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一切都是空

春節過後,小千和小萬也要開始工作了,高樹林給我交代的任務是:站在繩索上表演的時候,要指出三個大戶人家,他們三個人分頭行動。

這年我們來到的第一個村莊叫馬家河,一個足足有百戶人家的大村莊。

台子在打麥場搭成了,銅鑼在村莊敲響了,村莊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門。春節過後,土地還沒有化凍,莊戶人還閑散在家,等著春播季節來臨。馬戲團一來,所有人就都出門了。

我站在繩索上,指示了三個大戶人家的院落,他們三人分別爬上了院牆,菩提和小千那邊一切順利,然而小萬這邊出現了問題。

問題出在,小萬沒有投石問路。

院落裏肯定沒有人,但是有可能會有狗。按照常規,小偷騎在牆頭上,一定要投石問路,如果有狗,就不要跳下去。可是,菩提給小千和小萬教授了盜竊的各種技巧,偏偏把最基本的投石問路給忘記了。

小千很幸運,他的那個院落裏沒有狗;小萬很不幸,他的院落裏有狗。

站在繩索上,我看到小萬一跳進院子裏,從後院就奔出了一隻牛犢一樣的獵犬,小院驚慌躲逃,然而哪裏能夠跑過獵犬,而且,還有高高的院牆擋著他。小萬被獵犬撲倒了,獵犬撕咬著他,他徒勞無益地掙紮著。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如果終止了繩索表演,人們回到家中,菩提和小千就會被人抓住;我如果繼續繩索表演,小萬就可能被獵犬咬死。

我在繩索上走著,心中焦慮萬分。怎麽辦?怎麽辦?

又走了一個來回後,我終於無法堅持了,從木杆上溜下來,高樹林怒氣衝衝質問我為什麽,我悄聲說:“小萬在院子裏被狗撲倒了。”

高樹林麵色大變,他急忙轉身,讓我們趕緊裝車。

人群很不情願地慢慢離去了,我們坐著馬車急急駛去了。

馬車向前飛奔,我緊緊地抓著車廂邊的木條,高樹林不斷回頭看著,看身後是否有人追來。

馬車跑出兩三裏遠,路邊的荒草裏閃出了菩提。菩提說他還沒有取到東西,他一聽到隨風飄來的小萬的慘叫,就知道壞了,他趕緊翻出圍牆逃出來了。他沒有等到小千,小千沒有從村莊裏跑出。

馬家河是一個大村莊,打麥場建在距離村莊上百米的一片平坦的地麵上。小萬被獵犬撕咬,估計隻有村莊裏的菩提和小萬能夠聽到,打麥場上觀看馬戲的人是聽不到的。

菩提還舍不得他那兩個徒弟,他讓高樹林再停車等一等,高樹林說:“等不及了,等下去所有人都要被捉。他兩個就聽天由命去吧。”

馬車又疾速向前奔去。鄉村的道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暮雲低垂,風刮起來了,風中還帶著雪粒,吹在臉上又疼又冷。後來,雪越下越大,路麵上的車轍印清晰可見,菩提建議大家分成兩路,樹樁趕著馬車前行,另外的人藏起來,躲避後麵有人追擊。他說:“我們行內有雪天不出工的說法。”

高樹林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仰天大笑,他說:“天助我也,我們走過去,車轍印早就被雪掩蓋了。”

馬車又向前駛去,駛過了一座集市,集市上沒有一個人,隻有客棧房頂上的紅燈籠,在雪花中抖動著。大家又冷又餓,都盼望著能夠靠近熱烘烘的爐火,喝上一碗熱騰騰的包穀津,可是,高樹林讓繼續前行,他說:“如果後麵有人追擊,肯定會判斷我們住在這裏,而我們偏偏不在這裏住。”

馬車走到半夜,走到了一座山口,風雪更大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山口因為狂風的作用,堆積出了幾米厚的積雪,馬車無法通行。我們走下馬車,我看到馬的嘴巴上噴著熱氣,鬃毛上結著冰渣。

高樹林斜著身子走向山坡,我們也都斜著身子,身上的棉衣像紙片一樣單薄,根本就不能抗風。走到了山坡下,我凍得手腳都失去了知覺。山坡下有一個山洞,我們一起擠了進去,依靠體溫暖和身體。樹樁和馬匹也牽了進來,猴子凍得吱吱怪叫。

黃河以北的冬季,溫度可以降到零下二三十度,根本就不能在野外生活。然而,到了現在,我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大雪封山,進退維穀,隻能呆在冰冷的山洞裏,每個人的牙齒都懂得直打顫,身體幾乎快要凍僵了。我們貼在馬的肚子上,抱著馬腿,企望馬能夠給我們一點溫暖。

更要命的是,想生火,這裏連一把幹柴都沒有,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將所有的柴禾幹草都浸濕了,我們隻能用體溫抵擋洶湧而來的寒冷。

樹樁說:“把馬車拆了。”

樹樁踏著齊腰深的積雪,來到了馬車前。他用腳踢踏著車廂,木柴斷裂的劈啪聲,讓我在山洞裏也能聽見。然後,他把馬車推翻了,兩隻腳踩著一根車轅,兩隻手抱著另一根車轅,一使勁,車轅就與車廂分開了。

樹樁抱著拆成了幹柴的馬車,來到了山洞裏。然而,山洞裏卻連引火的絨柴也沒有。樹樁轉來轉去,突然指著高樹林的腰間說:“掏出來。”

高樹林哆嗦著嘴唇問:“什麽?”

樹樁說:“票子啊。”

高樹林努力地想了想,然後用幾乎快要凍僵的手指解下了腰帶。他的腰間很長很寬,腰帶裏居然是一遝一遝的票子,全都是大額麵值的。翠兒想知道高樹林的票子藏在哪裏,我也想知道高樹林的票子藏在哪裏,原來都藏在他的腰間。

樹樁把這些票子弄亂了,然後點燃,火焰騰騰燃燒,樹樁把馬車拆成的幹柴架在票子上,票子快要燃盡了,幹柴終於也燃燒起來。

高樹林匍匐在篝火邊,發出狼一樣淒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