和大家商討對策。”
看著這份最新的死亡通知單,眾人便明白了羅飛口中“緊急”兩字的含義:通知單上的執行日期正是今天!這意味著警方與Eumenides之間新一輪的較量已迫在眉睫。當然,這份通知單上值得關注的地方並不隻在時間上。
曾日華首先撓著頭皮,發表了自己的困惑:“‘一·一二’碎屍案?嘿,這案子的凶手在哪裏?”
“這就是我們首先要麵對的問題。”羅飛正色說道,“而Eumenides留給我們的時間,最多也隻有不到十七個小時了。”
羅飛話語中的邏輯非常清晰,警方要想阻擊Eumenides,必須先找到“一·一二”碎屍案的凶手,而這項工作隻有在今天完成才有意義。因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還從未有過虛言,他這次下手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十一月七日的午夜二十四點。
“十七個小時……我們首先要破掉一樁十年時間都破不了的案子,然後還要找到那個凶手,接著再針對Eumenides布置相應的作戰計劃……”曾日華誇張地咧咧嘴,“這,這怎麽可能呢?”
會場上其他人也均麵麵相覷,沉默不語。的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分析,這都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唯有羅飛依然保持著堅定的眼神:“不管怎樣,對方既然發來了挑戰書,我們就隻有全力迎戰。而我從警這麽多年,早已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這番鏗鏘有力的話語像是給眾人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每個人的精神都振奮了不少。而尹劍也跟在後麵附和著說道:“羅隊說得不錯。既然Eumenides能找到那個凶手,我們為什麽不可以?我們所掌握的資料和信息,無論如何都不會比Eumenides少吧?”
“Eumenides……”黃傑遠此刻緩緩搖著頭,“……你們確信他真的找到了‘一·一二’案件的凶手?”他正是因為“一·一二”案件被免職,此後十年苦苦追凶卻毫無結果。如果Eumenides這麽輕鬆地就找到了凶手,那對於他的職業尊嚴簡直是一種難以接受的侮辱。
羅飛很理解黃傑遠此刻的感受,他隻能用一種委婉的方式提醒對方接受現實:“Eumenides從來不會在死亡通知單上撒謊的,這一點我想在座諸位都能夠達成共識。”
慕劍雲等人都無聲地點著頭。黃傑遠又愣了片刻後,沮喪而又茫然地長歎了一聲。
“這家夥,我說最近幾天怎麽銷聲匿跡了,原來是去查‘一·一二’案件去了。”又聽曾日華晃著大腦袋說道,“不過他搞這個案件幹什麽?是要分散我們的注意力,還是故意炫耀,嘲笑警方的無能?”
慕劍雲立刻反駁曾日華的論點:“這個階段他不會有閑心搞其他案子的,他隻關心自己的身世。他去追查‘一·一二’案件的真凶,我覺得隻有一種可能性:從這起案件中或許能夠牽扯出丁科的下落。”
曾日華瞪著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的樣子。於是慕劍雲又繼續解釋道:“當年正是因為‘一·一二’案件的壓力,所以丁科才徹底歸隱。而Eumenides想要查清楚生父被射殺的真相,必須找到丁科。所以他會想到以
‘一·一二’案件作為突破口吧?”
曾日華“哦”了一聲,然後又琢磨片刻,說道:“那他怎麽個意思?殺了
‘一·一二’案件的真凶,那丁科也就沒必要再藏匿起來了嗎?”
“如果丁科的退隱確實是因為無力破解‘一·一二’案件,那這個思路是可以說得通的。困擾自己多年的血案凶手被別人殺死了,無論從好奇心和壓力釋放的角度,丁科都決不會毫無反應吧?”說到這裏,慕劍雲略停頓了片刻,然後又換了一個角度分析道,“當然,我們也不能忽視第二種可能,丁科的退隱或許和‘一·一二’案件中某個深層次的隱秘有關。如果是這個情況,那Eumenides隻要挖出‘一·一二’案件的真相,借此找到丁科就更有把握了。”
“是啊。”曾日華連連點頭,對慕劍雲的這番理論非常認同,“這麽說的話,我們也應該早點把視線對準‘一·一二’案件才對啊。現在讓Eumenides占了先機,我們可就被動了!”
羅飛輕歎了一聲,神情顯得有些無奈。事實上早在幾天之前他就已經一路追查到黃傑遠的酒吧,甚至已經針對“一·一二”血案的細節展開過一些探討。隻是後來半路又突然殺出了龍宇大廈凶殺事件,使得自己不得不分心去對付韓灝和阿華這兩個難纏的角色。現在雖然後一起案件的事實已基本明朗,韓灝也伏法了,但Eumenides卻趁著這個間隙漁翁得利,將角逐的步伐搶在了警方的前頭。
不過現在糾纏於這些感慨是毫無意義的,至少Eumenides並沒有自顧自絕塵而去,他還是給警方留下了追趕的機會——具體能不能趕上就要看警方自己的實力了。想到這裏,羅飛便決定抓緊把眾人的思路引向正題,於是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好了。目前的局勢大家都已經明白,別的話也不用多說——我們必須用最短的時間鎖定‘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困難是存在的,畢竟這起案件已經過去了十年,而且在座的大部分同誌對案情並不是很了解。所以我特意把當年的卷宗全都複印好了,每個人一份。我給大家半小時閱讀這些資料,半小時之後,我們再集中討論。”
說完這些話之後,羅飛首先帶頭拿起自己麵前的那堆資料翻看起來。其他的與會者也紛紛仿效,會場上一時間變得靜謐無聲。
雖然同為專案組員,但各人在翻看資料時的表現均有所不同。羅飛因為此前便已看過一遍,所以他現在隻是一邊凝思,一邊按照思路的進展挑選相應的段落重點研讀;在他身邊的尹劍則要細致得多,他一頁一頁地按順序翻看,一邊看還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麽;同樣是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曾日華閱讀的速度卻很快,隻有在翻到案發現場那些極度血腥的照片時,他才會齜牙咧嘴地多看幾眼;慕劍雲卻又和曾日華截然相反,隻要遇到有照片的章節,她都幹脆閉上眼睛直接跳過,即便如此,隨著閱讀的深入,她的呼吸還是變得越來越急促,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的樣子。
在所有的人當中,心情最複雜的閱讀者當屬黃傑遠了。這些資料大部分都是當年他親手整理出來的,現在重新翻看,每一頁都會把他的思緒帶回到曾經的記憶中。那是一段夾雜著憤怒、屈辱和無奈的歲月,這些糾結的情感直到現在仍在折磨著他。沒過多久,他的注意力便完全脫離了手中的資料,目光也怔怔地定在某個虛無的焦點上,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他聽見羅飛的聲音在叫自己,才從一片惘然中掙脫過來。
“老黃,你對這案子最了解了,所以就請你先講講吧。”半個小時已經過去,羅飛正看著黃傑遠說道,“時間緊迫,大家不可能看得太細——有了你的基礎,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黃傑遠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同時理了理自己的思緒。然後他便把案件的一些細節、以前專案組總結出來的信息以及自己後來創辦黑魔力酒吧的思路認真地講解了一遍。在座者知道從他嘴裏得到的信息量恐怕比那一整疊的資料還更具價值,所以一個個都在側耳凝聽,不敢有隻言片語的疏漏。
對於很多內容,羅飛和慕劍雲已經是第二次聽聞。不過這次的狀態卻和前些天在黑魔力酒吧時截然不同。當時他們隻是把這起案件當作是追尋丁科下落時遭遇的一個插曲,所以隻是一聽而過,並未展開針對性的深入思考。現在再聽時,卻是承受著Eumenides施加的緊迫壓力,他們腦子裏的每一個細胞都被調動了起來,全速運轉著,竭力在重重的迷霧中尋找到光明的方向。
尹劍和曾日華也在跟隨著黃傑遠的講述蹙眉沉思,尤其是後者拋出重金屬音樂的殺人理論時,他們更是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終於等到黃傑遠講完,曾日華率先按捺不住地嚷嚷起來:“對對,你說的那種音樂我在網上也聽過,真的是很變態的!我覺得能喜歡這種音樂的人,心理上多少都有些疾病吧?所以你說這音樂有可能就是殺人的媒介,我非常認同。嘿嘿,我還說呢,你怎麽會去開了那樣一個酒吧,原來是別有深義的啊!佩服佩服。”
慕劍雲瞥了曾日華一眼,覺得對方的廢話稍微多了些。曾日華識趣地停住了口,卻聽慕劍雲問黃傑遠道:“老黃,上次我和羅隊在酒吧的時候,你好像是鎖定了一個廚師——後來調查的情況怎麽樣?”
