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走進大院裏
這天中午,我們被允許進常家大院。
常家大院的家丁防守異常嚴密,不但要搜身,而且還要把每個人登記在冊,姓名、年齡、哪裏人氏、證明人。我們跟在戲班子的後麵,我看到這樣嚴密,趕緊把曉琪拉到一邊,悄聲說讓他做我的證人。他的籍貫就是我的機關,我和他是鄰居。
因為有曉琪作證,我得以順利進入。
常家大院的地麵全部鋪著青石板,連一塊土疙瘩都看不到。常家大院的房屋全部用方磚改成,連一塊土胡基都沒有用。從前向後,無數間房屋整齊排列,每套房屋都是三進三出,每套房屋又有側門相連。這樣宏偉的建築,讓我歎為觀止。沒有人引領,走到這裏麵絕對會迷路的。
常家大院最後麵的幾排房屋,是下人的住處,馬戲團被安排在最東邊的一間,而戲班子被安排在最西邊的一間。中間住著長工、花工、水工等等一些下人。還有一間房屋,老老少少住了好幾個人,不知道是什麽來路。
常家大院的中央是一座廣場,廣場地麵也全部用青石板鋪成,圍繞廣場的是一圈石柱子,上麵雕刻著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書籍中把這種東西叫華表。我總覺得這個名字莫名其妙。廣場的一邊,是一座大戲台子,戲台子兩邊,大紅燈籠高高掛。
常老太爺的拜壽儀式,就在這裏舉行。
常老太爺家真是人丁興旺,兒孫滿堂,這個家族已經綿延到了第四代,第四代的那些公子少爺和小姐們,穿綢著緞,出落得粉團玉簇一般。人生是不平等的,這個不平等從出生就開始了,大戶人家的孩子銜著金鑰匙出生,貧苦人家的孩子噙著草根出生。都是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尖寶貝,咋差別就這麽大捏?
拜壽儀式上,出現了一個新玩意,黑色的底座,黃銅的喇叭,人們都不知道那是什麽玩意,圍過去觀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子,不知道是常老太爺的什麽人,他洋洋得意地站在高處說:“這是留聲機,是從歐羅巴洲來的。”歐羅巴洲在哪裏,比廣州還遠嗎?我不知道。
常老太爺走出來了,拄著拐杖,穿著紅色綢緞棉衣,旁邊由丫鬟攙扶著。常老太爺又瘦又小,看起來就像一隻猴子一樣。常老太爺坐在了戲台子的正中間,接受兒孫輩的跪拜。
我放眼望去,戲台下跪倒了一片,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足有幾百人。這幾百人的後麵,是沒有跪拜的前來賀壽的藝人。
那個帶來留聲機的穿西裝的人揮舞著手臂喊:“放音樂。”
一個下人模樣的男子,放出了音樂,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音樂居然是無比悲痛的哀樂。音樂節奏遲緩,像冰凍的流不動的河水,讓人心中生出無限悲愴。
穿西裝的人高喊:“錯了,錯了。”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真想笑,但沒有敢笑出聲來。
下人模樣的男子又換了一段音樂,這次居然是梆子戲中有名的《哭喪》:
老爹你走得如此匆忙,留下兒女誰人撫養?三更天誰給我加蓋衣被,酷暑天誰為我打扇遮涼?哭一聲老爹你恓恓惶惶,黃泉路上走得莫要匆忙……
唱腔淒淒切切,悲悲慘慘,我仿佛看到一個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在墳頭上嘶聲啼哭。如此喜慶的場合,居然出現這樣悲傷的唱腔,我再也忍不住了,張開嘴巴狂笑起來,一看,很多人都和我一樣喜不自禁。
穿西裝的人急急跑過去,他親自操作。終於,留聲機裏才放出來了敲鑼打鼓的喜慶音樂。
跪拜儀式結束後,幾個下人抬來了幾張大方桌,放在了戲台子上,方桌上鋪著大紅布,紅布上放著一份禮單,主事拿著禮單,念道誰的名字,和名字下麵的禮單,這個人就把自己的禮品送上來,放在方桌上。
這是在家族麵前炫耀自己的大好機會。
先是兒子輩,後是孫子輩,再然後是外親輩。
常老太爺真能生,居然生了八個兒子,兩個女兒。八個兒子中,有的在南洋做生意,有的在京城為官,還有的在軍隊中任要職。財富地位都極為顯赫。
八個兒子送給老太爺的壽禮,都非常昂貴,有的是珊瑚樹,有的是金佛像,有的是玉觀音,每念出一個人的名字,和名字後麵的禮單,大家都發出一聲驚歎。唯獨念道常本壽和鑽石的時候,人們反應冷靜。那個北京城裏的大貪官,原來叫常本壽。
那時候的人,還不知道鑽石為何等寶物。然而,我看到戲班子裏的那幾個人,悚然心動。
他們果然也是奔著這顆價值連城的大鑽石來的。
除了戲班子,肯定暗處還有人打著這顆大鑽石的主意,隻是,我不知道是誰。
我沒有看到靛藍臉,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就在這座大院裏,一定支起耳朵傾聽戲台子上的每一絲一毫的動靜。
拜壽儀式結束後,是節目表演。
表演節目的隊伍中,除了馬戲團、戲班子,居然還有一支京韻大鼓。表演的人就是昨天我看到的那一家人,他們和我們住在一排隻供下人居住的房屋裏。京韻大鼓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名字,那時候隻覺得他們唱得顫顫悠悠,像用細繩綁著一隻麻雀,讓麻雀在天空中飛,稍有不慎,就會細繩斷裂,麻雀飛走。
那一家人中,母親先登場演唱,母親唱完女孩唱,女孩唱完又是母親唱,其餘的人在後麵彈琵琶、拉板胡,簡直乏味透頂。
我的心思不在京韻大鼓上,而在那顆鑽石上。我看到有一個壯實的黑漢子,指揮著幾個人,把滿桌子的賀禮,裝在大小不同的盒子裏,又把這些盒子放在竹筐裏,用扁擔抬走了。我想,這一筐子寶貝,要是買燒餅,估計能裝一火車皮。
那些人抬著竹筐走出了偏門,我想也跟著他們走偏門,又擔心他們會懷疑我的意圖,就慢悠悠地向正門走去。我知道走出正門,沿著牆角走,就能夠走到他們剛才走出的那扇偏門。
我想跟著他們,看他們把那筐子寶貝,放在什麽地方。
可是,我剛剛走到第一個岔路口,就被一名家丁攔住了,他問:“你幹什麽?”
