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夜半墳塋地

媒婆上了門,葉子要嫁人。這件事情讓我感到很恐懼。

淩光祖對我說:“我們是和尚,和尚是不能娶老婆的。葉子要嫁人就讓她嫁了吧。反正你以後有錢了,什麽女人不能娶?想娶幾個就娶幾個。”

我說:“不,我隻要葉子,我誰也不要。我隻喜歡葉子,我喜歡她一輩子。”

淩光祖說:“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男人都會喜歡女人,但沒有哪一個男人會喜歡一個女人一輩子,也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喜歡一個男人一輩子。過了那個熱乎勁,你看她就跟看別人一模一樣。你再見到下一個女人,還會有那種熱乎勁。這世界上,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錢最重要,沒有錢哪個女人想嫁給你,有了錢哪個女人不想嫁給你?”

我說:“葉子在家等著我娶她。”

淩光祖說:“我們是和尚,你怎麽娶她?”

我說:“那我不當這個和尚了。”

淩光祖說:“純屬放屁,不當和尚了,你吃什麽,穿什麽,你自己都餓死了,還怎麽娶那個女娃?”

我一想,真是這樣的。離開了淩光祖,我都不知道該去哪裏,誰會收留我,我怎麽生活,葉子怎麽生活。

淩光祖說:“我們在這裏隻呆三年,掙夠了錢就走出大別山,在大城市裏買房子買鋪麵,置辦家業,到那時候要什麽有什麽,如果你還想著葉子,你就把她娶到大城市裏。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誰願意來?”

我問:“如果這三年裏葉子嫁人了怎麽辦?”

淩光祖說:“她嫁就讓她嫁啊,你就找別人去啊,這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有錢還愁找不到女人。”

我說:“我不想讓葉子嫁給別人,我隻要她嫁給我。”

淩光祖說:“三年後,你肯定會忘了這個女娃。世界上的女娃千千萬,勝過這個女娃的何止萬千。”

盡管淩光祖經常以過來人的口吻對我談話,但是我仍然想著葉子。有時候,趁著夜晚有月亮,我會提著一根棍子,走上十幾裏山路,來到葉子家找她。我和葉子約定後,如果她家門口傳來兩長一短的青蛙叫,那就是我。

葉子走出來後,我們就會手拉手,來到一處隱秘的不為人知的地方,有時候是在打麥場,有時候是在山洞裏,還有時候會爬上大樹,躺在縱橫交錯的枝椏上。

葉子總是說:“媒婆又來上門提親了。”

我把所有的仇恨,都發泄在媒婆身上,我認為隻要這個可恨的媒婆不上門,葉子就不會嫁給別人。我開始密謀怎麽整治這個該死的媒婆。

媒婆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紮著旱煙袋的老女人,媒婆的膽子很大,她經常邁動著一雙小腳,奔走在鄉間漆黑的夜晚,她的足跡遍及鄉間方圓上百裏的每一座村莊,哪個村子裏有尚未婚配的男子,哪個村子裏有待字閨閣的女兒,她都了如指掌。媒婆就是鄉間的活地圖,是鄉村的統計員,是鄉村的播放機,是舊時代的巾幗英雄和三八紅旗手。

媒婆家在王家樓,王家樓村外有一片亂墳崗。我準備埋伏在亂墳崗裏整治媒婆。

我在那片亂墳崗中等候了三天,才等到了媒婆。媒婆經常走夜路,但媒婆不是每天都走夜路。

那天晚上,月色朦朧,星光暗淡,天空中有一片一片的浮雲,聚集在月亮周圍,像魚鱗一樣。

媒婆走到亂墳崗的時候,就快要到王家樓了,她也走累了。媒婆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稍作休息,點燃了一鍋旱煙。她嘶嘶地吸著,感覺很幸福。

我在那片亂墳崗中等候了三天,才等到了媒婆。媒婆經常走夜路,但媒婆不是每天都走夜路。

那天晚上,月色朦朧,星光暗淡,天空中有一片一片的浮雲,聚集在月亮周圍,像魚鱗一樣。

媒婆走到亂墳崗的時候,就快要到王家樓了,她也走累了。媒婆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稍作休息,點燃了一鍋旱煙。她嘶嘶地吸著,感覺很幸福。

媒婆吸完旱煙後,把煙鍋子在石頭上輕輕磕了兩下,目的是要把鍋子裏的煙灰磕出來。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尖叫。

媒婆驚異地轉過身去,看到身後站著一個女子,她的臉色非常慘白,她的衣服翩翩冉冉,她的頭發紛亂不堪。

媒婆顫抖著聲音問:“你是誰?”

