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折,在那天清晨

乘坐“大南洋”輪船抵達黃埔長洲島,戴笠踏上碼頭,迎麵便看到了懸掛在黃埔軍校大門門楣上的校牌——中央軍事政治學校。

終於踏進了黃埔校園,帶著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戴笠全身心地投入到緊張的學習和訓練中。

此時北伐前方捷報頻傳,戴笠既心急如焚,又心情沮喪。作為30歲的他,隻有戰場立功,火線升遷,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但是作為第六期學員,他已與北伐無緣。

常言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正當戴笠為錯失了諸多機會而焦急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給他的命運帶來了另一種轉機,將他一生的軍人生涯引向另外一個方向——隱形戰場。

盡管這主要取決於他本人的追求與奮鬥,且通往成功之路荊棘密布,但那個人的出現,無異於為他打開了另一扇窗戶,讓他看到了另一片天空和另一條通往成功彼岸的捷徑。

這個人就是胡靖安。

胡靖安,字中道,江西靖安人,生於1903年。雖比戴笠年輕六歲,卻資格甚老,曾在江西都督李烈鈞衛隊充馬弁四年,由李保薦入廣東警衛軍 講武堂學習,於1924年考入黃埔軍校第二期步科,畢業後加入孫文主義學會,成為該學會骨幹分子,時任黃埔軍校國民黨特別黨部候補幹事,黃埔同學會辦公處主任。

1927年年初,由於前幾期學員大都開赴前線,第六期入伍生肩負起了廣九沿線的治安,戴笠所在十七連奉命開往東莞,邊維持治安邊進行軍事訓練。

有一天連長帶著兩個人來到營房,向大家介紹說:“這二位是軍校入伍生部監察幹部,特地下連隊走訪,同學們有什麽建議和想法,都可以向他們反映。”

這兩人一高一矮,高個的叫陳超,矮個的就是胡靖安。胡靖安雖個頭矮小,卻看上去結實有力,幹起工作來也是雷厲風行。與同學們見麵後,兩人立刻分頭找同學談話。

戴笠自進入軍校後,總結屢次碰壁的教訓,一改過去的張揚與外露,開始韜光養晦,不露圭角。他平日裏敦默寡言,處處謙退,給人留下了樸訥敦厚的印象,甚至有人覺得他像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

暗地裏,他卻在密切注視著校園內的一切動靜。因為入校伊始,他便敏銳地嗅到一場尖銳的政治鬥爭,正在表麵紅火的訓練背後波濤暗湧。

從國共合作開始,孫中山先生的“聯俄容共”政策,在國民黨內部便產生了極大分歧。孫中山先生逝世後,國民黨內部更是急劇分化。隨著廖仲愷遇刺,胡漢民、許崇智相繼出走,蔣介石逐步掌握了國民黨黨權與軍權。1926年6月,蔣介石就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7月,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1927年春,隨著北伐戰爭的節節勝利,國共合作的關係也瀕臨破裂,黃埔學生中亦是壁壘分明。

戴笠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是從個人感情出發,本能地站到了蔣介石一邊,尤其聽說戴季陶是蔣介石堅定的支持者,對這兩人的好感,以及出於同鄉的觀念,完全左右了他的政治立場。

胡靖安、陳超到來後,由於不知其根底,戴笠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公開場合絕不發表個人看法。胡靖安找他談話,開始時他隻是恭恭敬敬地聽這位學長發表見解,或者提出一些較為敏感的問題,尋求答案。

漸漸地,他聽出了其中端倪。

胡靖安與陳超赴粵之前,蔣介石正坐鎮南昌,恰是羽檄旁午之時。而雪片般飛來的情報中,不僅有軍事戰場上的,更有政治戰場上的。3月中旬,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在漢口召開,蔣介石被免除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會主席、軍事委員會主席、軍人部長等職務。在此情況下,蔣介石為控製廣東局麵,控製他借以起家的大本營,特派胡靖安與陳超返回軍校,調查情況,聯絡忠實於蔣的軍校學生,為“清黨”做準備。

