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劉幼誠這時坐在他家的書房裏。他麵前放著一本書，但他的眼光並不在書上，而是茫然地看著別處。郭曉嵐越來越冷淡他，使他心裏很難受。他知道郭曉嵐是為劉家好。可他爸媽的意見也是完全正確的。他不能因為郭曉嵐不能生育了就嫌棄她，叫她離開這個家。什麽斷不斷劉家的香火，那種舊觀念真就那麽重要嗎？他覺得人活一世不過如此，還是親情和良知比什麽都重要。這個家裏和公司裏不能沒有郭曉嵐。彩虹也需要親媽媽。他早就下了決心，不管郭曉嵐怎麽鬧，他都要忍著，他要保全這個家。

門響了，劉幼誠知道郭曉嵐回來了。

郭曉嵐進門後，朝書房那邊看了一眼，放下包兒，進了衛生間。

劉幼誠從書房裏出來，到了臥室，把兩個人的被子鋪好，坐到床邊上等著郭曉嵐。

郭曉嵐洗完了澡，出了衛生間，在外屋的沙發上坐下了。

劉幼誠見郭曉嵐總不進來，過去說：“睡吧。”

郭曉嵐沒有應聲。

劉幼誠便又回到臥室。他睡下了。

郭曉嵐在外屋坐了很長時間以後，才進了臥室。她看到劉幼誠給她把被子鋪好了，心中的五味一下子攪到一起，眼淚瞬間滾滾而下。

又到了該去看王德和崔小蕊的時間。成躍山把給他倆帶的東西準備好了，也把職工們寫給他們的信收集起來了。他去給冰岩匯報，說他想明天去看王德和崔小蕊。

冰岩同意。她出人意料地說：“這回我和你一起去。”

成躍山聽說冰岩要去，就有些緊張。自從那一次冰岩喝酒，喝多了，拉住他不讓他離開的事發生以後，他一直很害怕。怕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好在柴永接了後廚的活兒後，常跟在他的身邊，他才安心了一些。如果冰岩和他一起去看王德和崔小蕊，就是他和冰岩兩個人在一起了，會不會發生什麽事情呢？但冰岩去看王德和崔小蕊，他是無法拒絕的。冰岩是總經理，冰岩去看王德和崔小蕊，是領導對這事的重視，是好事。

所以，他隻能說：“王德和崔小蕊看到冰總經理去看他們，一定會很感動，會更好地改造自己。”

從冰岩辦公室裏出來以後，成躍山就想，能不能再去一個人呢？他想到了喬芙蓉。喬芙蓉是冰岩的秘書，叫她一起去是很合適的。但成躍山覺得喬芙蓉去，不能由他指派，也不能他給冰岩說，最好是喬芙蓉自己提出來。成躍山便找到喬芙蓉，告訴她冰總經理明天要去看王德和崔小蕊，喬秘書應當陪同一起去。

喬芙蓉問成躍山說：“您是在傳達冰總經理的話呢，還是您想叫我去呢？”

成躍山有些赧然地說：“是我想的。我想總經理出門，秘書應當陪同。”

喬芙蓉公事公辦地說：“如果需要我陪同，冰總經理自然會告知我的。總經理沒有告知我，說明不需要我陪同。”喬芙蓉瞅了成躍山一眼，接著一板一眼地說：“成經理和冰總經理去，那麽成經理就是總經理的陪同了，自然就用不著我了。”

成躍山有些著急了，連忙解釋說：“我是個男的，出門陪總經理多有不便。還是你去，一起陪同著比較好。”

喬芙蓉掩嘴笑了起來道：“成經理太封建了吧？都什麽年代了，還需要有那麽多不必要的顧慮嗎？快別說了，高高興興陪冰總經理去吧。”

成躍山見說不動喬芙蓉，心裏著急，就隻好打躬作揖地說：“我求喬秘書了，希望喬秘書給我個麵子吧。”

見成躍山都這樣說了，喬芙蓉就說行，她去問問冰總經理，隻要冰總經理同意，她就陪同一起去。

喬芙蓉去了冰岩的辦公室，把成躍山如何求她的事情學了一遍。冰岩聽後笑笑說：“你已經完成了成躍山交給你的任務，去回他的話吧。多給他說些話，打通一下他那封建的腦袋瓜。”