黃傑遠搖搖頭:“應該不是他。十年前案發的時候,他的女兒正好出生。我從多方麵了解過了,那一陣他整天都在家中照顧妻兒,並沒有作案的時間。”
“那麽這麽多年的時間裏,你就沒有找到一個各方麵條件都符合的可疑對象嗎?”曾日華又忍不住插口問道。
黃傑遠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確實是一個都沒有。本身能在酒吧裏通過刀功測試的人就很少,偶爾有通過的,要不就是作案時間不符合,要不就是不具備作案環境……”
“等等。”曾日華打斷了對方的話,“我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問題呢!你為什麽一定要找刀功非常精湛的對象?即使那些肉片非常薄,難道不可能是用切肉機一類的工具製作出來的嗎?”
“用切肉機的話,就不太符合作案者的心理描述。”說這句話的卻是慕劍雲。
“哦?”曾日華飛了飛眉毛,做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因為把死者的屍體切成肉片,這本來就是一種變態的行為。凶手一定是在殘害屍體的過程中享受到了某種快感,所以才會實施這樣的行為。如果使用切肉機的話,他所得到的快感就大大地降低了。”
“你的意思是,單單把屍體做成肉片對凶手是沒什麽意義的?他要的就是親自動手去切的那個過程?”
慕劍雲點點頭:“沒錯。”
“這……這真是……”曾日華咧著嘴憋了半天,擠出幾個詞來,“畜生……不,應該是魔鬼!”
“其實未必需要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也能排除使用切肉機的可能性。”黃傑遠此刻又接著說道,“因為用了切肉機的話,所有肉片的厚度應該都是均勻的,但是現場找到的卻不是這樣。那些肉片有薄有厚,一看就是由人手工切成的。”
“是這樣啊……”曾日華一邊嘀咕著,一邊從資料裏翻出一張堆滿肉片的照片,湊在鼻子前麵細細端詳。坐在他身邊的慕劍雲原本一直關注著前者的舉動,此刻連忙把目光轉移開去,不願去接觸那些血腥的畫麵。
“確實如此呢。”片刻之後,曾日華把照片放回到桌上,帶著些悻悻的語氣說道。
羅飛很久沒說話了,但他一直在關注著曾日華等人的討論。此刻他又探過身去,把曾日華丟下的照片撿過來,看了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凜了凜,似乎有了些想法。
“你們的思路或許都是對的。”他依次看了看慕劍雲和曾日華,“但結論卻未必正確。”
“嗯?”慕、曾二人同時用困惑的目光回視著羅飛。
卻聽羅飛又繼續說道:“如果他隻是用切肉機切了部分的肉片,其他的都是用手切的呢?然後把兩部分摻在一起,也能造成厚薄不均的感覺吧?”
黃傑遠愣了一下,反問:“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又用手又用切肉機的,從他行為的目的性上來說,本身就無法統一了呀?”
“用手切是為了滿足他某種變態的欲望,用切肉機則是為了造成一種混淆的效果。”羅飛晃了晃手中的照片,“我仔細看了,現場的肉片裏隻有一小部分切得很薄,所以我就產生了這樣的猜測。”
“是的,的確是這樣。真正很薄的肉片並不多……”黃傑遠不用看照片,所有的場景和細節早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腦海裏,“其他的肉片,普通人想要切出來也並不是很難。嗯,隻要是經常做飯的家庭主婦,應該都能做到。”
“但是那一小部分很薄的肉片,已經可以引導警方的思維,讓警方覺得:凶手一定是個刀功非常細致精湛的人——進而會對這個人的職業範圍進行初步的劃定。”
羅飛的語意已經非常明顯,黃傑遠愕然道:“你是說,那個家夥在殘害屍體發泄欲望的時候,故意用切肉機處理了一部分的肉塊,目的就是要讓警方作出錯誤的判斷?”
“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羅飛保持著嚴謹的措辭,“因為這些肉片的切割水準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黃傑遠卻難以甘心:“這也許和凶犯作案時的心情有關吧?有的時候壓力大,水平就發揮得差一點;或者說每次剛開始的時候做得很細心,漸漸地就會失去耐心,動作越來越粗糙呢?”
“這也是合理的猜測。”羅飛先是點點頭,然後又從另一個角度分析道,“不過十年前警方就鎖定了醫生、屠夫等相關人群進行了重點排查,此後你又數年如一日地布下了精心設計的陷阱,而這些工作卻沒有任何收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是否應該改變一下思路——或許當初在第一步劃定偵查範圍的時候便已經出現了偏差?”
黃傑遠沉默了。確實,既然存在著不同的可能性,那麽把“用刀技巧”作為甄別凶犯的標杆顯然是不合適的。良久之後,他才苦笑著自歎道:“難道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嗎?”
“至少從現在看來,我們應該把搜索的範圍再擴大一些,不僅僅是醫生、屠夫、廚師這些特定的人群,也不僅僅是技術高超的刀手。”
曾日華接著羅飛的話茬兒說道:“老黃啊,你就不該在酒吧裏設置那個檢驗刀功的道具呢。如果沒有那個東西作怪,或許你早就把‘一·一二’案件的凶手抓出來了。”
黃傑遠卻又無奈地搖搖頭:“如果不設那個道具,那值得懷疑的對象實在太多了。我已經不是警察的身份,根本沒有能力對所有的人展開調查。”
“這倒也是……”曾日華推推眼鏡片,自覺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味兒。
“凶嫌的範圍還是必須要界定的——偵破這樣的無頭案,這是警方必須要麵對的首要任務。隻是現在我們得從其他方麵重新考慮界定的方法。”說到這裏,羅飛便用目光掃視著在座的眾人,“有誰願意提出些見解嗎?”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主動去接羅飛的眼神。大家都在沉思著,畢竟一個貫徹了多年的思路剛剛被推翻,要想建立起令人信服的新體係是需要時間的。
片刻之後卻聽尹劍說道:“我覺得老黃關於重金屬音樂的那套理論很有意思,也許我們應該朝著這個方向再深挖一下。”
羅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顯得並不興奮。因為這本不算什麽新的觀點,而且黃傑遠在這個方向上已經探詢了近十年,能挖的東西隻怕早已挖遍了吧?
