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馬戲團秘密

還需要說說這幾個節目。

樹樁表演的這兩個節目,純屬詼諧類的,猴子模仿人的每個動作都很搞笑,而且猴子悟性很高,所以,猴子騎馬和猴子爬杆,並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就能夠博得滿堂彩。舞流星看起來精彩,其實也沒有技術含量,任何人拿根繩子舞弄幾天,都會做得像模像樣。金槍刺喉看起來很危險,其實一點也不危險,槍頭是鈍的,槍杆是軟木的,稍微用力就會彎曲,而且槍頭並不是頂著喉嚨,而是頂著喉嚨下的鎖骨。凳技同樣有竅門,所有的瓷碗都是特製的,碗底的凹槽裏有磁鐵,凳子的四條腿下有鐵皮,凳子腿一挨上碗底,就會被牢牢吸住,所以,人站在最高處的凳子上,沒有任何危險。

馬戲團的表演節目中,唯有走繩索是需要長期艱苦訓練的,也是需要膽大心細的,還是最危險的。走繩索的人是線杆。

線杆在馬戲團裏也沒有什麽地位,他的地位頂多能夠高過我,我從別人向他頤指氣使的神態中就能夠看出來。在搭台子拆台子的時候,我一個人忙不過來,總能夠聽到別人喊:線杆,你死哪裏去了,快點搭個手。線杆,你躲在哪裏,還不來幫忙。

線杆誰都不敢還嘴,他樂嗬嗬地跑過來,好像很受用。

這個馬戲團裏的這些人來自哪裏,他們有什麽背景,我完全不知道。

猴群裏有猴頭,猴頭有對猴群裏所有母猴的**權,馬戲團團長高樹林也有對青兒和翠兒的**權。

每天晚上住宿的時候,大家都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北方的客棧都是那種大炕,一座大炕可以睡幾個人,甚至十幾個人。最裏麵睡的是青兒和翠兒,然後是高樹林,再是其餘的人,我因為地位最低,一直睡在炕楞板上,或者睡在腳地。隻有當高樹林有了反映的時候,他才會另外開一間房子,把青兒和翠兒叫過去陪他。

如果能夠碰到客棧,大家就一起住客棧,如果錯過了宿頭,沒有客棧住,就住在野外。破敗的房屋、廢棄的窯洞、倒塌的廟宇,我們都住過。

在野外住宿,晴天還好,最害怕下雨天。如果遇到下雨天,連一塊幹燥的地方都找不到。每到這個時候,就把油布搭起來,大家窩在油布下。因為油布沒有那麽多的空隙,我隻能站在雨地裏。

後來,我想,大家經常睡在一張炕上,挨在一起,擠在一起,對鷂子他們這些精壯男人,確實是一種折磨,因為青兒和翠兒就像兩片肥肉,明明就掛在嘴邊,可是吃不上,隻能眼看著人家高樹林吃得滿嘴流油。

有一天夜晚,大家睡在客棧的大炕上,我睡在腳地。腳地,就是大炕下方的地麵。有的客棧地麵鋪著方磚,有的客棧地麵還是泥土。

夜半時分,我突然聽到了一聲驚叫,把我從夢中驚醒了,那聲尖叫像錐子一樣刺入了我的耳膜,我不知道那是青兒的尖叫,還是翠兒的尖叫。接著,我又聽見了高樹林的嗬斥聲,和鷂子綿軟無力的辯駁聲。聲音持續了一會兒,就停止了。我又睡著了。那時候我還是小孩子,小孩子的瞌睡特別多。

天亮後,在馬車上,高樹林又和鷂子吵了起來。高樹林看起來理直氣壯,鷂子眼泡腫起,看起來昨晚沒有睡好。

昨晚上我沒有聽懂,現在聽懂了。高樹林責怪鷂子昨晚想睡青兒或者翠兒,鷂子說他沒有。高樹林說:“沒有?她怎麽會尖叫?”鷂子說:“我起夜的時候,撞了她的腳。”高樹林說:“她睡在最裏麵,你怎麽會撞上她的腳?”鷂子說:“她睡覺胡滾哩。”

高樹林怒氣衝衝地說:“你他媽的純屬放屁。”然後,他指著青兒問:“你說,你的褲袋是不是被解開了?”青兒臉上帶著緋紅,她點點頭。高樹林轉頭對著鷂子說:“她的褲袋自己會解開?不是你解開的,還是誰解開的?”

