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山洞遇狼群

狼的叫聲過後,山洞外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黑暗中出現了兩隻綠色的小燈籠。我知道那是狼的眼睛。有一天夜晚,我坐著家中長工梁叔的馬車,突然就看到山梁上出現了兩盞綠色的小燈籠,梁書拿出銅鈸,咣咣地敲起來,聲如裂帛,異常刺耳。我看到小燈籠滅了,有急促的腳步聲愈去愈遠。梁叔說:“那是狼,狼害怕響器。”

矮個子嚇得退到我的身後,我被綁在了石柱上,不能動彈,否則,我也會向後退縮的。

絡腮胡子好像一點也不害怕,借助著洞口黯淡的天光,我看到他手中多了一杆獵槍。他進山洞的時候,應該拿著獵槍,隻是我不知道他放在了哪裏。

絡腮胡子端著獵槍,對著洞口放了一槍,一道火光從槍口噴出,槍聲在山洞裏久久回**,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響。火光過後,小綠燈不見了,狼跑遠了。

可是,我剛剛鬆了口氣,突然看到山洞外多了好幾盞燈籠,這些燈籠就在山洞外幾十米遠的地方。一頭狼走了,一群狼來了。

絡腮胡子說:“真他媽的邪門了,打都打不走。”絡腮胡子端起獵槍,對著洞外又放了一槍,那些小綠燈滅了。可是,我還沒有回過神來,洞口外的小綠燈更多了。

梁叔曾經告訴過我,狼害怕響器,也害怕火槍,可是,今天晚上,這群狼好像瘋了,他們麵對著絡腮胡子的獵槍,絲毫也不害怕。

群狼在外麵發出了淒厲的嚎叫,一聲又一聲,連綿不絕,好像在呼喚著什麽。洞裏突然發出了吱吱的叫聲。我回頭一看,驚訝地喊出聲來,就在山洞的深處,居然也有幾盞燈籠。矮個子嚇得爬在地上,嘴裏發出老鼠一樣嗚嗚的哀鳴,絡腮胡子罵道:“你怕個,那是三隻狼崽子。”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洞外的狼群,即使麵對會噴火的獵槍,也不願離去,因為洞內還有三隻狼崽子。但是狼群也不敢貿然衝進山洞,因為他們懼怕這杆會噴火的獵槍。

黑暗中,我聽見絡腮胡子對著矮個子喊:“起來,快點把柴禾堆在洞口。”矮個子聲音哆嗦著說:“我不去。”絡腮胡子喊:“他媽的,你不去誰去?你會打槍?”

矮個子摸索著從地上爬起來,又摸索著給我揭開了繩索,他把我向洞口推了一把說:“你去,你去。”

我顫顫巍巍地走向了洞口的亮光,前麵是狼,後麵還是狼,而且身邊還有和狼一樣凶狠的矮個子。我走到洞口的時候,看到月亮從山的那邊升上來了,乳白色的光芒灑在山穀中,山中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對麵的山梁上,高高低低站了幾十隻狼。而在洞口的位置,還有兩隻狼在探頭探腦。它們看到我走近了,嘴巴裏發出了威脅的低沉叫聲。

我回頭看著黑暗中的絡腮胡子,感覺他就站在距離我幾米遠的地方。我不敢再向前走了,蹲下身去,把地上的枯草攏在一起,一根尖利的棗刺紮了我的手指,我把手指放在嘴唇邊,嘴巴裏立即有了一種鹹鹹的味道。

我用手指摸出地上有枯草,有樹葉,有棗刺,還有枯枝,這些曆經了幾百年,也可能上千年的枯枝敗葉,被我的手指翻卷後,散發著濃鬱的腐爛的氣味。這種氣味刺激得我狠狠打了幾個噴嚏。

一縷月光照進了山洞裏,像利劍一樣劈開了洞中濃濃的黑暗,洞中的一切都顯得模糊而不真實。我聽見絡腮胡子對我喊:“退後,退後。”

我退到了絡腮胡子的後麵,絡腮胡子舉起獵槍,對準我剛才攏起的柴堆放了一槍。隆隆的回聲尚在回**,而紅色的火焰已經歡快地燃燒起來。洞外那兩隻狼跑遠了,洞內的三隻小狼崽發出了驚恐的吱吱聲。