“慕老師,你對此有什麽看法呢?這和犯罪心理有關,我們都想聽聽你的分析。”尹劍又轉頭對慕劍雲說道。作為會議現場的秘書,他似乎有意識地想挑動一下沉悶的氣氛。羅飛暗自讚許,思路是需要互相激發的,如果能形成熱烈討論的氛圍,那效果會比眾人各自苦思要好得多。
“在這一點上,我讚同老黃的分析,”慕劍雲被成功地逗開了口,“另類的音樂很可能便是聯係凶犯和死者的紐帶。因為這是死者生前的愛好,而這愛好又恰恰和死亡、暴力及性有關。根據這一點,再加上當年其他人對死者的描述,我們可以大致揣摩出死者生前的性格特征:她應該是個敏感的女孩,思維的複雜性要超過同齡人。這使得她在學校裏顯得有些孤僻,因為她覺得其他同學很難與自己產生思想上的共鳴。於是她把交際的目光放到了校外,凶手和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識的吧?”
“等等。”曾日華忽然擺了擺手,“我們會不會想複雜了呢?情況也可能很簡單。那個變態的凶手和受害人之間隻是偶然相遇,而並非一種社交性的犯罪。如果這樣的話,那愛好和紐帶之類的分析不僅多餘,甚至會誤導我們的思路呢。”
“不可能是偶發案件的。”黃傑遠立刻提出了反駁,“因為凶犯能夠對死者屍體進行如此細致的殘害,說明案發現場一定是個私密性非常好的空間。而以死者那種敏感而又內向的性格,決不會跟隨一個陌生人進入這樣的空間。所以凶犯在作案之前,必須先通過某種方式打動死者的內心世界,獲得對方的信任才行。”
曾日華恍然地“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麽。羅飛也點點頭,同時吩咐身旁的尹劍:“這裏有一個推論,凶犯在作案時應該有一個獨居的住所,這個住所具備分屍的基本條件——你把這條先記下來。”
尹劍依言拿起筆,在筆記本上記錄下——
“凶犯特征:
1. 獨居,居處隱秘,能提供分屍場所。”
羅飛這時又看向慕劍雲:“慕老師,請你接著往下說。”
慕劍雲便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可以嚐試一下,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分析凶犯會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剛才說了,死者性情敏感,思維的成熟性要超出一般的女孩兒,所以同齡人很難博得她的青睞。凶犯要想獲得死者的認可,從心理年齡上來說至少要比死者超出五歲以上。”
“案發時死者接近二十歲,那就是說,凶犯的年齡至少在二十五歲以上?”尹劍快速盤算了一下,問道,“要不要把這條記下來?”
“你如果要記的話,先寫二十八歲。因為我剛才說的是心理年齡,而對於二十到三十歲的男女來說,女生的心理年齡普遍是要超過男生,這個差距大約在三歲左右。這樣折算下來,凶犯的實際年齡應該比死者超出八歲以上——除非你們認為凶犯會是一個女性。”
“女性?那怎麽可能?”尹劍搖搖頭,在筆記本上寫下了第二條凶犯信息:
“2. 男性,案發時年齡在二十八歲以上。”
在尹劍記錄的同時,慕劍雲已經開始了新的分析:“死者是個大學生,性情敏感、內向,多少帶著些清高自賞的情緒。能夠接近她、獲得她充分的信賴和親近的人,不僅外在的條件要說得過去,學識和內涵也必不可少。所以凶犯的第三條特征我建議你寫上:相貌中上、高學曆、有較高的社會地位。”
“這個不一定吧?”尹劍這次卻停下筆,提出了一些質疑,“死者所在的職業大學,並不是什麽優秀的學校,她的相貌也不出眾。所以她對交往者的要求應該沒那麽高吧?”
慕劍雲笑了笑:“你說錯了,越是這樣的人要求會越高。死者敏感、清高,但自己各方麵的條件都並不出色,這樣的人往往會帶有一種叫作‘虛榮性自卑’的心理。她看不起周圍和自己一樣的人,同時會有一種強烈的想融入高層次環境的欲望,希望借此來提高自己的身價,彌補心中的自卑情緒。而反過來,自身條件已經很優越的人,反而會對周圍的事物看得比較淡,因為他們已經不需要靠那些東西來證明自己。”
尹劍琢磨了一會兒,還真是那麽回事。於是他把慕劍雲總結的第三條凶犯特征也記錄到了筆記本上,然後又抬頭問道:“嗯,還有嗎?”
“從死者的角度來分析的話,暫時就是這些了。接下來需要從凶犯自身的角度來進行剖析。”
尹劍把筆握在手裏,凝神以待。羅飛等人也都專注地看著慕劍雲,即使是對血案鑽研了十年之久的黃傑遠也被這番細致入微的心理學分析深深地吸引住了,感覺自己的眼睛忽然間明亮了許多似的。
“剛才已經說到了,凶犯各方麵的條件應該都不錯,至少是遠遠優於死者的。但他卻願意與死者進行深入交往,所以我分析,這個人應該是個‘隱性自卑症’的患者。”
“隱性自卑症?什麽意思?”尹劍嘀咕了一聲。剛才說死者的“虛榮性自卑”還好理解,但“隱性自卑症”這個詞卻是從未聽聞。
“外在條件非常優越的人,在內心深處卻藏有一些難以向外人言說的自卑情緒,這樣的症結在心理學上被稱為隱性自卑症。你如果留意觀察現實生活中的人群,會發現總有那麽一種人,他自身的條件要遠遠優於他周圍的環境——這裏所說的‘環境’包括配偶、事業、交際圈等等。正常情況下,大家會覺得這種人缺乏上進心,沒有追求。但事實上,他們往往就是隱性自卑症的患者。他們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缺陷,而周圍人群的期待使他們怯於將這種缺陷展現出來,從而形成了一種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和光鮮外表形成強烈反差的自卑情緒。在這種情緒的操控下,他們會自降身段,融入那些與自身條件不吻合的低端環境。因為在這種低端的環境中,他們會更有安全感。”
在座眾人各自點頭,明白了“隱性自卑症”的含義。不過黃傑遠隨即便表示出一些疑慮:“那個凶犯隻是要尋找一個作案的目標,這可算不上什麽正常的交往,能夠用隱性自卑症的理論來分析他嗎?”
“不管凶犯是抱著什麽樣的欲望去接近死者,人的本能是不會改變的。”慕劍雲回應道,“對男人來說,誰不希望接觸到優秀的美女呢?你們就算是和女人吵架,也會希望對方是美女而不是醜女吧?這就是你們的本能,和行事的目的性毫無關係。”
這簡直就是無可辯駁的真理。包括羅飛在內,在座的所有男士都禁不住莞爾一笑。
“所以說,即使凶犯最初就想要加害死者,他也該有意識地去選擇一個和自身條件相當的美女才對,一個美女無疑能讓他在犯罪的過程中享受到更大的快感。可事實上他卻選中了死者這個極為普通的女孩,這說明他在某些方麵是缺乏自信的,他認為自己隻能操控這種層次較低的女孩,否則他就會失去安全感。”
羅飛感覺到慕劍雲的話語正在接近某些實質性的內容,便帶著極大的興趣追問道:“那他的自卑到底是源自哪個方麵呢?”