我捂著肚子,裝著肚子疼,我說:“我找茅房。”
家丁說:“廣場西北角就是茅房。”
我看到那些抬著框子的人拐了一道彎,消失在高大的磚牆後,走在最後的黑漢子也快要轉過彎了,就說:“前麵有茅房,我知道的,我去前麵上。”
家丁說:“前麵不準走。回去!”
我還想糾纏,家丁抖動著手中的槍說:“再不走,一槍崩了你。”
我嚇壞了,趕緊退了回去。
常家大院有房子三百間,廣場位於大院中央,每邊各有一百五十間。我隻知道鑽石被抬到了哪個方向,但是要在這一百五十間房屋裏,找出鑽石,還要不被人發現,是根本不可能的。
怎麽辦?
京韻大鼓表演結束是戲班子,戲班子結束是馬戲團,馬戲團的最後一個節目是我的走繩索。
當我走在繩索上的時候,天快要黑了。我在繩索上走來又走去,走去又走來,然後再翻一個跟頭,繩索下的人歡聲雷動。我想當然地以為站在繩索上,就能夠望到鑽石的藏身之所。可是,我四麵望去,隻看到赭黑色的屋瓦,和屋瓦上的蒼青色苔蘚。巷道上,有家丁背著槍走來去去,除此以外,再見不到任何一個人。
黑漢子找不到了,那些抬筐子的人也看不到了。鑽石在這一片高低錯落的房屋中神秘消失了。
夜晚,睡在房間裏,我想,存放那筐寶貝的房間周圍,一定布置有崗哨,隻要站在城牆上,看到哪裏家丁稠密,哪裏肯定就藏有鑽石。
我偷偷地爬起身來,走出了房間。這天晚上月色撩人,月亮邊有一片片白色的浮雲,像輕紗一樣。我看到常家大院的城牆上,每隔二三十米,就點著一盞大紅燈籠,大紅燈籠下,遊走著肩跨長槍的家丁,他們無聲無息,就像一位位遊走在黑暗之海的魚兒。
除此之外,還不夠,還有家丁在巷道裏巡邏,他們像遊魂一樣,驀地就會從黑暗中冒出來。
我看到他們,徹底打消了登上院牆的想法。他們不但不會讓我登上院牆,還會將我視為可疑人員而嚴加看管。
算了,我還是另想辦法吧。
我悄然回到房間裏。房間裏,一片鼾聲如雷。
我努力想讓自己睡著,可是心裏有事,睡不著。虎爪師父對我如此器重,燕子好像也對我動心了,如果這件事情辦成功了,那麽我以後一帆風順;如果這個事情搞砸了,我可能在晉北幫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盜取鑽石,虎爪顯然很重視,他不但派出鎖子帶著一幫人在所有視線開闊的地方,故意留下京津幫的印記,嫁禍於人,而且還派人來和我接頭。如果前來和我接頭的人到了,而我踩點還沒有成功,事情就會變得不堪收拾。
前來和我接頭的人,也許明天就到,也許後天就到,我急需以最快的速度,將鑽石藏身之地搞清楚。
可是,我又怎麽才能搞清楚?
躺在土炕上,我翻來覆去,耿耿難眠,渾身像爬滿了螞蟻一樣。後來,我索性起身,站在窗口,望著黯淡月色下的常家大院,望著前方那一排房屋邊的一棵大樹。
突然,我看到有一個身形高大的人,穿著黑色緊身夜行衣,像一道閃電一樣從眼前一晃而過,消失在了一大片房屋中。這絕對是一名竊賊中的高手。我晃出門外,想要追上他,突然抬頭看到院牆上的家丁轉過身來,眼光落在我我們這排房屋前的地麵上。
我趕緊閃身,躲在房簷下的印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