絡腮胡子看到火焰燃起來,就一臉輕鬆地把獵槍靠在了洞壁上。矮個子站在洞壁邊,火光照耀著他一張驚魂未定的臉。

柴堆嗶剝燃燒著,火焰愈來愈旺,終於照耀得洞內洞外如同白晝。透過火光,我看到對麵山崖上的那幾十隻狼,又聚集在了一起。

狼不離不棄,是因為這是一個狼窩,狼窩裏還有三隻小狼崽。而我們,居然陰差陽錯地撞進了狼窩裏。

絡腮胡子對我和矮個子喊:“我守在洞口,你們把狼崽子抓過來,扔到外麵去。”狼崽子扔在了外麵,狼群就會帶著狼崽子離開這裏。

狼崽子很小,渾身毛茸茸的,像一隻隻溫順的小貓。矮個子從火堆中撿起一根燃燒的樹枝,一馬當先,衝上前去。狼崽子受到驚嚇,它們吱吱叫著,向洞裏跑去。我們追了十幾米,眼前豁然開朗,山洞突然變大,一根根石柱擎天而立,又細又長,像一根根竹子一樣。三隻小狼崽順著石柱攀援而上,鑽進了高處的山洞裏。

矮個子想爬上石柱,他把火把插在石縫裏,想要爬上去追趕狼崽子,可是他爬不上去。石柱像個葫蘆一樣,他爬到突出的地方,就滑了下來。

矮個子讓我爬上去,可是我隻能比他爬得更高,但最後還是無法攀援突出的鍾乳石,最後滑了下來。

火把快要燃盡了,矮個子帶著我又回到洞口。洞口的火焰已經變小了,因為沒有更多可以燃燒的東西。

絡腮胡子看到我們跑回來,就問矮個子:“狼崽子呢?”

矮個子說:“鑽到高處了,抓不到。”

絡腮胡子罵矮個子:“你個球事都幹不了。”

矮個子義正詞嚴地說:“把你嘴巴放幹淨點。”

絡腮胡子說:“我就罵你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罵開了,我站在一邊,望著洞外,洞外的月亮更明亮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巨大的動物走上了對麵的山崖。它比一頭狼的身體要大四五倍。它來到了群狼的跟前後,我才看清楚,這個奇形怪狀的巨大的東西,是由三個動物組成的。一隻很像狼,但比狼大得多的動物,它把兩支前爪搭在了兩隻狼的後背上,就這樣亦步亦趨地來到了群狼的麵前。這支奇怪的動物和幾隻狼嘴巴對著嘴巴湊在一起,好像在商量什麽,然後,狼群就離開了,這隻巨大的動物,又把兩支前爪搭在了兩隻狼的後背上,也離開了。

矮個子和絡腮胡子爭吵完畢後,他們的眼光也投向了洞外,突然看到洞外沒有了狼群,矮個子發出了一聲歡呼,他洋洋得意地說:“我早就知道狼群支撐不了多久的,它們怕槍,也怕火。”

矮個子歡天喜地地跨過火堆,因為柴草不繼,火焰愈來愈小。矮個子剛剛走到洞口,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叫聲,叫聲像用篾刀劈開竹片一樣驚恐而刺耳。我看到一隻狼撲倒了矮個子,矮個子像一塊石頭一樣,伴隨著愈來愈小的叫聲,墜落深穀。

然後,我看到幾隻狼走進了山洞裏,它們屁股對著火堆,抬起後腿撒尿,激越而出的尿液濺在火堆上,一股帶著尿騷味的氣浪蒸騰而起,彌漫在山洞裏。

火焰愈來愈小,絡腮胡子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丟在火焰上,也讓我把衣服脫下來,丟上去。衣服覆蓋在火焰上,火苗騰騰搖晃著,像一座座鋸齒形的山峰。狼群看到火焰突然旺了,急忙逃出洞口。

然而,火焰很快就把衣服燒成了灰燼,火苗又慢慢變小了。一隻狼探頭探腦地走進山洞,好像掃雷的鬼子工兵一樣。看到沒有動靜,然後轉過身去,抬起了後腿。

絡腮胡子對著那隻正在撒尿的狼放了一槍,那隻狼尖叫一聲,倉皇逃竄,其餘的狼再也不敢上前撒尿。絡腮胡子對著我說:“快跑。”然後,我們跑進了山洞裏。

我們跑過了幾十米,來到那片開闊地帶後,絡腮胡子把獵槍背在後背,雙手攀援著爬上陡峭的山崖,我手腳並用,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麵。