“凶犯很可能是在一個殘缺的家庭中長大,或者在童年的時候遭受過親人的虐待。這種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百分之九十五?”羅飛挑了挑眉頭,“這麽具體的數字也是通過心理分析得出來的嗎?”
慕劍雲搖搖頭:“當然不是,這個數字來源於犯罪行為學的統計規律。心理學是一門總結性的學科,和先驗性的自然科學不同,我們無法建立一個方程式,把各種影響因子作為參數帶入進去,然後便可以計算出一個人的心理狀態——這絕對是行不通的。我們所能做的,隻是根據一個人現有的狀態來推測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經曆,而這種推測最可靠的依據便是對以往諸多案例的總結。美國的聯邦調查局專門建立了一個下屬研究機構,詳細記錄在全美境內發生過的各種變態殺人事件。研究人員會把這些凶案按照作案手法、作案對象等因素進行分類,然後總結每一類別案件中作案者的共有特征,這些特征包括外貌、體型、性格、職業、居住環境以及早年經曆等等。而統計顯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變態殺人者都有一個不堪回首的童年。正是這些早年的經曆在他們心中刻下了難以彌補的傷痕,並最終釀成一種極為扭曲的性格。”
羅飛凝神聽完,他想了一會兒,又沉吟著說道:“那百分之九十五,實際上是對所有變態殺人事件的統計吧?你剛才說還有分門別類的研究,那麽對這種殘害屍體的行為,美國人有沒有作出什麽具體的研究結論呢?”
“有!”慕劍雲的一個字立刻讓眾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然後她詳解道,“美國俄亥俄州在一九八九年發生過一起類似的案件。凶犯也是殺死了一名女被害人,然後將死者的屍體分割,並且不厭其煩地將屍塊切成了零碎的肉片。後來的研究證實,凶犯在幼年時期遭受了繼父的同性性侵害,造成了他成年之後的心理性性功能障礙。所以他無法通過正常的途徑得到性滿足,而他在對被害人屍體進行殘害的時候,壓抑的欲望卻能夠得以宣泄。”
羅飛等人仿佛是在聆聽一堂犯罪心理學的講座,全都有一種眼界大開的酣暢感覺。尹劍更是忙不迭地在筆記本上寫下了:
“4. 隱性自卑症患者,童年不幸,成年後有心理性性功能障礙。”
羅飛等尹劍寫完之後,把筆記本拿起過目了一遍,然後又遞給慕劍雲:“你看看,到目前為止記得是否準確,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慕劍雲略略地掃了一眼,指著第二條說道:“關於年齡可以寫得再準確一點——三十歲左右。”
“哦?”羅飛顯出些不解的樣子,先前慕劍雲分析的時候隻說了凶犯的年齡應當在二十八歲以上,並沒有這麽準確的界定。
“這也是統計學上的數據。”慕劍雲解釋道,“研究表明,絕大多數變態殺人者第一次作案的時間都是在三十歲左右。究其原因,應該是和人類的心智發育階段有關,這些變態殺人者的心理疾病往往會在三十歲左右的時候發展到無法控製的地步,所以他們第一次爆發作案也會在這個時間段。”
“嗯。”羅飛把筆記本接過來重新放在尹劍麵前,“你把年齡改一改吧,順便加上第五條特征:本市戶口。”
“為什麽?”黃傑遠詫異地問道。當初他曾經把外來流動人員作為重點的排查對象,而羅飛現在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斷。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外來人口,如果要一個人獨居的話,通常會選擇租房。而當年案發之後,你們應該把市內所有的外來租戶都篩了個遍吧?沒能篩到這個人的蹤跡,說明他是個土生土長、很容易蒙混隱藏的本地人。”
羅飛闡述完自己的觀點,卻見慕劍雲似在微微搖頭。他便主動詢問:“慕老師,你覺得不對嗎?”
慕劍雲直言不諱地答道:“這裏麵有點問題——如果凶犯是本地人,自然有利於他應付警方展開的大排查。但也有不利的一麵,就是他以往的前科很可能會被周圍的鄰居們揭發出來。”
“前科?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有前科?”
“任何心理上的疾病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間突然形成的。‘一·一二’血案中的凶犯最終發展到殺人碎屍的階段,在前期一定會呈現出種種鋪墊。比如說攻擊傾向、偷窺行為,或者是殘害小動物等等——聯邦調查局的統計案例可以充分地證明這個論點。凶犯會在公眾麵前偽裝成溫和善良的模樣,但他的那些小惡行卻很難瞞過身邊的親戚鄰裏。所以如果他是本地人的話,在警方當年的大排查中,應該會有人將他以前的異常行為反饋上來才對。”
羅飛默然點點頭。確實,任何極端的性格都是循序漸進釀成的,一個人不可能沒有任何征兆地就變成一個變態殺手。但是警方卻沒有排查出此人的前科,難道他真的不是本地人嗎?
羅飛一時無法決斷,於是吩咐尹劍:“本市戶口這一條,暫時先不要寫了。”
“其實查不到前科倒不是最關鍵的。”慕劍雲此刻又皺起眉頭說道,“我最擔心的是,那個凶手作案之後就離開了省城,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黃傑遠苦笑了一聲。慕劍雲所言也正是他的一塊心病,如果凶手真的是外來人口流竄作案,行凶後便已離開省城,那他多年來的努力其實都是在白費工夫罷了。
羅飛沉住氣追問:“你說他已經離開,有什麽判斷依據嗎?”
“依據就是,從當年‘一·一二’案發直到現在,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在省城再也沒有第二起類似的血案發生。”
聽慕劍雲這麽一說,羅飛便明白過來:“對了,你上次就說過,這種變態殺人事件是具備某種成癮性的。凶手一旦作案,嚐到了快感之後,就很難控製這種欲望的再次爆發。所以他會接二連三地繼續作案,成為連環殺手。”
“是的。但這個凶手卻像銷聲匿跡了一樣,所以我懷疑他已經不在省城。”
羅飛略一斟酌,又搖搖頭:“不對。按照你的說法,他到了別的地方也還是要作案的。如果是這樣的惡性案件,不管在哪裏發生,我們刑警圈子裏的人都會有所耳聞。可我十年來並沒有聽說過類似的消息,這怎麽解釋呢?”
“你能確定嗎?”慕劍雲不太相信似的,“隻要國內還發生過相似的案件,不管在什麽地方,你都會知道?”
這次羅飛還沒來得及回答,曾日華已經搶先接過話去:“我可以確定。我每年都會參與整理全國範圍內發生的刑案資料,像這樣血腥的案件,近十年來隻在我市發生過一起。”
連曾日華這樣的信息專家都發話了,慕劍雲便沒有理由再質疑什麽。她隻能費解地鎖著眉頭:“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見對方如此愁眉不展,尹劍忍不住問道:“這種殺人成癮的理論很可靠嗎?就不會出現殺了一個人之後,從此收手不幹的情況嗎?”
“像本案這樣的變態殺人狂是絕對不會自己收手的。”慕劍雲給出非常確定的回答,“因為這完全是一種心理疾病,就像吸毒一樣,嚐到滋味之後隻會越來越沉溺。而作案過程中的那種快感從其他任何途徑都無法獲得,所以每回味一段時間之後,他就會忍不住實施下一次殺戮,如此循環下去,沉淪不複。”
“那這家夥到底去了哪裏?死了?出國了?因為其他案子進班房了?”曾日華聳聳肩膀,帶著自嘲的口吻說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坐在這裏討論,還有什麽意義?”
