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瑞鶴仙1(譚以牧 作品)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個大家族被抄家,族人四散流徙,也不至於隻有商略一個漏網之魚。或者說,小傷還是低估了抄家的震懾力。不過,最讓小傷無法理解的是,商略怎麽還能和仇人約定輪流祭拜族人?

折騰了一個上午,總算將墳上的雜草清理幹淨,大夢藥鋪一行人給先人們燒了紙錢,供奉了香火與瓜果。

商略從路邊采了兩朵黃色的野花,走到其中一塊墓碑前。

小傷抬眼看去,隻見上麵寫著“愛妻楚錦仙之墓”,是商略的字跡。小傷想問什麽,但打眼看去,所有人都沒說話,他也不好意思開口。

商略前妻不是他仇人嗎?怎麽死了?

商略的表情似有悲戚,卻也隻是短短一瞬,就恢複了平靜。

小傷隻能寄希望於喜歡挖人老底的白沐,趁著返程的工夫,他小聲地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白沐卻是一問三不知,隻得道:“商略是個怪人,就算我好奇,他也沒告訴我過。”

玉瑤聽了,略顯不滿:“我才是開藥鋪的人,你怎麽不問問我?”

小傷一時尷尬:“掌櫃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隻是玉瑤對小傷不先問自己的事情耿耿於懷,故意賣關子,讓小傷求她。

小傷素來不會撒嬌,求字也說不出口,最後玉瑤自己先憋不住了:“商略結過兩次婚,第二次就是這楚錦仙,第一次的才是他仇家。”

“一個女人能摧毀一個家族,來曆也不簡單吧?”

他們說著話,山腰下忽然上來個女人,身著鵝黃與翠綠二色相襯的羅裙,頭上戴著五顏六色的花朵,仿佛一個踏春的仙子。她還很年輕,風姿綽約,鮮豔嫵媚。商略看見她就走不動道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女人也停了下來,對商略莞爾一笑,雪白的臉上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她問:“怎麽?見了我都不會說話了?”

商略沉默良久,才問:“你怎麽來了?”

“沒什麽,就是忽然想你了。”女人將碎發撩到耳後,“商略,我兩個月後成親,你來嗎?”

商略的嘴角微微動了動,才道:“這次又是和誰?”

“我也不知道,興許和上次一樣,也是個半死不活的糟老頭子。”女人又是一笑,“你也不用為我傷心,上次那老頭死了,家產被我刮得幹幹淨淨,這個也不會例外。”

“那我倒要恭喜你。”商略的口吻還是那樣聽不出喜怒哀樂,和女人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便互相道別了。

大夢藥鋪眾人都很奇怪地看著那獨自上山的女人。白沐仿佛見了鬼,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竟然還會和人聊那麽久的天?”

“那女人是誰?”玉瑤也忍不住問。

商略盯著女人的背影,讓大家等了幾乎一炷香時間,才淡淡地道:“她就是我前妻。”

大家都震驚了,一時間瞠目結舌。

“不是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嗎?你就讓她這麽走了?說好的輪流祭拜,她今年為啥過來?”玉瑤義憤填膺。

原來玉瑤對商略的事情也所知無幾,小傷總算找到了一個口風和自己一樣嚴的人了。

商略還是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隻有小傷突然間折返。

玉瑤忍不住問:“你去哪兒?”

小傷猛然想起,方才有一半的墓沒有掃。以他的直覺,那些墓不是商家的,而是別家的。

他一路來到了半山腰,果然見那女人開始收拾沒有清掃的墓。

不過,她隻是清掃了其中一座,便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她的眼神慈悲,似乎想起了久遠的往事。在多年以前,他們三個人,也是很好的朋友吧。即便現在仇人相見,也沒法做到徹底痛恨對方。

傍晚,商略捧著大夢藥鋪的賬本挑燈夜讀,可今天他怎麽都看不下去。

其實大家都猜錯了,他喜歡數字不是因為愛惜錢財,而是喜歡算賬時,心裏不被情感占據的感覺。

她又要結婚了……商略將賬本翻來翻去,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事。

小傷敲了敲桌子,手裏抱著個小酒壇:“商略,我們喝一杯吧?我從地窖裏偷的。”

商略把賬本收起來,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敢偷玉瑤的酒,嫌自己命長?

但小傷似乎算準了商略現在需要一碗忘憂的酒,商略也沒有忸怩,抓過一個酒碗,和小傷走出了大夢藥鋪。他們沿著蜿蜒的路往山坡上走,吹著涼涼的晚風,商略伸手去接,不禁想起了妻子楚錦仙順滑烏黑的長發,也是那樣從指縫間漏過去,連痕跡都沒有留下。

小傷道:“你和她輪流掃墓,其實掃的不是同一家墓吧。她麵前的墓碑,和你麵前的一樣多。”

“你都知道了?”商略問。

“我知道主城商家,曾因為勾結權貴貪墨國庫被抄家,從此在主城銷聲匿跡。”

“原來你也是從主城來的。”商略喝了一口酒,“也是,你這樣的氣度,鄉野匹夫望塵莫及。”

小傷不置可否,道:“不如我用我的一個秘密,和你交換。”

“交換?”商略對他的提議興致缺缺,“你憑什麽覺得你的秘密對我很重要?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掃你門前落雪,我掃我庭前落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你的故事,也許能對我困惑的問題有所啟發。”小傷也悶了一口酒,咂巴咂巴嘴,頓了頓,又道,“都城商家的財力非同一般,即便現在隻剩下你這條漏網之魚,我也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商略似乎被說動了,放下酒,挑眼瞥了一下小傷:“好吧,你先說來聽聽。”

小傷盯著他的眼睛,幽幽地道:“我乃現城主司空輝的弟弟司空曙。”

“你?司空曙?”商略仿佛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抓起酒喝了一口,又被嗆到了,他抓著領口猛烈扇風,看向遠處,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

聽聞司空曙突遭奸人陷害,已經死於非命。司空輝立了衣冠塚,厚葬了司空曙。而現在這個蝸居在大夢藥鋪裏兩年,平時連話都懶得說的男人,竟然說自己是司空曙。

“當時他可是堂堂戰神,是無庸城最受人敬仰的少城主,是未來城主的不二人選,你這孬樣,讓我如何相信?你是司空曙?確定?”

他的反應與小傷預想的差不多,小傷不生氣,又喝了一口酒,提醒他:“我的秘密已經交代完了,輪到你了。”

商略無語,小傷用一句話的秘密交換他的故事,這交易不劃算。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傷又道。

商略想打人了,但如果小傷沒有欺騙他,光憑司空曙這個名字,就足夠他和小傷傾吐心事了。

“好吧,看在你送了我酒的分上。”商略有很久沒有跟人說過那麽多話了,心裏忽然輕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