那個女子問:“你又是誰?”

媒婆嚅囁著嘴巴說:“我是媒婆。”

那個女子理直氣壯地說:“我不管你是誰,就算你是媒婆,你也不能把煙灰磕在我的裙子上。”

媒婆低頭看去,突然又是一聲尖叫,她看到麵前這個女子懸空站立,她沒有雙腿。

媒婆問:“你的腿,你的腿呢?”

那個女子平靜地說:“今天晚上被人砍斷了。”

媒婆聽得毛骨悚然,她顫抖著聲音問:“誰砍斷了你的雙腿?”

那個女子說:“一群小鬼。今天吃晚飯,我和他們搶飯桌,搶不過他們,他們砍斷我的雙腿,把我扔出了墳墓。”

媒婆聽得魂飛魄散,她轉身就跑,可是沒跑幾步,就被那名女子從後麵追上來了,堵在了她的前麵。

那名女子說:“今晚我沒地方睡覺了,就和你一起回家睡。”

媒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連連告饒:“放過我,放過我,我沒有做過虧心事。”

那名女子說:“你正在做虧心事。”

媒婆一個勁地磕頭,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名女子說:“葉子已經有人了,你偏要給葉子找婆家,你做的就是虧心事。我不放過你。”

媒婆趕緊作揖磕頭,她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子說:“你家在王家樓,我天天夜半溜到你家看你幹什麽。如果你再敢踏入葉子家一步,我就把你帶到我家裏。”

媒婆嚎啕大哭,她喊道:“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看著媒婆跌跌撞撞地離開了,我高興不已。我脫掉身上的女人衣服,從腳上卸下高蹺,坐在剛才媒婆抽煙坐著的那塊石頭上,美滋滋地回味著剛才的那一幕。

突然,墳墓裏傳來了沙沙沙的腳步聲,我扭頭看去,看到一個人影飄忽不定,又瘦又長,在墳塋間跑來跑去。

我膽怯地問:“你是誰?在那裏幹什麽?”

那個人回過頭來,我看到他的臉上沒有鼻子沒有嘴巴,隻有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我從石頭上滾落下來,體如篩糠。那個人影發出了甕聲甕氣的聲音:“天黑從這裏走出來,喝了點酒,怎麽就找不到家門了。”

我愈發害怕了,爬起身來,想要逃走,可是我走不脫,後麵有一個人的手臂拉著我的衣襟,我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無法挪動一步。

我壓抑著狂跳的心,回頭望去,看到墳墓中的那個人轉過身來,向著我虛抓,他和我相隔了十幾米遠,卻能夠憑空抓住我的衣襟。

後來,我幹脆不掙紮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抖動得像一片暴風雨中的枯葉。

那個人退後幾步,走到了墳塋邊一棵碗口粗的樹下,高聲喊道:“小小孩兒,竟敢冒充吾輩鬼魂,壞了鬼魂的名聲,吾輩豈能放過你。”他一掌砍去,樹木應聲而倒。

我睜圓眼睛,魂飛天外。今晚碰到的不僅是一個鬼,而且是一個厲鬼。這個厲鬼一掌都能夠劈斷樹木,要是劈在我的身上,我豈不被劈為兩段?

厲鬼劈斷樹木後,向我走過來,他腳步輕飄,好像走在草梢上一樣。我閉著眼睛,想著今晚活不成了,幹脆就坐著等死吧。

然而厲鬼走到我的麵前,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問我:“為什麽要裝神弄鬼,嚇唬媒婆?”

我說:“媒婆要給葉子尋婆家。”

厲鬼說:“人家尋婆家,管你什麽事?”

我說:“葉子是要給我當老婆。”

厲鬼問:“你是誰?”

我說:“我是香湧寺的小和尚。”

厲鬼突然不說話了。

我偷偷睜開眼睛,看到他叉開雙腿,像兩根靠在一起的竹竿。突然,他問道:“誰點您出來當相的?”

我眼前豁然開朗,一骨碌爬起來,答道:“師爸。”

他又問:“您的師爸貴姓?”

我高興地跳起來,朗聲答道:“姓淩。”

他繼續問:“請問您的身份?”

我答道:“舉人。請問您的身份?”

他答道:“探花。”

我大喜過望,撲上去抱著他。原來是三師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