曾日華的最後一句話像是提醒了羅飛,後者猛然一凜,眯起眼睛說道:“不,他哪裏也沒有去,他就在這座城市裏!”
曾日華翻起眼睛看著羅飛,像是在問“為什麽”,而羅飛亦隨即給出了答案:“因為Eumenides已經找到他了。”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無言以對。這聽起來是最無厘頭的一個答案,但在此刻的情境中卻又難以辯駁。
如果“一·一二”血案的凶手已不在省城,Eumenides又怎會開出那份“死亡通知單”?那個驕傲的殺手絕不會在警方麵前擺出這樣的大烏龍。
“一定是有人搞錯了……”良久之後,黃傑遠幽幽地說道,“要不是我們,要不就是Eumenides,否則的話,這件事怎麽解釋?”
羅飛微微抬起頭,他的眼睛閉了起來,同時用雙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
大家看出羅飛已經進入了最深沉的思考狀態中,於是便都屏細了呼吸,鴉雀無聲。
確實,羅飛的思緒正在一團迷霧中激烈地衝撞著。先前的討論似乎進入了一個無法解釋的死胡同,不過他並不畏懼。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這種局麵往往意味著真相已近在眼前,隻要突破了某個思維上的死角,一切都會豁然開朗。
羅飛慢慢地睜開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死者的身體骨骼從來沒有找到嗎?”羅飛看向黃傑遠,忽然提出了一個和先前議題毫不相關的疑問。
黃傑遠搖搖頭道:“沒有。”
“我們都被他騙了……”羅飛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又苦笑一聲,“他根本不是什麽變態殺人狂,他隻是一條精通障眼法的狡猾的狐狸!”
“不是變態?”曾日華撇撇嘴,“那他到底要幹什麽?把屍體切成肉片,把腦袋和內髒煮熟……障眼法?你該不是想說,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覺得他是個變態吧?”
慕劍雲衝曾日華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幹擾羅飛的思緒。
羅飛的目光仍然在看著黃傑遠,他接著先前的話題又繼續問道:“你們當年是怎麽考慮這個問題的?為什麽隻找到了死者的衣物、頭顱、內髒和部分肉片,而對於死者最主要的軀幹部位的屍骨卻一直不見蹤跡呢?”
“可能是拋棄在了某個隱蔽的地點吧?或者是一直藏在自己的家裏也說不定。”黃傑遠的神色略有些尷尬。作為此案曾經的負責人,他不但對凶手的下落毫無線索,甚至連死者的屍骨都未能找全,的確是說不過去。
而慕劍雲隨即便否定了他的第二種猜測:“藏在家裏的可能性不大。有許多變態殺手確實有保存死者遺體的習慣,但他們選擇的通常都是屍體中帶有標誌性的部位,比如說頭顱、**,甚至是內髒,等等。在此前的資料中,都無保存軀幹骨骸的先例。因為保存大塊的屍骸不僅不方便,對於凶手來說也沒有意義。”
黃傑遠攤攤手,看樣子是不想反駁,不過他又強調說:“我們當年把整個省城都翻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剩下的屍骸到底藏在哪裏,的確令人費解。”
“會不會是埋在自己家裏了?”曾日華又忍不住要發表觀點,“大塊的屍塊很難搬運,所以在隱秘的作案地點就地掩埋——這樣的例子以前可是經常有的啊。”
的確,凶手在殺人之後,將屍體就地處理的案例不在少數。有砌在牆裏的,有埋在床下的,最誇張的是一個男人殺妻之後,專門買了兩袋水泥,在陽台上砌了個大墩子來藏匿屍首。
羅飛看向曾日華說道:“你的思路有兩點講不通。第一,在一個現代化的都市裏,就地處理屍體的難度和風險都太大了。你會在家裏整出很大的動靜,而且一旦引起別人懷疑便再無回旋的餘地——因為屍體本身就是如山的鐵證。”
曾日華不甘心就這樣被駁倒,憋了一會兒後又辯解說:“萬一他的住處當時正好有些特殊的情況呢?比如說家裏正在搞裝修什麽的,順便把屍體也處理了。”
這種解釋顯然有些牽強,羅飛沒時間和他糾纏不清,直接又拋出了第二個問題:“如果他能夠順利地在家中處理屍體,為什麽還要把頭顱、內髒、死者的衣服以及部分肉片拋棄出去?”
“這個……”曾日華努力為凶嫌尋找著理由,片刻後他總算想到了一些說辭,“也許……也許是炫耀自己的犯罪手法吧?向警方挑戰,就像Eumenides發布通知單一樣。”
慕劍雲立刻跟上說道:“如果他有這種想法,那他更不會隻做一起案件就收手——這一點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曾日華一愣,然後苦笑了一下:“這怎麽說著說著,又轉回到剛才的問題了?”
羅飛卻擺了擺手:“我們先不考慮對凶犯的心理分析,隻考慮他的作案手法。向警方挑戰的話,扔出來一包碎屍還不夠嗎?為什麽要分四次扔出三包屍體肉片和一個裝有頭顱和內髒的旅行包?另外為什麽要把死者所有的衣物也扔出來?這從挑戰警方的角度也解釋不通吧?”
曾日華苦起臉,這次他再也圓不下去了,隻好投降一般地晃了晃腦袋:“那好吧……你說是怎麽回事?那些大塊的屍骸到底去了哪裏?”
“藏匿在某個特殊的地方……”羅飛慢悠悠地說道,“而這個地方的特殊性在於,那裏雖然能夠藏住死者的主體屍骸,但卻不能藏下頭顱、內髒、肉片和衣物,所以凶手要把這些東西遠遠地扔出去。”
眾人都微微皺起眉頭,能明白羅飛的思路,但對具體的細節又無法理解:什麽樣的藏屍地能容納大塊的屍骸但卻無法留下頭顱、內髒和肉片這樣相對小塊的碎屍呢?
而羅飛略作停頓之後又說道:“這樣吧,我還是從頭開始捋一遍,按照我的模式。其中我也會引用不少慕老師的心理分析結果。大家都聽一聽,看看這個思路能不能順下去。”
見眾人都沒什麽異議,羅飛便開始講述。與慕劍雲立足於心理學的分析不同,他的觀點主要是來自刑偵學上判斷:
“在任何一起凶殺案件中,如何處理屍體都是凶犯必須麵對的最棘手的問題。因為屍體本身就是案件中最重要的物證,有經驗的刑偵人員能通過屍體找到各種各樣的線索,包括死者的身份、凶案發生的時間、凶案發生的原因、凶手的殺人方法甚至是凶手本人的身心特征等等。而凶手為了毀滅這些證據,會采用諸多有針對性的手法來破壞屍體。但這手法本身卻也在暴露出更多的信息——至少我們可以從中知道,凶手想要隱藏些什麽。而他刻意要隱藏的東西往往就是案件中最重要的線索。
眾人都暗自點頭表示認同。不過這番分析並不足為奇,所以他們還得凝神繼續聽下去。
“這裏我要引用慕老師的理論了。”羅飛這時看了慕劍雲一眼,和她進行了一次目光的交流,“從死者的性格來看,一個陌生人要想在短時間內接近她,這個人對她必須具有足夠的吸引力。所以我認同以下幾點:凶手當時的年齡在二十八歲以上,相貌中上,具備一定的內涵,社會地位較高,同時此人是一個‘隱性自卑症’的患者,否則無法解釋他為什麽會對死者感興趣。”
慕劍雲微微一笑,似乎在對羅飛的信任表示感謝。
羅飛略點頭以示回應,然後又道:“既然我們已經確定,死者和凶手是偶然相識,那麽在分析凶手的殺人動機的時候,我們就麵臨著兩個分岔口的選擇。第一種可能,凶手是個變態殺人狂,而‘一·一二’案件也是一起預謀殺人案。凶手找到死者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死她,享受殺人過程中的快感。事實上,此前警方就是一直抱著這條思路在探案,包括我們剛才也是這麽想的——因為凶手對屍體的殘害實在超出了正常人的行為範疇。既然是有預謀的,他當然事先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包括怎樣把死者引到家中、怎樣下手、怎樣處理屍體等等。他的計劃一定很周密並且得到了完美的實施,所以警方曆經十年也無法破案。可是這個思路又存在著無法解釋的地方,比如這個變態凶手為什麽沒有繼續作案?他為什麽要把頭顱、內髒、肉片和衣物分別拋棄在不同的地點?”