爬上了十幾米高後,頭頂上有一塊突出的大石頭,絡腮胡子攀上了那塊大石頭,坐在上麵,然後伸手拉上了我。我剛剛坐穩,突然聽到山洞裏傳來震天動地的聲音,狼群奔進了山洞裏。

我對絡腮胡子說:“趕快放槍。”

絡腮胡子說:“沒槍彈了。”

我不敢看腳下的狼群,就抬頭看著石頭上方,突然我看到洞壁上麵還有一道山洞,就對絡腮胡子說:“上麵還有山洞,上麵還有山洞。”

絡腮胡子站起身來,爬進了那個山洞,然後又伸手拉上了我。我們坐在這個橫向的山洞口,剛剛來得及喘口氣,就看到洞口的火焰熄滅了,身下的山洞裏陷入了一片黑暗。然後,是狼群奔突的聲音,但是我們看不到,隻能聽到那種令人驚悸的聲響。

我很害怕,緊緊地拉著絡腮胡子的衣服。我本來很怕絡腮胡子,但是和狼群比起來,我更怕狼群。黑暗中,絡腮胡子說:“怕什麽?狼不能上來的。”

我終於能夠鬆口氣了,放開了他的衣服,躺在冰冷的地上,又冷又餓,從中午到現在我還什麽都沒有吃,腸子扭成了麻花,我想哭,但是不敢哭。我害怕哭聲把狼群引過來,也擔心絡腮胡子會把我扔到狼群裏。

黑暗中,絡腮胡子說話了,他問我:“你爹是王細鬼?”

我點點頭。我知道王細鬼是我爹的外號,我們家的那些長工短工經常在背地裏叫我爹王細鬼。我爹非常摳門,聽人說他的每一枚銅板都拴在肋骨上,想要他的一枚銅板,就跟要他的命一個樣。

絡腮胡子又問我:“你爹是不是王細鬼?”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是在黑暗中,我點頭他也看不到,我趕緊說:“是的,是的,大家都這樣叫他。”

絡腮胡子又問:“你爹就你一個兒子?”

我說:“不是的,我還有三個姐姐呢。”

絡腮胡子說:“那不就隻有你一個兒子了。”

然後,我聽到絡腮胡子歎了一口氣,他說:“你們家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感到很奇怪,這個滿臉胡子的人,我一點也不認識,他怎麽會知道我們家的事情。我想問問他,又不敢問,擔心把他惹毛了,把我丟到狼群裏。

腳下,傳來了狼叫聲,聽得人一陣陣頭皮發緊;耳邊,傳來了絡腮胡子的說話聲。他說:“我認識你爹,你爹在方圓幾十裏都是有名的。其實,你爹這個人除過吝嗇,其餘倒沒有什麽毛病。”

我爹確實很吝嗇,我們家有的是錢,光槽頭拴著的長腳牲口,就有幾十匹,趕著馬車天明出門,到天黑了都還沒有走出我家的地畔。但是,我們家平時吃飯從來沒有肉,隻有過年時節,碗裏才能有兩片肥肉。我爹的衣服,縫了又補,補了又縫,縫縫補補穿了幾十年,人家乞丐都比他穿的衣服好看。每回吃完飯,我爹都會伸出舌頭,把飯碗舔得幹幹淨淨,就像水洗過的一樣。不但如此,我爹還要讓家裏所有人,包括長工,都要把碗舔幹淨。我爹最喜歡拾糞。每天早晨,他就挎著糞籠,肩上扛著鏟子出門了,而等到他回家的時候,糞籠裏就是從路上撿拾的牲口糞便,每當這個時候,我爹就喜笑顏開,這是他一天最快樂的時刻。數九寒天,北風呼嘯,天越冷,我爹越高興,他說:“三九四九,凍破指頭,別人不出門拾糞,路上的糞便都是我一個人的。”他戴著狗皮帽子,樂嗬嗬地出門了。

絡腮胡子說:“說起來,你爹還有恩於我。那一年,我和鄰居家鬧事,我們兩家的土地連畔,他家多收割了我家三行麥子,我去莊稼地裏找他們說理,被他家弟兄三個壓住打了一頓,打斷了我一根肋骨,打得我遍體鱗傷,躺在地上起不來,後來,他們回去了,把我丟在野地裏喂狼。天快黑的時候,你爹坐著馬車路過,就問我怎麽回事,我說了事情經過,你爹就讓我坐著你家的馬車,把我送回了家。要不是你爹,我早都被狼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