鷂子滿臉驚慌,他不言語了。高樹林說:“硬了,在牆上掏個窟窿弄進去,吃個豹子膽,敢睡老子的女人。”

鷂子說:“我不敢,我不敢。”

鷂子比高樹林要好看點,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材都在高樹林之上。但是,青兒和翠兒卻隻讓高樹林睡,不讓別人睡,甚至那兩個拆白黨想和她們搭訕的時候,她們也置之不理,這到底是為什麽?

聽說江湖上有一種藥,給女人吃了這種藥後,女人就會一輩子對你死心塌地。這種藥現在已經失傳了。江湖上有很多種奇怪的藥物,有的藥物讓人吃了後,會慢慢死亡。現在,中醫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日漸式微,關鍵是西醫這一百年來的普及推廣,很多神秘的中草藥就這樣失傳了。

很可能,高樹林就是給青兒和翠兒喂食了這種神秘的藥物。

那天黃昏時分,我們來到另外一個鎮子的時候,高樹林向鷂子說:“我們出去走走,有幾句要緊話說。”

鷂子不敢說他不去,就跟在高樹林的身後走出了鎮子。

快要夜半的時候,高樹林一個人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踩了我的腳脖子,把我弄醒了。濃濃的黑暗中,我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第二天醒來後,我沒有看到鷂子。

高樹林對大家說:“線杆,你頂替鷂子的位置;呆狗,你頂替線杆的位置。”我剛想問鷂子去了哪裏,話到嘴邊趕緊咽了回去。

高樹林大概看到了大家眼中的疑問,他說:“鷂子單幹了,撂下了我們。”

在線杆沒有升為鷂子的時候,他低聲下氣,對誰都點頭哈腰,對我也沒有嗬斥過。可是在線杆升為了鷂子後,他馬上翻臉不認人,也學著別人嗬斥我。

有一次,我在拆台子的時候,沒有把繩索盤好,線杆悄悄走過來,對著我的屁股就是一腳,把我提了一個嘴啃泥。青兒在一旁嗬嗬大笑,翠兒罵線杆:“你個碎子,出息了?也敢動手打人了?”

線杆向翠兒陪著笑臉,翠兒說:“以後再敢打他,我剁了你的餓狗爪子。”

線杆趕緊識趣地說:“不了,不了。”

翠兒離開後,線杆惡狠狠地對我說:“別看有你翠兒娘撐腰,老子不怕。”

我轉過身繼續盤繩,心中對翠兒充滿了感激。

線杆的表演項目是走繩索,這是一個純技術活。我要變成線杆,需要漫長而艱難的路要走。

我在兩棵樹中間繃緊繩索,然後手持長杆走上去。長杆起著一種平衡的作用。高樹林讓線杆指導我,線杆手持一根柳條站在繩索下,我的腿腳稍微有點搖晃,他就用柳條狠狠地抽我的腿肚子。我疼得從繩索上掉落起來,線杆就用雙腳踩踏著我肋骨突起的胸脯。

我對線杆充滿了仇恨,好多次站在他的頭頂上,我都想掏出來,在他的頭頂上痛痛快快地撒一泡尿。

繩索越升越高,我的技術也越來越高,經過了無數次從繩索上摔倒之後,還有一次摔昏了過去,我終於能夠平舉雙手在繩索上行走了。從第一次上繩索,到能夠在馬戲團做繩索表演,我隻經過了兩三個月的時間。

然後,我很快迷戀上了走繩索。我走在繩索上,看到小鳥就棲息在我的眼前,它們對著我呢喃私語,它們把我當成了它們中的一員。我看到雲朵就飄在我的頭頂,潔白無瑕,柔軟如棉,似乎觸手可及。我還感到風從我的身體中穿過,對著我喁喁私語,說著隻有我才能夠聽懂的話。我站在繩索上,我感到超然忘我,我把高樹林他們踩在了腳下,沒有人比我更高,沒有人能夠管得上我。