這正是先前討論受阻的地方。眾人現在聽羅飛這麽一說,都明白他是要避開這些障礙,轉移到另外一條思路上。
“那另一種可能性是怎樣的?”慕劍雲忍不住催促著問道。
“另一種可能性是,凶犯本來並沒有打算殺死被害人,他的目的隻是想進行一次正常的社交。不過當死者來到他家裏之後卻出現了一些變故,這個變故使得凶手殺死了這個女孩。”
“為什麽沒有第三種可能性呢?”慕劍雲提出了疑問,“即使他不是變態,也有可能預謀殺人啊。為什麽你一定要強調是意外變故導致的凶殺呢?”
羅飛反問道:“如果你不是變態,並且事先做好了殺人的預謀,那你為什麽要把這個人殺死在自己家裏?”
慕劍雲恍然地“哦”了一聲。此前大家已有共識,凶犯能對屍體進行如此精細的加工,說明他的作案地點一定是在私密性很強的家中。但誰會刻意把自己的家選擇為殺人的地點呢?除非他是一個想要“享受”戕屍過程的變態。
確實有很多男性針對女性的凶殺案都是由強奸案件惡化後導致的。如果凶犯把死者帶到家中後起了色心,而受害者處置不當,臨時起意的強奸往往會轉化為殺人案件。
可慕劍雲卻有相反的觀點:“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
“為什麽呢?”尹劍用請教的口吻謙遜問道。
“我曾經專門研究過強奸等性犯罪案件中案犯和受害人雙方的心理特征,而這起案件中男女雙方的狀態並不符合以往的案例。根據分析,此案中男性的個人條件要超出女性很多,而以受害人的性格既然能跟隨凶犯回家,那說明她對凶犯本身已經相當認可。在這種情況下,即便男性對女性進行性侵害也很難惡化到殺人的地步,因為女性往往會在半推半就中順從。當然也不排除先前雙方在交流的目的性上存在誤解,以至於男性的性侵行為遭到女性的強烈反抗。不過這時男性往往會中止侵害,因為在他看來,該女性並不值得他付出過大的代價。而且他條件優越,不至於淪為一名極度饑渴的暴力型性侵者。”
黃傑遠此刻也從另外一個角度附和慕劍雲的觀點:“當年從拋屍現場提取到的證據中,死者的內外衣物都完好無損,從這一點來看,也不符合暴力強奸案的特征。”
“那這突發性的殺人動機到底是什麽呢?”尹劍咂了咂嘴,“他們無冤無仇的,侵財更不可能——都說了凶犯的條件要比死者優越很多啊。”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因為凶犯的條件要遠優於死者,所以不要老去揣摩凶犯想侵占死者什麽。我覺得如果是突然性凶殺的話,很可能是死者激怒凶犯後釀成的悲劇。”
“哦?對於這一點,你有更詳細的分析嗎?”羅飛饒有興趣地看著慕劍雲問道。
“死者敏感而清高,但內心又是自卑的。這種性格的人往往不善於和別人相處,他們說話的時候很容易出口傷人,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某句話刺激到了凶手?”
慕劍雲點點頭。
“會是什麽樣的話呢?”羅飛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慕劍雲倒沒有被為難住的樣子,她反問道:“人們最容易被什麽樣的話激怒?”
羅飛愣住了,對方的問題似乎太大,讓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在慕劍雲很快又把這個提問具體化起來。
“曾日華,”她忽然轉過臉看著曾日華,非常嚴肅地說道,“我覺得你根本不懂電腦,你以前的工作毫無意義,沒有給專案組提供一點幫助。”
曾日華瞪大眼睛看著慕劍雲,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你說什麽呢?”旁觀眾人也麵麵相覷,不明白慕劍雲怎麽會突然對曾日華的電腦水準提出質疑。
曾日華的臉“騰”地一下憋紅了,然後他激動地站了起來:“好好好,我說的都是廢話、謬論!你的分析厲害!既然你對我意見這麽大,那我現在就走!”
慕劍雲一抬手,伸手拉住了想要拂袖而去的曾日華。
“請坐下吧,曾警官。”她微笑著說道,“我對你可沒有意見——我隻是用你做個實驗,關於憤怒的實驗。”
曾日華愣住了。他撓了撓頭皮坐回到椅子上,紅彤彤的臉龐在困惑的表情中慢慢褪色,然後他聽見慕劍雲在一旁問道:“我說你不懂電腦的時候,你有沒有生氣?”
“沒有。”曾日華翻了個白眼,“你憑什麽說我不懂電腦?”
“嗯。我知道你不會生氣,因為你的電腦水平比我高很多,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對你的評價。不過當我說你不會分析案件的時候,你就受不了了,對嗎?”
“我分析案件確實不如你們,”曾日華嘀咕著說道,“但你也不能這麽打擊別人啊。”
“隻是一個實驗,別往心裏去。”慕劍雲拍拍曾日華的肩膀,表達歉意。而後者像委屈的孩子得到了糖塊,馬上就多雲轉晴了。
羅飛看著慕劍雲問道:“你想說明什麽呢?”
“當自己的弱點受到攻擊的時候,人是最容易憤怒的。因為你潛在的自卑心理會遭到重創,在心理學上,我們把這個叫作‘傷疤效應’——一個人的弱點就像心靈上的傷疤,被揭開時必然會伴有劇烈的疼痛反應。”
羅飛品出了一些意味:“你的意思是,死者也揭到了凶犯的傷疤?”