成躍山見喬芙蓉很輕鬆地向他走來，還以為事情成了，高興地問：“怎麽樣，冰總經理同意了吧？”

喬芙蓉笑盈盈地說：“冰總經理不同意。”她見成躍山瞪大了眼睛審視著她，以為在逗他，便接著說：“冰總要是同意了我的請求，那麽她就該退位由我來當總經理了。冰總經理之所以一直在總經理的位子上，就是她決定的事，都是正確的。要想進步，就得緊跟冰總經理的決定。”喬芙蓉還開導成躍山說，不要腦子裏總存著那封建的套套，要緊跟現代的思想，以後要向冰總經理看齊，冰總經理決定的，不能打折扣，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去理解，盡快去掉農村人的腦子，換上城市人的腦子。

她之所以給成躍山說得很直，很透，是因為喬芙蓉早就看透了冰岩的心思。如果不是冰岩對成躍山有想法，她也會接近成躍山跟成躍山相好的。看到冰岩有此心思，她自然不敢有什麽舉動了。喬芙蓉是冰岩重用的人。她也很敬重冰岩。她想，冰岩是她的領導，大她8歲，也是她的姐姐，冰岩該有個相好的男人，她應當支持成全冰岩，不能跟總經理爭男朋友。

成躍山想拉上喬芙蓉一起去，不料未能成功，但他還是不甘心，畢竟心裏不踏實。他又想到了孔玉愛。可那回孔玉愛和他一起去，是老夫人的意思。這回要叫孔玉愛去可就沒了正當理由，他不能叫孔玉愛向老夫人提出這樣的要求。況且，冰岩沒有叫孔玉愛去，孔玉愛怎麽能去呢？

晚上，成躍山回到家裏，告訴孔玉愛，說他明天要去看王德和崔小蕊。孔玉愛問他和誰去。他竟然沒有說和冰岩去。說是和餐飲部的一個人去。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為什麽不說實話，而要說假話呢？是因為在他腦子裏存在著個怕，所以未經思考就把假話說出來了。

實際上，孔玉愛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成躍山跟誰去，她根本就沒有當回事。然而成躍山卻為對孔玉愛說了假話而心裏不安。加上反複設想明天會不會發生什麽事，他翻來覆去地想著，一夜都沒有睡好覺。

冰岩這天晚上也睡得很少。因為這次和成躍山一起去看王德和崔小蕊，是她靈機一動，臨時抓住的一個好機會。前些時間，她把成躍山安排到夜總會去幫忙，是想培養成躍山城市人的思想情感。可成躍山去了以後，除了請來個歌手主持，把夜總會搞得效益翻番外，居然一點也不沾跳舞娛樂的邊兒，至今還是原來的樣子。這讓她心裏很著急。在這樣的情況下，成躍山說要去看王德和崔小蕊，她便立即動了心思，心想這是個好機會，她可以和成躍山一起去，兩個人離開了酒店，不受熟人的目光監視，她可以放開一些，成躍山也不會那樣害怕了。有了第一回，就可以有二回、三回，他們的關係就會拉近了。這比把成躍山派到夜總會要直接，效果一定會很好的。

機會是抓住了，具體該怎麽做呢？冰岩躺在**挖空心思地想啊，想啊，想了許多辦法。有的辦法她雖然覺得很好，但她覺得不適合成躍山。那回和成躍山喝酒就是個教訓，一下把成躍山嚇住了。她想這一回一定要循序漸進，要根據成躍山現時的思想基礎，慢慢地接近，必須一步一步地掌握好分寸。

為了成功，冰岩的用心特別細膩，設計得非常具體。最後定下來的方案，逗得她自己都大笑不止。

第二天早晨，成躍山和柴永很早就到了酒店，進了後廚。成躍山還和往常一樣，先和柴永幹後廚的活兒。

冰岩也來得很早。還不到吃早飯的時間，她到了後廚，就叫成躍山出發。成躍山手上還幹著活兒，聞言趕快邊擦洗手，邊讓冰岩在餐廳裏坐下，說他馬上叫人給她弄飯吃。冰岩說，不在酒店裏吃早飯了，她已經準備了早點，在車上吃，趕路要緊，晚了市區裏會堵車的。

