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苔生1(譚以牧 作品)

天蒙蒙亮,興旺鎮上的雞鳴了三兩次,身穿白衣的少女白沐和身穿黑衣的少年黑芒抬著一個裝滿髒衣服的大木盆,吭哧吭哧地往河邊走。

在興旺鎮,這條河就是鎮民賴以生存的母親河。人們白天在河邊洗衣服、洗菜、淘米……每當落日時,便有人在河裏嬉戲,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黑芒身高約七尺五,肌膚雪白,容貌秀氣,身材高挑瘦削。他開心時雙眼會彎成月牙,嘴角微翹,是一個溫柔的傾聽者。

他旁邊的白沐臉頰上有一個桃花形的印記,一雙杏眼又大又圓,臉上總是透著紅撲撲的胭脂色。她紮著一個高高的馬尾辮,走路時一蹦一跳的,仿佛遇到了什麽快樂的事情。

他們走到河邊放下盆,白沐手握搗衣棍,取出一條長長的裙子,剛剛放入河裏浸泡,忽然發現遠處漂來一樣東西。

天灰灰的,距離有點遠,白沐凝神看了許久,還是看不分明,隻覺得是黑乎乎的一團,好奇地問:“黑芒,那是什麽?”

黑芒極目看去,微微一笑。他腳尖點地,躍向長河,當即將那東西提到了岸上,笑著道:“你看。”

原來是一個人。

此人衣衫破爛不堪,上麵還掛著許多水藻之類的東西。他身上有許多傷口,有些被水泡得皮肉都翻卷了,看了讓人難免頭皮發麻。

白沐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這個男人。他的臉很白,眼睫長而翹卷,輪廓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就像是手藝極好的工匠雕刻出來的藝術品一樣。

白沐探了一探他的鼻子,發現還有氣息。她眉頭微皺,問:“小黑,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呢?”

大小姐的宗旨是,如果能夠不惹是生非,盡量置身事外。這個來路不明的人,說不定是被仇家追殺,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他們若是貿然救了他,也許會引火上身。

“扔在這裏吧!”黑芒笑著說出略顯涼薄的話。

白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有些不甘心,她的良知不允許她視而不見。她咬咬唇,問:“真的不管了嗎?”

黑芒仍舊笑眯眯的,不發表任何意見。

白沐服軟,歎了一口氣:“好吧,我們到別的地方洗衣服,希望他能遇到一個好心人。”

白沐端起木盆正要往別處走,那男人忽然發出嘶啞的悶哼聲,他身上若隱若現的橘紅色鱗片讓人沒有辦法忽視他的存在。

白沐與黑芒都停了下來,他們看著男人,若有所思。良久,白沐又開口:“我們把他救回去吧!”

黑芒點了點頭。他主意多著呢,但若是白沐有了提議,與他的想法一致,便聽他的;不一致,就聽白沐的。這意味著,他的想法一點兒也不重要,然而他甘之如飴。

他們把衣服扔在河邊,各架著男人的一隻胳膊往家裏走去。一路上,他們反常地沉默著,他們知道,這次大小姐一定不會拒絕他們救人。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

一個美豔的女子正在後院晨練,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隻穿著輕薄的雪色點花衫裙,披著一件豔色的大袖衫。她妝容冶豔,然而沒有一絲風塵氣。她單手撐著一個藥架,使勁地壓腰,聽到門口的響動,轉過頭。

白沐、黑芒架著那男人走進院子。女子皺眉:“我不是說了我不救人,你們若是再動什麽慈悲之心,幹脆自己救好了。”

“大小姐,這人可不一般。”白沐立馬解釋,“他身上有……”

“魚鱗”兩個字正要說出口,她感覺到黑芒輕輕地推了她一下,當即閉了嘴。

白沐口中的大小姐玉瑤狐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沉默良久,才吩咐道:“先把他放在後院的那張席子上。哎,你們不是去洗衣服了嗎?衣服在哪兒?”

白沐看了黑芒一眼,吐了吐舌頭。黑芒微笑道:“我們現在就回去,衣服應該還在。”

玉瑤柳眉倒豎,喝道:“快去,若是少了一件,扒了你們的皮!”

白沐拉著黑芒風一樣溜了。

玉瑤將長發紮在腦後,走到男人身邊。她貓下腰,仔細地盯著男人的臉,端詳了半天,才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白沐會動惻隱之心,這麽好看的男人,就是我也要多看兩眼。”

她暫時沒有理解白沐所說的“這人可不一般”是什麽意思,隻以為白沐貪戀美色。於是她把這個男人晾在後院,不予理會。

現在是卯時三刻,她準備吃點東西後,就開門迎客。

院子裏晾曬著許多幾天前從山上采來的藥草,這幾天天氣正好,若是再過兩天,興許就要下雨了。她得早點把這些藥材分門別類地一一裝好,等到下一個晴天再分批拿出來曬一曬。

她一頓不吃肉就心發慌,進廚房後,把前兩天做好的筋頭巴腦切了,又烙了兩張餅子,盛了一碗小米粥,拿到後院,搬出一張凳子,對著將要升起的太陽大口咀嚼著。

她麵前昏迷的男人沒有一點要蘇醒的跡象,她也不理會,全當他是一條僵死的魚。

她不怎麽憐憫這個隨時可能斷氣的男人,她隻是在想,待會兒開張了,若有人發現後院裏躺著一個人,她該怎麽解釋。

吃著吃著,男人忽然動了幾下,先是手指,然後是他的腿。他口中發出嘶啞的悶哼聲,臉上和身上再次浮現出橘紅色的鱗片。

玉瑤的半張餅嚼得正香,見狀停頓了一下。可這會兒男人又沒了動靜,她坐不住了,將飯菜放在一邊,再次走到男人身邊,蹲下身子。

她仔細地端詳著男人方才浮現鱗片的肌膚,一時陷入了糾結之中——她應該救他嗎?

也許在黑芒和白沐將這個人帶進院子的時候,她平靜的人生,注定將掀起波瀾。

這是宿命,如曉風、晚煙、夜雨與夢中青苔,不請自來,她避無可避。

玉瑤的手伸向了他的衣領,嘴裏還是罵了一句:“冤家。”

多虧他碰見了她,不然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