“是的。而這個傷疤也正是凶犯‘隱性自卑症’的症結所在。因為這個傷疤,凶犯選擇了各方麵條件都不如自己的死者進行交往,他可以無視任何不敬的語言,唯獨不能忍受自己最隱秘的弱點遭到攻擊。而死者恰恰犯了這個忌諱,結果遭受到殺身之禍——這就是我的推測。”
“那凶犯的‘傷疤’會是什麽樣的?”羅飛眯起眼睛問道,這也許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因為由此得出的結論將直接影響到警方對凶犯特征的描述。
隻是這次慕劍雲卻聳了聳肩膀,顯出無能為力的表情來:“這個就不好說了……或許是童年時代的人生陰影,或許是殘缺的家庭,或許是自己身體上的某個缺陷……總之會是凶犯最不願被別人看到的東西。所以就算我們現在能掌握這個信息,恐怕對偵查環節的作用也不大,因為凶犯平時會把這個‘傷疤’隱藏得很好,即使是他身邊的人也很難了解。”
“好了。現在我們就假設‘一·一二’案件是一起計劃外的凶殺案,起因是死者對凶手某個難以啟齒的隱私進行了攻擊。那現在誰能解釋一下,他既然不是個變態,為什麽要對死者的屍體進行殘害?”曾日華的目光在慕劍雲和羅飛身上來回掃視了一圈,反問道。他是個心無芥蒂的人,在得知慕劍雲此前的挖苦隻是“做實驗”之後,便又開始大大咧咧地提出自己的疑問。
“說到這個問題,我們首先得想一想——”說到這裏羅飛略一停頓,在確信眾人注意力都已被吸引之後,這才把那最重要的思維突破點拋了出來,“讓我們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當他意外殺人之後,麵對著家中的那具屍體,他現在最急於解決的問題是什麽?”
黃傑遠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是拋屍了。”
沒有人對這個答案有異議。即使是冬天,屍體也會在幾天內發出惡臭的氣體,所以盡快把屍體從家中挪走便成了凶手的當務之急。
“那麽在拋屍過程中,有哪些信息是他必須要掩蓋住的?”羅飛又繼續問道。
黃傑遠略沉吟了片刻,用手指輕輕地叩著桌麵說道:“除了個人的痕跡證據之外,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警方鎖定案發的地點。”
尹劍點點頭表示理解。而曾日華和慕劍雲兩個刑偵外行則有些轉不過來,於是羅飛又多解釋了幾句:“在拋屍案件中,警方往往對兩條線索最感興趣:其一是死者的身份,其二則是案發的第一現場。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就可以通過排查社會關係的方法來鎖定凶嫌範圍,而知道案發的第一現場在哪裏,則可以在空間上劃定偵查的核心區域。”
慕劍雲一點就透:“我明白了。根據我們剛才的假定,因為凶犯和死者是邂逅相識,所以他並不擔心警方查出死者的身份;但是案發地點在他自己家中,這一點對他來說是非常致命的,所以他在拋屍的過程中,一定要切斷警方追查案發第一現場的線索。”
“那就是說,他得把屍體扔得越遠越好囉?”曾日華順著這個邏輯推斷道。
“如果能遠遠扔掉的話,那當然是最保險的方法。”羅飛點點頭,然後又繼續用設問的方法來引導眾人的思路,“不過凶犯隻有一個人,事先又沒有進行任何的準備,他怎樣才能把一具成年屍體扔到足夠遠的地方去?”
尹劍根據以往的拋屍案例給出回答:“首先要找到裝屍體的容器——一個大號的旅行箱或者是紙箱;然後要有交通工具,汽車,或者至少是輛三輪車。然後趁著夜晚出發,運氣好的話就可以把屍體遠遠地拋棄掉了。”
“自己沒有車,或者沒有大箱子……”尹劍擠著眼睛,好像很為難的樣子,“那可就不好辦了……”
“可以借車或者租車呀。箱子更簡單,去買一個不就行了?”曾日華在一旁嘟囔了兩句。一旁的慕劍雲不太理解地挑起了眉頭。
黃傑遠“嘿”地冷笑了一聲:“如果這樣的話,我們早就抓到他了。”
“臨時尋找拋屍工具,這會給警方留下極易追蹤的線索。”尹劍向曾、慕二人解釋道,“在發生拋屍案件的時候,警方首先就會從拋屍工具的來源開始查起。如果你借車了,或者剛剛買過拋屍用的箱子,那你很快就會被警方列為重點盯控的對象。”
“這樣啊!”曾日華推了推眼鏡,“那可真是不好辦了……”
尹劍這時又開始發表新的觀點:“在這種情況下,唯一可行的方法恐怕就是分屍了。化整為零,把屍體分割成若幹小塊,然後用螞蟻搬家的方法分批分散地運到遠處。”
羅飛道:“分屍的確是個方法——在很多真實的案例中凶手就是這麽做的。但是這個過程也並不像大家想象的那麽簡單。首先分屍本身就不容易,隻用廚房裏的菜刀是根本無法完成的。在以往的案例中,凶犯最常用到的分屍工具是鋸條,但是對一個謹慎的凶手來說,他很清楚臨時尋找此類工具會給自己埋下多大的風險。”
尹劍自己也表示讚同:“是啊,分屍隻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而且怎樣將軀幹等部位的大件屍塊運出去仍然是個問題——在凶手既沒有交通工具,又找不到合適包裝物的情況下。”
“在這起案件中,凶手顯然是采用了更好的方法——簡單、可行,而且把各種風險都降到了最低。”羅飛用充滿誘導的口吻看著尹劍說道。
尹劍凝思片刻,目光一動:“難道是藏在了住所附近?比如說陰井、化糞池之類的隱蔽地點?”
黃傑遠立刻搖搖頭:“當年我們把全市的陰井、化糞池、地窖全都排查過,並沒有發現死者的遺骸。”
“那該丟到哪裏去?”又一條思路被斷絕了,尹劍開始繼續冥思苦想。
看到自己的助手如此艱難,羅飛忍不住要提醒他:“那麽大的一副屍體遺骸,十年的時間都沒有找到。你認為在這樣的城市裏,它還能藏在什麽地方?”
“難道是……埋在地下了?”尹劍猜測著說道,不過底氣明顯不足。
“在城市裏怎麽埋?這比遠遠運走的難度還要大呢!”羅飛先是斷然否定,然後又話鋒一轉,“不過還有一種方法,效果也和埋起來差不多……”
“扔到河裏?對啊!如果凶犯住所附近有河的話,這的確是個最簡便的方法。”尹劍的腦子也跟著急速地旋轉起來,“而且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那些屍骸,真的很可能是沉在了河底呢!”
慕劍雲和曾日華也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A市地處江南,有多條河流穿城而過,並且一年四季從不斷流。如果有什麽東西沉在河底的話,恐怕永遠也難見天日。
不過尹劍細想之後,卻又口出質疑:“等等,還是有點問題。扔到河裏的話,屍體腐爛後就會浮上來的啊。凶犯肯定也知道這個風險吧?到時候反而要暴露出凶案現場就在河邊。”
“可以墜上重物再扔。”曾日華插話道,“這樣的案例以前也有過。”
“是有這樣的案例——”尹劍躊躇著說道,“不過那都是兩人以上的合謀案件。如果凶手隻是單槍匹馬,那要完成這項工作的難度就太大了。而且綁重物本身並不保險,繩索腐爛後重物就會脫落,由於這個原因導致屍體暴露的例子比比皆是。”
羅飛搖搖頭,輕輕地“嘿”了一聲道:“不想讓屍體浮上來,未必就隻有綁上重物這一個辦法!”
“還有什麽方法?”尹劍越說越茫然了。屍體腐爛之後,在肌體組織裏會形成大量氣體,從而造成比重大大降低,腐屍上浮。現在不想讓屍體浮上來,又不能捆綁重物,難道有辦法抑製屍體腐爛的化學過程嗎?