成躍山還能說什麽，馬上跑下樓去發動車。

冰岩跟著成躍山，就來到了車跟前。她今天著意地打扮了一番，從頭到腳都是新的服飾，用美麗典雅來形容是比較恰當的。讓人一看就知道，她無論容貌還是身材都是一流的美女。同時能夠看得出來，她是個有身份有權力的女人。

成躍山發動好車，從車上下來，恭請冰岩上車。

冰岩擺弄出優美動人的姿態，問成躍山說：“躍山你看看，我今天的這身穿戴怎麽樣？”

成躍山不敢看她，隻說：“很好。”

冰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說：“都沒有認真地看就說很好，是在敷衍我嗎？”

成躍山便看看她說：“是，是很好。”

冰岩又有些擔心地問：“你看我的穿戴到了監獄那樣的地方，不會差別太大，看著不合適吧？”

成躍山心想，冰岩要是穿素色的衣服，會好些，就順著冰岩的話說：“是有點不合適。”

可冰岩卻說：“我必須穿好些，是要給崔小蕊看的，讓崔小蕊知道，隻有好好改造，出了監獄就可以穿像我這樣好看的衣服了。”

成躍山還能說什麽？他隻能順著冰岩說：“是的，冰總經理說得有道理，可以促使崔小蕊好好地改造。”

在成躍山的再次恭請下，冰岩上車了。她徑直坐到副駕駛座上。成躍山心道不妙，趕緊勸說，冰總經理應該坐後邊的座，後座既寬大又舒服。冰岩直接回複說，她願意坐前邊的座，坐前邊，離成躍山近，好和他說話。成躍山頓時被噎得無話可說。他聞到了冰岩身上濃重的香水氣味，心不由得咚咚直跳。

冰岩看著成躍山，甜蜜地笑著。

成躍山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不管冰岩怎麽樣看他，他都要穩住自己，絕不能讓冰岩有誤會。他知道，今天他要和冰岩在一起一天，這一天對他是最嚴酷的考驗，他絕對不能出問題。

冰岩見成躍山非常拘束的樣子，兩隻眼睛一直看著前邊的路，連斜視她一眼都沒有，就笑笑說：“我看你不像是和我一起出來工作的，倒像是要上戰場去打仗似的，那麽緊張。真是要去打仗，也不至於這樣的吧？你真好笑呀躍山。”她說著就笑出聲來，想逗成躍山也笑，但成躍山沒有笑，他隻是咳嗽了一下。

一招不行，還有下一招，冰岩拉開了她的包兒，拿出了她準備的精致早點。早點有好多樣，一打開來就冒出熱騰騰的食物香氣。冰岩有意吊成躍山的胃口，晃著包說：“多香啊，還沒有吃，這口水就下來了。”

成躍山聞到了香氣，聽了冰岩說的話，不由口裏就有了口水。他偷偷咽下口水，心裏想，冰岩催他走得急，使他未能帶早點，他可不能吃冰岩的早點。

冰岩把五香肉腸剝開，邊剝邊說：“這五香肉腸是最美的方便食品，味道鮮美，五香俱全，入口咀嚼，越嚼越想吃它，真是百吃不厭呢。”她說著，就把五香肉腸遞到成躍山嘴邊，要成躍山吃。

成躍山惶恐道：“我不吃，冰總經理您快吃。”

冰岩關心地說：“沒有吃早飯，為什麽不吃呢？說好了在車上吃早點的嘛，快吃。”

成躍山還是堅持說：“我不餓，冰總經理快吃吧，別管我。”

冰岩故意做出不高興的樣子，說：“這是怎麽了，該吃飯不吃飯，還不讓我管，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嗎？”

成躍山趕緊說：“沒有，沒有，對不起冰總經理，我是說我不餓，請冰總經理先吃。”

