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扇女·半生8(譚以牧 作品)
等到了。薑扇女等到了想要的答複。他的懷抱過於用力,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隻能用輕輕的、慢慢的聲音回答他:“我也想去見你,可是我著了風寒。”
她的聲音是愉悅的,像是飄浮在空中的雪花。
賀鬆青將她抱得更緊了。一整夜的寒冷也被此刻的溫暖抵消。很久很久以後,兩人才分開。耳鬢廝磨的餘溫尚在,他們在昏暗的月色中看著彼此的眼睛,看著看著又笑了。
“你也喜歡我?”薑扇女問。
“嗯。”
“你在這裏等我很久了?”
“嗯。”
頓了頓,賀鬆青問她:“你真的愛我嗎?”
“嗯。”
“你受了風寒還是想要見我?”
“嗯。”
於是兩人又抱在一起。這是他們心髒貼得最近的時刻,能感覺到它們在共同跳動,此起彼伏。
賀鬆青的手從她腰間往上滑,繞過她的肩膀,摩挲著她的脖子,繼而捧起她的臉。
薑扇女舔了舔唇,賀鬆青便吻了下來。她還帶著淡淡的藥味,微苦。他纏繞著她,苦味變得鹹澀。
薑扇女哭了。
“怎麽?”賀鬆青停下動作,“你不喜歡?”
“不,隻是覺得快樂。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了,現在的我好生快樂,如果因為門第之別而失去這份快樂,我一定會痛不欲生。”
“我已經想好了,隻要你等我三年,三年之後,我一定會出人頭地,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三年?”
“嗯,三年。”
薑扇女放開賀鬆青,不確定地道:“你要走嗎?”
賀鬆青抿了一下唇,眼神瞬間無光:“是,過了今夜,我們便不要再見了。”
“為什麽?!”薑扇女一時間無法理解,為什麽這個人總是讓她從地上飛到天上,又讓她從天上摔在地上。她也會摔得很疼很疼。
“如果我們再見,一定會被你父親覺察,於你、於我都是不利的。假以時日,若是我有資格與你父親平起平坐,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賀鬆青承諾道,“隻要三年的時間,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現在時局動**,正是用人之際,而我相信,督軍一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那姓曹的現在不過是個青州主事,處處受到限製。若是他跟著曹督軍想要做一番大事業,太難了。
薑扇女雖不通軍事,但知道在青州之外,還有無數像這曹督軍一樣的州主,他們各懷心思,想讓整個昭國土崩瓦解。
世道亂的時候,當賀鬆青見識到更多**的時候,他當真會記得自己一個小小鹽商的次女嗎?
如果他與自己一樣,生在富貴人家,一心想著書和發揚學說,那便好了。她一定會是一個幸福的妻子,賞明月,聽潮聲,吟詩作畫,快意人生。
賀鬆青的愛是克製的,他今夜見她,等了那麽多個時辰,足以證明他心中有她。
“好。”薑扇女最終吐出一個冰冷的字。可是她也有一個條件,她環顧四周,找到一顆鋒利的石子,道,“賀鬆青,解開你的衣衫。”
她的目光又凜冽又坦**,賀鬆青看到了一種不容拒絕的威懾力。他按照她所說,解開了上衣。
薑扇女看到他緊實的麥色肉體,咬了咬牙,又道:“背過身去。”
賀鬆青轉身,薑扇女看著那光滑的、寬厚的脊背,手輕輕地放了上去。她的手像是輕柔的柳條,撓得賀鬆青的心很癢很癢。他雙手握拳,正欲開口,忽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
薑扇女用石頭劃破他的背,在上麵留下一道長長的傷口。
“三年,太漫長了。”薑扇女的指甲嵌入那傷痕,痛楚讓賀鬆青發出悶哼聲。她的聲音變得如此**,“我要你記得現在的感覺,每當你感覺到疼痛的時候,都會想起我。隻有這樣,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等你。”
那手指宛如蟲子,在賀鬆青的脊背上遊走。他忍著痛意,聲音嘶啞:“好。”
痛,他快要忍不住了,薑扇女終於停了手。他把衣衫罩上,轉身又抱住薑扇女。他的臉貼著薑扇女的臉,忍不住呢喃:“哪怕是死,在最後一刻,我依然愛你。”
沉重的一句話,仿佛頃刻間就可以穿越三年的光陰。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好了,薑扇女像木偶一樣垂下手,不無期待地想,真希望閉上眼睛,一睜開,已經是三年以後。
他們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告別,夜晚過後,薑扇女回到了屋中,把那帶血的石子洗幹淨,裝進了小盒子裏。
她像是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過一樣,合上眼睛。如此,她又因為風寒躺了半個月,身形變得越加消瘦。
人們以為她隻是體弱病了,隻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當一個病人,分神在養病上,她不知道如何度過剛剛才與賀鬆青分別的日子。
閉上眼睛看見他,睜著眼睛想著他,走路吃飯睡覺,他都跟著她。他纏著她,吊著她的氣血,讓她一點點枯萎。
祖母見她可憐,又將她接到身邊照料。
祖母在兗州,正合薑扇女的心意。或許離開傷心地,安安靜靜禮佛三年,她才可以慢慢地忘記賀鬆青。
等到重逢的時候,一切正當時。
如果留在青州,等她病好了,一定會哭成一個淚人。那時候對賀鬆青的喜歡便藏也藏不住了。
祖母在河岸等待薑扇女。
祖母盤著高髻,頭發尚未大片大片花白,麵色也依然紅潤。她穿著料子昂貴的綢緞襖裙,露出的左手腕上有一個玉鐲子,指間戴了一枚玉戒指。
祖母總是和藹地微笑著,給人以溫柔恬淡的感覺。薑扇女暗自感歎,自己陪伴祖母六年,竟然沒有學到半分處變不驚的氣度。
她熱烈鮮活,愛憎分明。
她走到祖母的身邊,祖母愛憐地道:“怎麽又瘦成這般模樣了?我可憐的孩子,在家被誰欺負了?”
薑家高門大戶,薑扇女上頭有數個兄弟姐妹,祖母是過來人,自然擔心她。可她誌不在薑家,她的心早已經飛到了別處。她隻是軟軟糯糯地道:“我想您了,祖母。”
船緩緩離開河岸,她眺望遠方,風吹得頭發向前擺動,裙擺也向前飛舞。她那時隻是念著靜心休養,不曾想過,在兗州日子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