曾日華和慕劍雲也皺起眉頭,顯出琢磨不透的表情。唯有熟知案件細節的黃傑遠神色凝重,似乎正陷入沉思的狀態中。片刻之後,他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麽,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說道:“砍掉腦袋,掏去內髒,剜掉肉塊……難道他的目的,就是不讓屍體浮上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描述的場麵過於恐怖,還是由於窺看到解謎道路後的興奮所致。
“是的。”羅飛終於給出了肯定的回複,“因為凶手是在計劃外殺了人,所以他毫無拋屍的準備——既沒有裝屍體的容器,也沒有運送屍體的工具。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找到一個更好的方法來處理家中的屍體。幸運的是,在離他住處極近的地方有一條河,他可以方便地把屍體扔到那條河裏。不過他很清楚,屍體腐爛之後密度會變小,到時候就會浮上來,從而暴露自己的作案地點。於是他脫光了死者的衣服,把屍體四肢等部位的大塊肌肉組織剜了下來,然後又剖開死者的胸腹,防止屍體在水中浸泡成膨脹的肉皮氣囊。作了這些處理之後,他就不用擔心屍體會浮上水麵了。當然了,那些有可能被魚蝦拖拽出來的內髒也要清理掉;還有死者的頭顱也要砍下來,因為長長的頭發留在水中會是個麻煩,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隨著腐爛脫落的頭皮漂浮到水麵上。”
而羅飛還在繼續描述著那幅血腥的場麵。
“……做完這一切後,死者的屍體已經隻剩下一副血肉不清的殘骸了。他隨便找條破舊的床單一包,然後趁夜色將這具殘骸扔到了離家不遠的河裏。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清理遺留在家中的那些屍體殘塊,這個工作相對來說就簡單多了——隻要徒手遠遠地扔掉就行。他找來幾個隨處可見的黑色塑料袋,又從垃圾堆裏撿回一個破舊的旅行包作為分裝屍塊的容器。”
“你好像漏過了什麽。”曾日華小聲提醒著羅飛,“——肉塊還沒有切片呢。”
“對了。”羅飛用手輕輕拍了拍腦袋,補充著說道,“在凶手把這些殘屍裝包之前,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警方肯定會分析他切下死者肉塊以及頭顱等物的原因,難免會有高手從中猜出自己拋屍河中的行為,到時候警方沿著河邊展開排查可就麻煩了。為了掩飾這一點,他還得給‘分屍’找一個理由——能起到障眼作用的理由。於是他將肉塊分切成肉片,把自己裝扮成一個酷愛虐屍的變態殺人狂。在這期間他或許還順便設計了一下,引導警方對自己的‘刀功’水平產生錯誤的判斷……”
“那他把內髒和頭顱煮熟呢?也是為了顯示變態嗎?”曾日華嘶啞著嗓音說道,他似乎也有些不太舒服了。
“應該有這方麵的考慮吧。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可能還是為了拋棄的方便。當你拎著一個旅行包走來走去的時候,你可不希望包裏滲出鮮血或者其他的什麽**吧?煮一下就保險多了。”說到這裏,羅飛已經把自己的思路完完整整地呈現了出來,他留出點沉默的時間讓大家細加琢磨,然後問道,“你們覺得怎麽樣?”
“可以說得通。”慕劍雲首先給出了積極的態度,“關鍵是此前卡住的地方也有了解釋。我們都認為那家夥是變態殺人狂,看來真的是上當了。換了個思路之後就明朗了呢。”
尹劍和曾日華也都點頭表示讚同。唯有黃傑遠顯得非常謹慎,他閉起眼睛沉思著,把那起血案前前後後的細節全都翻出來印證了一遍。最終他也釋然地長歎了一聲,說道:“順著這個思路去想的話,的確是所有的細節都能夠相互吻合。”
“那就好!”羅飛自己給自己讚了一聲。既然連沉浸此案十年的黃傑遠都不再有異議,羅飛便正式針對此思路開始下達作戰指令,“尹劍,曾日華!”
“到!”兩個小夥子異口同聲地應了起來。
“我要你們立刻展開工作,通過你們各自的渠道去尋找這樣一個人。”羅飛鄭重地說道,“此人為男性,案發時年齡在二十八歲以上,相貌中上,社會地位良好,單身,無大型交通工具,有具備分屍條件的獨立住所。最重要的一點:住所的位置緊鄰河邊。”
黃傑遠目送著二人離去,感覺胸腔內有團火快要燒起來一般。羅飛的指令讓他在十年的黑暗中終於看到了曙光。這一次的排查雖然有時過境遷之虞,但因為市區內的河流終究有數,排查的針對性便極強。隻要篩選出當年符合條件的河畔住戶,對住宅進行細細勘驗,找到分屍現場殘留的血證也是大有可能的!
與黃傑遠比起來,身為指揮者的羅飛反倒沒那麽樂觀。雖然他對自己的分析結果很有信心,但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即使能篩選出幾個重點目標,要想繼續排查鎖定,甚至獲得決定性的證據也絕非易事。而最關鍵還在於:Eumenides留給他的時間已隻有十多個小時,如果過了今天午夜,就算能找出“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們隻不過是破獲了一起十年前的積案,而與Eumenides的交鋒卻要再一次敗下陣來。
不過無論如何,即便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正如羅飛自己所,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就在兩個小時前,眾人不還對“一·一二”案件一籌莫展嗎?而現在,他們至少已結結實實地邁出了最為艱難的第一步!
奇跡總是眷顧那些時刻都做好準備的人。到下午一點多鍾的時候,這句箴言又一次在羅飛身上印證了。
尹劍和曾日華帶回了他們的調查結果,尚未開口匯報,這兩人臉上興奮的表情已經在告訴大家:他們一定是有了什麽重大的發現。
“這麽快就排查完了?”羅飛有些不太相信似的,但同時卻又掩飾不住期冀的神色。
“還沒有完全查完。”尹劍用很快速的語調回答說,“不過現在已經鎖定了一個最主要的犯罪嫌疑人。”
羅飛皺了皺眉頭,覺得助手的說法未免武斷:既然還沒有查完,又怎能輕易用上“最主要”這個定語呢?
“嫌疑人的資料呢?”羅飛決定親自作個判斷。
“具體的資料還沒來得及整理……我們當時一看到這個人的檔案,立刻就趕來匯報了。那個人叫——”可能是說得太急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尹劍卻不得不停下來歇了口氣,然後才把那句話說完,“——叫丁震,他是丁科的兒子!”
猛然聽到這兩個名字,羅飛驀地一怔,思維竟在瞬間短路了片刻。坐在他對麵的黃傑遠也是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慕劍雲仍然保持著冷靜的神色,略一琢磨之後便點著頭說道:“不錯。丁震……他符合我們分析出來的所有凶嫌特征。”
就在幾天之前,羅、慕二人還和這個丁震有過一次近距離的接觸,他們甚至針對這個人進行過專門的討論和分析。現在回想起來,他的各項特征的確與慕劍雲對“一·一二”血案凶手的心理畫像十分吻合:相貌堂堂,受人尊敬的大學教師,早年遭遇家庭不幸,多年來一直保持單身……
所有的人都聽得懂尹劍話中的潛台詞。而羅飛的思維能力也終於在震愕中恢複過來。他已經不需要聽更多的東西了,就像尹劍和曾日華一看到檔案就趕來匯報一樣。因為隻憑一條線索就已經說明了太多的問題。
包括丁科為什麽要退隱,包括Eumenides為什麽要死揪住這起發生在十年前的案件……一切的一切也許都隻用這條線索便可以解釋。
他是丁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