冰岩見他堅持不吃，幹脆以退為進，說：“你真要不餓，我就先吃了。”她咬了一口肉腸，邊嚼邊說：“是特別的好吃，尤其是在旅途、在車上，吃它別有一番難得的美味享受。”這時，她注意到成躍山的喉結動了一下，知道成躍山在隱忍著，就又說：“不很餓，可以先少吃點，就咬一口吧。”她說著，把肉腸又遞到了成躍山的嘴邊。

成躍山忍不住看了一眼肉腸，但還是說：“冰總經理您吃吧。”

冰岩就說：“怎麽，看是我咬過了，嫌棄我嗎？”

成躍山趕緊說：“不不，我怎麽會嫌棄冰總經理呢？”

“不嫌棄就吃，給。”冰岩說著，又把肉腸遞到成躍山嘴邊。成躍山伸手要拿過去，冰岩躲開了。“你的手在駕車，手是髒的。快用嘴咬。”

成躍山張開嘴，冰岩把肉腸放進嘴去，他終於咬了一口，吃上了。

冰岩看了，很高興。她想，終於做成了今天的第一件事。這使她認識到，隻要下功夫，沒有做不成的事。看著成躍山很香地嚼著，很快就咽下去了，於是她趕快又遞過去，成躍山就又咬了一口。

成躍山在連吃了幾口以後，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了聲謝謝冰總經理。

冰岩開心地說：“我們之間不用說那些客氣的話，先把肚子喂飽了再說。”

成躍山覺得，既然已經吃了，吃一口是吃，吃飽了也是吃，就吃吧。他也沒有再說感謝的話。所以，在冰岩侍候他吃別的東西時，他也聽話地吃了。但他一直未看冰岩的臉，他看到的隻是冰岩的手和臂膀。

冰岩設想的在車上圍成躍山吃早點的環節，終於獲得了成功。接下來她就開門見山地說：“我們都在一起工作快三年了，應該是很熟的了，可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我還是這樣生分呢？吃個早點就讓我費了好大的勁。躍山，你能給我說說自己是怎麽想的嗎？”

成躍山覺得，冰岩問他的問題，讓他很難回答。他該怎麽給冰岩說呢？他想了想說：“主要是我從小長在農村，書念得很少，沒有多少文化知識，沒有見過世麵，不懂得怎麽跟領導說話，不懂得怎麽尊重領導，常常心裏沒有底，所以就顯得生硬，拘謹。”

冰岩知道，這是成躍山現編的話，但覺得成躍山編得也沾邊，就說：“躍山你這話沾點邊兒。我要你給我說句心裏話，你說你這話裏是否有點假，隻要你說了心裏話，我聽得出來，不會追問你。因為誰也有不願說出來的心裏話，我也有。”

成躍山是老實人，知道冰岩問他的是什麽，他現編的話，不是他心裏所想的，所以就說，他的話是有點假。

冰岩稱讚成躍山說了心裏話，她說她有言在先，不追問了，這個話題就不往下說了。她想教教成躍山以後怎麽跟她處好關係，於是繼續攤牌道：“我是個活潑開朗、坦誠直率的人，想到了什麽事，心裏有了什麽話，憋不住，馬上會說出來，這是我的性格。我需要真誠的回應，我受不了悶葫蘆。如果沒有真誠的回應，我會瘋了的。說白了，就是要哄我當下高興，至於過後怎麽樣，沒有關係。”她說完，問成躍山聽明白了沒有，知道以後怎麽跟她相處了嗎？

成躍山覺得冰岩的話很真誠，也有道理。他禁不住愧疚地轉臉看了一下冰岩，道歉說：“我知道了，以前我不了解冰總經理的性格，做得不好，請冰總經理原諒。”

冰岩看到了她策略的正確性，已經使成躍山有了愧疚感，開始正視她了。承認了過去的錯誤，以後肯定會是別樣的。

她於是表揚成躍山是通情達理的人，怪她以前沒有把該說的話說了，弄得成躍山很緊張。其實他們早該輕輕鬆鬆地一起工作，完全沒有必要那樣拘束的。

成躍山似乎一下子變得輕鬆了。他又看了冰岩一眼，臉上還出現了幾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