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山村梆子響
我們來到縣城的時候,發現縣城裏正在過部隊,很多穿著黑衣服戴著大簷帽的人,在大街上走來走去。車馬大店裏的馬車都被征用了,胖老頭不能去往省城了。
車馬大店的院子裏支起了一口大鍋,鍋下駕著熊熊燃燒的柴禾,那些當兵的圍著大鍋,等待開飯。車馬大店裏鬧嚷嚷的,像戳了一棍子的馬蜂窩。
當兵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老兵油子,一種是新兵蛋子,老兵油子走路的姿勢和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開飯的時候,他們也要先打飯。那天的飯是一大鍋稀粥,老兵油子們打飯的時候,每個人隻要半碗,然後就站在大鍋旁邊吃,吃得飛快。而新兵蛋子打飯的時候,是打滿滿一碗,端到遠處的牆根下吃。當新兵蛋子開始吃飯的時候,老兵油子的半碗飯已經吃完了,他們開始打第二碗,這一次,他們每個人都是滿滿一碗。當新兵蛋子吃完了第一碗,想要吃第二碗的時候,大鍋裏已經空了。結果,老兵油子吃了一碗半,吃飽了;而新兵蛋子隻吃了一碗,還沒有吃飽。
我看到這種情形,深深感到老兵油子就是老兵油子,時時處處都比新兵蛋子精明。
沒有馬車,就不能去省城,我隻好帶著胖老頭去往順娃的刻章子攤,向他複命。能夠把胖老頭帶回給順娃,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一半。
我們經過一戶沒有院牆的人家門口時,看到這裏也在開飯,那些當兵的都在向前擠,像一群豬一樣。一個新兵蛋子站在一邊發呆,人家手裏都有瓷缸或者飯碗,他空著雙手。
我想,他可能是沒有盛飯的器皿。看到這戶人家的尿盆子倒扣在牆角,我突然童心大發,就走上前去,指著牆角的尿盆子問新兵蛋子:“那是什麽?”
新兵蛋子看到尿盆子,喜出望外,就跑過去把尿盆子拿起來,對著我連連點頭說謝謝。他是南方口音,說話像鳥叫一樣。
那時候的人生活清苦,設施簡陋。北方人夜晚用尿盆子承裝大小便,南方人用馬桶;尿盆子是磚瓦窯燒出來的瓦盆,顏色漆黑;馬桶是沉重的木桶,後來發展成了輕便的塑料桶。南方人沒有見過北方的尿盆子,北方人也沒有見過南方的馬桶。
新兵蛋子拿著尿盆子走向飯鍋,房間裏走出了一個小腳太太,她對著新兵蛋子喊:“那個不能盛飯?”
新兵蛋子翻看著手中的尿盆子,他說:“怎麽就不能盛飯了,我看挺好的。”
小腳太太喊:“那是個尿盆子。”
新兵蛋子說:“我知道你是要盆子,我不會拿走,用完了就還給你。”
結果,這個新兵蛋子用尿盆子盛了半盆稀粥,蹲在牆角吃得很開心。
我努力忍住,才沒有哈哈大笑。這個新兵膽子實在好笑,人家說那是城門樓子,你說你腳上長了一個瘊子;人家說城門樓子倒了,你說你腳上的瘊子好了。
小腳太太邁動著一雙小括弧一樣的短腿,走向那個用尿盆子盛著稀粥,吃得正香的新兵蛋子,我害怕她告訴了事情真相,那樣少不了會遭受新兵蛋子的打罵,就趕緊跑遠了。胖老頭也跟在我的後麵快步離開了。
縣城裏到處都是當兵的,很少能夠看到本地的成年男人,大概他們都躲了起來,害怕被拉了壯丁。我和胖老頭兩個,老的老,小的小,他們是看不上眼的,所以不用擔心。
我帶著胖老頭,穿過了整個縣城,在城牆下找到了那家字畫店。字畫店關門了,大街上所有店鋪都關門了,這些當兵的就像一群蝗蟲一樣,他們經過的地方,所有有用的東西都被劫掠一空。
沒辦法,我們又返回到大街上,饑腸轆轆,走投無路,不知道該去哪裏。後來,我們走累了,就蹲在街角,胖老頭問我:“你知道桃花庵主是誰?”