這一切情況都使戴笠感到政治鬥爭的嚴峻與嚴酷,也堅定了他站在蔣介石一邊的立場。

當胡靖安談到“校長派我們回來……”時,戴笠驀然感覺,他離校長其實並不遙遠,從上海交易所偶然邂逅之日起,冥冥中似乎早有定數。

而胡靖安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歲,卻已是第二期老大哥,成為校長身邊的人,令戴笠這位年屆三十真正的老大哥自愧弗如,崇拜得五體投地。

戴笠開始敞開心扉,在胡靖安麵前暢所欲言,將了解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胡靖安。然後按照胡的吩咐,留心搜集連隊中中共黨員的情報,隨時上報。

4月15日清晨,各連隊入伍生像往常一樣,跑步到操場集合。

與往常不同的是,學員們在操場排好隊列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始訓練,操場四周有武裝士兵在走動。灰蒙蒙的晨霧籠罩著操場上空,猶如沉重的陰霾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在死一般的沉寂中,驟然響起連長的聲音:

“共產黨在東莞成立了軍事委員會,密謀暴動。奉校長指示,進行全麵‘清黨’,凡共產黨員,請自動出列!”

透過濃霧,連長的聲音沉重而冷峻,令每個人如雷貫耳。

在難挨的沉默中,沒有一個人站出隊列。

“誰是共產黨員,在場各位心裏都清楚,最好是自己站出來,免得連累大家!”

連長軟中帶硬的話發揮了作用,平時已經暴露身份的幾名共產黨員相繼走出隊列。

“還有,請主動站出來,不要等我點名!”

見大家無動於衷,連長拿出名單,點了十幾人的名字。連同原先站出隊列的,一共二十幾人,被武裝士兵帶走。

這二十幾人的名單,就是戴笠提供給胡靖安的。

連隊“清黨”之後,戴笠結束蟄伏狀態,開始積極參加政治活動,公開發表旗幟鮮明的政治言論。

時值北伐軍所向克捷,進展極速,很快將北洋軍閥吳佩孚所部消滅殆盡,將統轄東南五省的孫傳芳打得落花流水,控製了長江下遊各省,轉向中原挺進,直逼奉係軍閥張作霖及其直魯聯軍。為適應平原作戰需要,蔣介石命令黃埔軍校成立騎兵營,戴笠被選入該營,由上等兵晉升為中士。

這時軍校政治部主要領導已在“清黨”後調整,改由擁蔣的國民黨人士擔任,黃埔一期畢業、赴蘇留學歸來的鄧文儀為政治部主任,胡靖安任入伍生部政治部主任,各級黨部也重新改組,戴笠當選騎兵營黨部執行委員。

不久,騎兵營奉命開往蘇州駐防。一路北上中,戴笠已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是有理由對前途充滿希望的,營黨部執行委員雖不是什麽重要官職,但他畢竟邁出了第一步;他本人又極受營長沈振亞賞識與器重;而騎兵營亦是國民革命軍中一支獨一無二的隊伍,必然會深受總司令蔣介石的偏愛;他作為營黨部執行委員,又與蔣有著上海交易所的淵源,加之胡靖安已赴南京,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副官,自然也會替他美言……

天時、地利與人和這種種的因素湊到一起,倘若在戰場上再小露身手,那結果豈不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部隊駐紮蘇州後,戴笠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企盼著早日開赴前線。不料就在這時,營長沈振亞告訴大家一個意外的消息:

“校長下野了。”

當時戴笠正在營部,營長的聲音並不高,在他聽來卻猶如五雷轟頂。

“為什麽會這樣?”

愣怔半晌之後,戴笠瞪著血紅的眼睛反問營長。在他看來,蔣介石已經成功“清黨”,並已在南京建立政府,北洋軍閥已是強弩之末,蔣氏已坐穩江山,怎麽會突然下野?

“8月13日,校長在上海通電下野。”

營長又重複說。這對剛剛見到一線曙光的戴笠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由此帶來的打擊,較之他本人任何一次铩羽而歸,更為蝕骨錐心。

他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