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浙江西南的仙霞山脈,地處閩、浙、贛三省邊界,綿延逶迤百餘裏,奇峰峻嶺,層林接岫,峰巒間雲霧繚繞,蒼莽壯觀。嶺上仙霞關,素有“東南鎖匙”“八閩咽喉”之稱,為曆代兵家必爭之地。

仙霞關下的保安村,背靠青山翠嶺,田連阡陌,風景如畫。

1902年10月,正是遍野金黃的收獲季節,一支送葬隊伍緩緩行進在山間小路上。伴隨著如泣如訴的哀樂聲,雪花般的“紙錢”紛紛揚揚,撒落在道路兩旁,親屬們的哭號聲撕心裂肺。

盡管送葬隊伍看上去頗為龐大,但緊跟在死者靈柩後麵身戴重孝的打幡之人——死者的長子,卻是一個未及幼學的髫齡小兒,個頭甚至沒有幡杆高,被長輩抱在懷裏,雙手緊抱著幡杆,號啕大哭。

碩大的孝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個臉,隻露出一張一翕的小嘴和涕泗橫流的下巴。

他就是年僅五歲的戴春風,也就是後來的戴笠、戴雨農。

死者戴士富,是戴春風的父親,時年41歲,武秀才出身,曾赴衢州府衙任職,卻因受不了約束,置功名於不顧,棄職回家,從此坐吃山空,將父輩創下的不菲家業折騰殆盡,被鄉人視為十足的敗家子。

辦完戴士富的後事,空****的家中,隻剩下五歲的戴春風、三歲的戴春榜,以及他們的母親——27歲的藍月喜。

藍月喜是同村太學生藍炳奎之女,受家庭熏陶,自幼熟讀《三字經》《女兒經》《增廣賢文》《朱子家訓》等,秉性聰慧,頗有見識,為人處事不同於一般農村婦女。看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她很快擦幹眼淚,開始料理家務,侍弄農桑。她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對兩個兒子嚴加管教,尤其對長子戴春風寄予厚望。

同樣是娘身上掉下的肉,藍月喜為何更看好長子呢?這要從戴家人迷信風水先生、算命先生說起。

戴氏祖籍安徽休寧縣,後遷徙浙江龍遊,又遷徙江山龍井村。有一年戴春風的曾祖父戴啟明聽說仙霞山麓有一塊風水寶地,四麵環山,宛若屏障,蒼翠之色,直接天光。即使狼煙四起,那裏也永遠是戰火燒不到的世外桃源。

“得此地者昌。”這是風水先生的斷言,戴啟明對此深信不疑,很快就把家搬到了仙霞嶺下保安村。果然,戴家很快勤勞創業,家道振興。

從此,戴家人對風水先生、算命先生推崇備至,凡有大事必定要算卦問卜。

戴春風的祖父戴順旺育有二子,次子戴士富先後娶兩妻,隻有前妻所生一女春鳳;其繼妻藍月喜好不容易生子春江,卻不幸夭折,直到藍月喜再度懷孕,戴順旺父子才算鬆了一口氣,可也緊張得不得了,生怕送子觀音打盹再送個女娃。

1897年5月27日,藍月喜臨盆,謝天謝地,是個男嬰,戴士富這一脈終於香火有續了!最高興的莫過於年過古稀的戴順旺,孫子出生第三天,便忙不迭地請來了算命先生,為孫子測字算命。

算命先生緊閉眇一目的雙眼,掐指測算良久,鐵口直言:

“此兒幹支八字為丁酉、乙巳、丙辰、丁酉,乃‘雙鳳朝陽格’,將來必定大貴無疑。”

正是這個“雙鳳朝陽格”,成了戴春風出生時銜在口中的“通靈寶玉”,讓他在戴家有了賈寶玉的福分,“雙鳳朝陽格”也成了他在家中特有的“標誌”。

戴春風果然不負母親厚望,他六歲入學保安鄉塾,表現出不凡的天賦;

12歲遍涉經史,文筆一流,在鄉塾被譽為一枝挺秀;

13歲,以戴徵蘭學名考入江山縣(今江山市)文溪高等小學堂,很快成為校內有名的“江山才子”。

文溪高小四年,戴春風一直擔任班長,學習成績優秀。民國誕生後結社風盛行,他登高一呼,在校內發起組織了“青年會”,聯絡同學感情,宣傳講衛生,反對吸食鴉片和女人纏足,一時風光無限。

然而,天資聰穎的戴春風卻生性頑皮,處處逞強好勇,尤其好打抱不平,常常招惹是非,令藍月喜十分頭痛,每每嚴加管教,甚至常常給予笞責。多年後戴笠常在部下麵前提起這段往事,稱“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驕子不孝,讚歎多虧了母親當年的管教,並說:“我自六歲(虛歲)死了父親,以至14歲離開家庭,整整受了近十年的嚴格母教,經數百次痛苦的笞楚,才成為今天的我。”

事實上,戴春風受母親嚴厲管教遠不止十年,進入文溪高小後每學期都要回家數次,每次回到家自然都免不了受到母親責罰。因為比起少年時代,這一時期的戴春風越發狂放不羈。

由於身為班長,成績優秀、能言善辯。又天生善交遊、不矜小節,雖好逞口舌之能,但理屈時也大咧咧認錯,有爭執也不易結怨;這讓戴春風在孩子堆裏有一種天生的號召力,入校不久便很快成為名副其實的“孩子頭”,身邊常常圍著一群要好的朋友和追隨者。

有號召力,有追隨者,對一向逞強好勝、愛出風頭的戴春風來說未必是好事。他常帶著一幫追隨者四處遊玩,江山城內的酒樓菜館無一家不曾涉足;仙霞嶺上的軍事要衝、仙霞古道,以及關帝廟、觀音閣等風景名勝,無一處不曾留下他們的身影。

但是,吃喝也好,遊玩也罷,都是要花銀子的。

其父戴士富去世後,上代創下的家底僅剩了十幾畝薄田和一座竹山,養家糊口已很勉強,其母藍月喜不得不做些小兒鞋帽服裝等趕墟出售,以貼補家用。為了讓“雙鳳朝陽格”的戴春風完成學業,藍月喜早早讓次子戴春榜輟學,去江山縣城當了學徒工。

偏偏戴春風是個“家無四壁不知貧”的角色,明明囊中羞澀,卻是借錢也要帶同學們下館子、訪仙霞,大把花錢了無吝色。每次回到家,幾乎隻有一個目的:要錢。

兒子欠債,母親不能不還,可是周而複始地還了欠、欠了還,讓藍月喜傷透了腦筋,笞責懲罰在所難免。

盡管如此,當時的戴春風並未真正體會到母親的良苦用心,後來遠離了母親的管束,便猶如脫韁的野馬,連連闖禍,不僅學業中斷,而且早早踏入社會,開始了長達十年之久的打流生涯……

當戴春風破繭成蝶蛻變為軍統掌門人戴笠之後,常常在“四一”紀念日與“總理紀念周”上講起早年的種種坎坷,然後說: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一個人在最惡劣的環境中,才可能取得最大的成就。”

那麽,作為一個中斷學業流浪大城市的“小混混”,戴春風是如何成為蔣介石的親信、軍統掌門人,攀上他事業峰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