胖老頭這樣問我,讓我想起了昨晚在山羊老頭家中看到的那幅仕女圖。我對古玩一竅不通,對古畫更是一無所知,就搖搖頭。胖老頭似乎自言自語地說:“既然叫桃花庵主,那麽肯定是一個尼姑,可是過去有那個尼姑會繪畫?沒有啊。”
原來這一路上,胖老頭一直在琢磨山羊老頭那張藏在箱底裏的古畫。
午飯過後,當兵的開拔了,街麵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店鋪的門扇也次第打開了。我帶著胖老頭剛走了幾步,就看到順娃迎麵走來。
順娃問:“你要去哪裏?”
我說:“我想去字畫店找你。”
順娃臉色都變了,他瞪圓眼睛問我:“誰讓你去字畫店?誰允許你去字畫店。”他喊完後,用眼睛的餘光看著胖老頭,想查看胖老頭的表情。胖老頭當時正在一家雜貨店門口,手中拿著一把漏勺在和店主說著什麽。
我明白,他是嫌我帶著胖老頭去字畫店。字畫店可能是他們活動的據點,不希望有生人去那裏。
當兵的走了,車馬大店的馬車也被征走了,胖老頭仍然不能去往省城了。順娃問了我這兩天的情況,我簡要告訴了他,順娃帶著我們去吃飯。
北門邊有了小攤,賣的是水煎包子,當兵的走了後,水煎包子攤也擺了出來。我們就坐在那裏吃飯。
吃飯的隻有我們三個人,順娃左右看看,然後問胖老頭:“您老這是準備去哪裏?”
胖老頭神采飛揚地說起了自己這一路上的奇遇,順娃聽完後,對胖老頭說:“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連環騙局,你看不出來嗎?”
胖老頭梗著脖子說:“騙局?怎麽會是騙局?要是騙局,我早就看出來了,我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人了。”
順娃笑著說:“您這位老江湖,這次還真是看走眼了。我給你說吧,那個粗布老頭,是我們這一代很有名的老騙子,外號透骨涼,意思是說,每個受騙的人提起他,都會冷到骨子裏,你就知道他心腸和手段有多黑。”
胖老頭說:“不會吧,世界上哪裏會有這麽多巧合?我去周家口,剛好就遇到他們在盜墓;我和粗布老頭討價還價,剛好就碰到村裏收古董……”
順娃打斷他的話說:“你要不信,我帶你看一個地方。”
胖老頭問:“去哪裏?”
順娃說:“我不敢保證今晚您就能看到,但我敢保證那您肯定三天內就能夠看到。”
胖老頭還是不明白,他問:“看什麽呀?”
順娃說:“你能不能在這裏等三天?”
胖老頭說:“車馬大店的馬車都被征走了,我不想等,也要等。”
吃完水煎包子,胖老頭又問起了順娃:“你知道桃花庵主是誰?”
順娃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他說:“好像知道,是一個非常有名的畫家,你問這個幹什麽?”
胖老頭說:“我看到一幅古畫,落款署名桃花庵主,我不知道是誰,就想問問。”
順娃說:“這樣吧,我帶你多找幾個人去問一下。”
那天,順娃一共帶著胖老頭問了三個人,兩個是留著長胡子的老畫家,一個是寺廟的和尚。他們都說桃花庵主就是唐伯虎。
胖老頭每聽一次唐伯虎的名字,眉毛就會跳一跳。
胖老頭問那個和尚:“唐伯虎為什麽要起這樣一個名字?”
那個和尚說:“唐伯虎晚年隱居山林,潛心作畫,他蓋有一間草廬,草廬四周種滿桃樹。春天的時候,桃花盛開,蜂飛蝶舞,煞是好看,唐伯虎就自號桃花庵主。唐伯虎的這個號很少有人知道,而六如居士、魯國唐生則知道的人較多。”
胖老頭一直在惦記著山羊老頭的那幅仕女圖。現在他終於確定,那就是唐伯虎的原作了。
胖老頭這次來到縣城,誌在必得,不是在粗布老頭那裏買褚遂良的陪葬品,就是在山羊老頭這裏買唐伯虎的仕女圖。這老頭估計在京城有很多錢,要不然不會這樣財大氣粗。
黃昏來臨的時候,順娃帶著我們走出了北門,胖老頭問:“去哪裏?”
順娃說:“你跟著我走,到地方你就明白了。”
除了北門,左拐,再左拐,胖老頭東張西望,他說:“這不就是我上次走過的那個地方嗎?”
順娃說:“是的,就是要到你去那座古墓,你看到後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