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筆撞進學兵營

1916年的中國政局,可謂風雲多變,上年末袁世凱複辟帝製,旋即引發反袁的護國戰爭。在做了83天皇帝夢後,袁世凱被迫取消帝製,並於6月初病逝。袁世凱的離世,雖使護國戰爭宣告結束,卻從此拉開軍閥混戰的序幕。

6月7日,黎元洪出任大總統後,皖係軍閥段祺瑞出任國務總理,開始了長達一年的“府院之爭”;而雄踞東南的直係軍閥馮國璋虎視眈眈,大有問鼎中原之勢;長江巡閱使張勳在徐州連續召開各省督軍會議,為複辟清廷搖旗呐喊;北洋軍閥內部各派係紛紛獨霸一方,西南各地方軍閥也都擁兵自重,各地軍閥多呈割據狀態。

戴春風對全國局勢不甚了解,但這個局勢的變化卻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尤其長江巡閱使張勳的大名,令他如雷貫耳。

民國都進入第五個年頭了,張勳和他的軍隊仍舊沿用前清舊製,人人身著長袍馬褂,拖著一條大辮子,仍行跪拜大禮。張勳所部因此號稱“辮子軍”,他本人也以“辮帥”而著稱。

“辮帥”張勳沒讀過一天書,更沒進過北洋武備學堂,盡管曾入天津小站跟隨袁世凱練兵,但遠非袁世凱嫡係。袁世凱在世時對他無可奈何,袁世凱逝世後他成為各派勢力的拉攏對象,原因就在於,他手裏握有一支凶猛彪悍的辮子軍!

戴春風由此得出一個結論:亂世出英雄,有槍便是草頭王!

自從被省立一中開除,戴春風就一直琢磨著他“雙鳳朝陽格”的命相。人在失意時往往更加迷信命運,他相信命運在為他關閉一扇門的時候,必定會為他打開一扇窗子,如今又抽得上上簽,因而他時刻關注時局,尋找著命運中的那場“雷雨”。

報考師範原非他的本意,雖然高中“榜眼”,看榜之後卻心情沮喪,認為躲進溫室裏,哪還有什麽遇“雷雨”的機會?在這個風雲變幻的年代,隻有馳騁疆場,方有機會借雷雨之勢跳龍門。

偏偏事有湊巧,就在張榜那天晚上,集賢旅館裏來了一位穿灰色軍裝的軍人,住進了戴春風住宿的四人房間。

一見進來位軍人,萎靡不振的戴春風登時來了精神,他原本就是個見麵熟的角色,很快便與軍人攀談起來。軍人聽說戴春風考上了衢州聯合師範,不由得上下打量著他,嘖嘖歎息:

“可惜,可惜了老弟這副身板!”

“此話怎講?”

“憑老弟這副身板,是塊當兵的好材料,讀師範當孩子王,沒勁!”

“有道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戴春風如是說。他想投筆從戎不假,但是不想當大頭兵。

“老弟,那是老皇曆了。如今你看這陣勢,還能少得了仗打。一仗下來,你要是能立功,立馬能弄個排長、連長的幹幹,再幾仗下來,提升營長、團長不成問題。和平時期提升看出身,打起仗來還管你是不是讀過武備學堂?火線立功才是硬道理,這可是提著腦袋打天下!”

軍人這番話,說得戴春風熱血沸騰。

戴春風年方19歲,身材雖說不上高大魁梧,卻是結實硬朗,虎虎生風。黝黑的皮膚透著一種鐵打般的剛毅,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雖沒有成為“特工王”後那種淩厲逼人的氣勢,卻也有了幾分英武與威嚴。

“麵帶馬相”是這張臉的突出特點。戴春風得勢後,不僅相信他“雙鳳朝陽格”的命相,同時迷信“麵相肖動物是主大貴之相”。而此刻,軍人的話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他立刻說:

“家父正是武秀才出身,也正是在衢州考中了武士。”

“那你還猶豫什麽,當兵去吧,如今是武人的天下!”

軍人的話堅定了戴春風投筆從戎的決心,盡管他清楚父親當年在衢州府衙以武士身份當差,不同於入伍當兵,然而在特殊時期,一切約定俗成的東西都可另當別論。

於是,戴春風毅然放棄入讀衢師的機會,未與任何人打招呼,便離開了衢州,按照軍人的指點,懷揣所剩無幾的川資,再次來到杭州。

此時浙軍第一師潘國綱部正在杭州招收學生兵,組織學兵營。戴春風理所當然地認為,學兵營自然都是學生出身,與其他當兵的相比,會有更多的深造或提升機會。當時,他穿著省立一中的學生服,爽性稱自己是省立一中二年級學生。

鼎鼎大名的省立一中學生投筆從戎,立刻驚動了學兵營營長李亨。李亨走過來打量戴春風一番,滿意地點點頭問:

“你為什麽放棄讀書來當兵呢?”

戴春風“啪”的一個立正,向李亨行了個舉手禮,大聲回答道:

“報告長官,大丈夫效命疆場,馬革裹屍,這是我的誌向!”

“好,我收下你了,明天來報到吧。”

“謝謝長官!”

戴春風彎腰90度,給李亨深深鞠了一躬,隨後連蹦帶跳地跑出學兵營報名站,直奔杭州南星橋碼頭。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他不敢再隱瞞母親,何況他認為選擇當兵是對的,是讀師範無法相提並論的。他在碼頭上找到一個往來杭州與江山運貨的老鄉,給母親帶個口信,說自己已經到杭州參加了學兵營。

出乎意料的是,進入學兵營不到一個月,戴春風便大呼上當了。這些所謂的“學兵”,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像戴春風這樣學生出身的沒有幾個。而學兵營既沒有嚴格的訓練和管理,也沒有應有的武器裝備。當官的更是一盤散沙,除了輪流對學兵進行列隊練習外,整天就是酗酒、賭博、外出嫖娼。

戴春風雖秉性**不羈,卻是抱著人生夢想而來,一心想要接受正規訓練,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以達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之目的。而眼下看來,在這個混亂的群體中,哪裏有什麽前程可言?

就這樣渾渾噩噩混了幾個月。翌年國內形勢急劇變化,總統黎元洪與總理段祺瑞的“府院之爭”愈演愈烈,黎元洪邀請“辮帥”張勳入京調停,張勳卻趁機率“辮子軍”入京,與“文聖人”康有為大搞複辟,擁溥儀“重登大寶”。

浙一師奉命出兵平叛,尚未開赴到京,張勳的“辮子軍”已被段祺瑞組織的“討逆軍”擊敗,為期12天的複辟以失敗而告終。旋即,黎元洪引咎辭職,副總統馮國璋出任代總統,段祺瑞複任國務總理,“府院之爭”結束,戰事平息。殊不料,重掌中樞的段祺瑞拒絕恢複國會和“臨時約法”,孫中山在廣州召開國會非常會議,成立護法軍政府,當選大元帥,發起護法戰爭。

這一場戰火終於燒到了浙一師。

孫中山派曾在民初擔任浙江都督的蔣尊簋返浙參與護法之役。在蔣尊簋授意下,浙三師師長周鳳岐在寧波宣布獨立。浙江督軍楊善德聞報,立刻指派浙一師前往寧波鎮壓,浙一師所屬學兵營隨即被拉上戰場。

對戴春風來說,形勢的急劇變化令他興奮不已,被一種急切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願望激勵著,巴不得立馬殺上前線,大展身手,完全顧不上去想,戰場上既可立功升官,亦可喪命掉腦袋。

何況學兵營是一支沒有接受過正規訓練的烏合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