聽說一個人要學會走繩索,需要練習半年以上,而我僅僅用了兩三個月。我想,我有雜耍的天賦。

我能夠在馬戲團中進行走繩索表演後,才知道了這個團夥掩藏的秘密。

馬戲表演是假,趁機偷盜是真。

高樹林很有威嚴感,他極少和我們說話,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很害怕他。

在我學走繩索的時候,高樹林對我的態度變了,我能夠感覺到他用微笑的眼睛看著我,因為我成了他們中間的一員。有時候,他會拍著我的肩膀誇獎幾句,說一些“前途無量”的冠冕堂皇的話。

可是,我不知道高樹林到底對我好不好。就在我覺得他對我好的時候,有一次,我從繩索上掉落下來,摔在兩棵樹中間的草叢中,他看著線杆對我拳打腳踢,他背過身去,裝著沒有看到。就在我覺得他對我不好的時候,他卻會把自己碗中的一塊豆腐夾在我碗中,說:“你正長身體,要多吃點。”

總而言之,我覺得高樹林不可捉摸。

走繩索是一件技術活,我不但要學會平舉手臂在繩索上行走,還要學會打呼哨。我不知道打呼哨和走繩索有什麽必然的聯係,所以就不好好學習呼哨,打出的呼哨總是很遲鈍,像感冒了一樣。

有一次,線杆把木棍塞進了我的嘴巴裏,使勁地攪動著,他說:“把你的牙全打掉了,你打的呼哨就響亮了。”我的嘴巴裏滿是血沫子,血沫子從嘴巴裏流出來,我看到高樹林就站在遠處,兩隻手臂交叉著抱在胸前,翠兒跑過來想要製止線杆,給高樹林揮手擋住了。

我的嘴巴裏全是木棍攪動的傷口,吃飯的時候都疼得無法下咽,翠兒安慰我說:“要走繩索的人,都要學會打呼哨,你好好學會了呼哨,就沒人打你了。”

後來,為了避免再次挨打,我學會了走繩索,也學會了打呼哨。走在高高的繩索上,我接連不斷地打出了一連串又飄又亮的呼哨,驚飛了枝頭上的鳥雀。

我想,我就是一隻鳥。

我第一次登場走繩索的前一晚,高樹林把我約到了客棧外。客棧外有一座大壕溝,壕溝裏丟棄著死豬死狗,死貓死耗子,空氣中飄**著一股股時淡時濃的臭味。我們就坐在壕溝邊。

高樹林向我麵授機宜。

他問:“你喜歡過富日子,還是喜歡過窮日子?”

我想起了以前在家中錦衣玉食的生活,我說:“我想過富日子。”

他說:“我們這個馬戲團,就是想讓大家以後都過上富裕日子。”

我不吭聲,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說:“你一定懷疑我的說法,覺得我們這樣四處漂泊,過不上富日子,是不是?”

我還沒有回答,他又說:“你明天走繩索的時候,要牢記兩點:第一,看村中誰家有錢;第二,把有錢人家的方位報告給我。”

我問:“怎麽看?怎麽報告?”

他說:“你在高處,全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誰家院子裏拴著有騾馬,誰家木棍上晾的有綢緞,誰家就有錢。你得報告給我。”

我說:“怎麽報告?”

他說:“我們樹立兩根木杆,中間綁一條繩子,繩子的方向始終和村莊朝向一致,你走在繩索上,左手代表村道左邊的房子,右手代表村道右邊的房子。你抬起哪邊的手臂,我就知道哪邊有富人家。你在繩索上行走的方向,和村道的方向一致,從後向前數,有錢人家在第幾家,你就打幾聲呼哨。”

高樹林為什麽讓我這樣做,我隱隱約約知道了一點原因了。他們是要偷盜吧。

高樹林問我:“聽明白了嗎?”

我說:“聽明白了。可是院子裏要是有人怎麽辦?”

高樹林說:“村子裏一年也難得來一場馬戲,隻要有馬戲,肯定全村人都去看,誰還會留在家中?”

我遲疑了一會,又小心地問:“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

高樹林說:“他們要是發現,我們早就走遠了。我們從北向南一路走下去,每個村莊一輩子隻去一次,就算知道了,也沒辦法。”

然後,他接著又說:“不要告訴任何人啊,以後有錢了,我給你娶一房媳婦,買一座院子。”

我興高采烈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