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扇女·半生10(譚以牧作品)

第二年初春,薑扇女與唐沅一同從兗州回青州過節。兩家人熱熱鬧鬧擺了一個春宴,賓客擠擠攘攘,其中不乏大家子弟。

唐家與曹督軍素有往來,席間也有曹氏跟前的紅人。薑扇女稱病不曾出席,懨懨地在池上泛舟。

唐家是主人家,院子比薑家的寬敞數倍,庭院內還有池子,池中心安置了一個水榭。等到春末夏初,池中的荷花又該開了。

薑扇女躺在小舟上,看著滿池將要綻放的生命,心中想的是,為什麽這片荷花池不是賀家的。如果是賀鬆青家中所有,他們約會的時候就不必大費周章,為了躲雨甚至發燒了。

她甚至又想,為什麽自己有幸見到這荷花池時,賀鬆青卻不在身邊。如果他現在在自己的身邊,兩個人應該有說有笑吧。

小舟將要搖到水榭邊,仆人問她是否需要調轉方向。她搖頭,道:“就停在水榭邊,我上去瞧瞧。”

在丫鬟的攙扶下,薑扇女上了水榭台。台上描金彩繪華麗炫目,平日裏該是戲子們咿咿呀呀唱戲的地方,此刻冷清無比。舞台之後是一個化妝的屋子,旁邊還有一個客廳。

方方正正的屋子,屋內擺著八張椅子。窗子都開著,站在窗邊可以看到遙遠天際的荷葉。

“這麽巧?”身後響起唐沅的聲音,“我聽伯父說你身體不適,還以為你不來參加春宴了。”

她原本不想來的,但是父母不允許。她隻能借口抱恙,在客房休息,然後,偷偷溜到這裏。

“唐公子。”薑扇女轉身向他行禮。

“不必那麽客氣,叫我唐沅就行。”唐沅手中拿著一件披風,走過來,給薑扇女披上,“現在的女兒家為了漂亮便貪涼,穿著薄薄的大袖,很容易受風寒。”

做到這個份上,唐沅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回到青州,薑扇女方才明白父親當初為何主動在兗州給唐沅安置宅院。

父親說,唐沅是高門子弟,若能與唐家結親,對薑家的生意百利而無一害。與唐沅結親這等好事原來輪不上薑扇女,但是唐沅偏偏對薑家其他女子不感興趣,單單想見一見在兗州養病的她。

一見她,他便驚為天人了。

薑扇女不自在地道:“謝謝。”

“別的女子都上趕著想與我結親,你卻對我那麽客氣。”唐沅自嘲道,“難道唐沅的德還不足以讓你心動嗎?”

薑扇女瞪大眼睛看著他:“唐公子……”

唐沅定定地看著她:“春宴是我提議的。你知道,如果兩家人的交情不好,母親也不會隨便同意這件事。既然伯父和伯母都不反對,隻要你點頭,你便可以做唐夫人。”

薑扇女後退一步。

不可以,不可以,她在心底咆哮。可她又無法麵對自己的內心,因為唐沅說得不錯,她不願意,大可以不來。她偏偏要來,說明她還是期許能夠見唐沅一麵。

她的動搖讓她越發恐懼。不知道此時此刻,賀鬆青是否與她一樣,遇到了一個更加適合自己的人。

“唐公子,我想再考慮考慮。”她狼狽地回答。

“你可以慢慢思考。我絲毫不懷疑你會拒絕我,以你的才情品貌,一定還有像我這般的公子在追求你。”唐沅倒是沒有給她臉色看。

薑扇女行了一禮,叫來仆從,上了小舟。

船越來越遠,那仆從樂嗬嗬地道:“小姐,沒想到你就像那鳥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仆人也沒什麽文化,單知道鳥兒。他格外佩服性子恬淡清冷的薑扇女,悶不作聲就釣了一條大魚。

薑扇女隱約記得,這大抵是一個典故。某某君主一直無所作為,但真的有所作為了,便一發不可收拾。她不想當那鳥兒,扛上讓整個家族更上一層樓的重擔。

仆人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忍不住又道:“昨兒我聽順子說,青州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曹將軍吧,不是在和袁督軍打仗嗎,打得正膠著呢,袁軍竟然來陰的,一把火燒了曹軍的糧草倉,還殺死了一名謀士。”

“他好端端的在中軍營帳,賊子哪有下手的機會?”薑扇女心一緊,忍不住問。

“嗐,誰知道文化人搞什麽鬼,閑著沒事在糧倉附近的溪邊晃悠。對了,袁軍派來當說客的使臣也被殺了,難怪袁軍憤怒。”

“是老臣吧?”

“什麽?你說的是死的那個謀士嗎?不是,說是去歲才入曹督軍麾下,好像姓賀,還是姓蔡……”

“到底姓什麽?!”薑扇女忽然吼了一聲,仆人嚇了一跳。

“謀士不就是跟菜市口那些多到沒用的瓜果一樣嘛,死了就死了,我哪會記得那麽清楚。”

薑扇女渾身發抖,眼見著船還沒有靠岸,她便跳下去,涉水走到岸邊,提著裙擺飛奔。

不可能的,賀鬆青不可能那麽輕易地死去。他說過三年之後會風風光光地回到青州,用八抬大轎迎娶她過門的。

何況謀士怎麽可能隻是人們口中僅會寫檄文或是歌頌主君功勞的屍位素餐之徒,賀鬆青有大誌向,他一定是在曹袁大戰之中出謀劃策了,不然怎麽會被有心人盯上。

薑扇女跑著跑著,又不爭氣地摔了一跤。她很快爬起來,來到了酒宴上。她忽然出現,成了全場的焦點。

男人和女人們都想看看,那個讓唐沅如此上心的女子生的什麽模樣。

這一看,眾人便失望了。

她的裙擺被水打濕,身上多處汙泥,頭發也被風吹亂。

“這孩子,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不知道失了禮數嗎?”薑家二老有些難堪,正要把薑扇女叫過來,她環顧四周,卻朝一個眼熟的曹督軍的屬下走去。

那人惶恐,確認了半天才相信薑扇女真的是來找自己的。

薑扇女彎腰,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冰冷:“我問你,曹袁大戰之中,可有一個姓賀的謀士被人暗殺了?”

“這我……”那謀士不是什麽大人物,記不得。可這姑娘的眼神不允許他這麽說。他咽了咽口水,才繼續道,“好像是有吧,姓賀,叫賀鬆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