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朋友的距離

祁善低頭專心與她的飯後甜點作戰,覆盆子奶油布丁的白瓷杯前忽然多了一張銀行卡,還有子歉推過來的手。

什麽意思?祁善腦子有點不夠用。她和子歉的關係現在是有些不一樣了,但也遠遠沒到接掌他財政大權的地步。

子歉說:“這幾年我身邊有一點錢,大部分在這裏……”他見祁善擺著手已打算推辭,微微笑道:“不是給你用。你先拿著,把你爸媽給你的那兩間鋪麵解押了。”

祁善一聽,半舉著的手也有點僵了。她趕緊咽下嘴裏那半口布丁,放下小勺子,遲疑地拿起那張銀行卡,也不知道該如何接子歉的話。

“對了,你帶回來的紅米糕昨晚上阿瓚已經給我了。我就不說謝謝了,太客套不好。”子歉性子嚴肅,但他比祁善大一歲,也算一起長大的,對她說話向來溫和。

果然是周瓚幹的好事。祁善麵上不顯,心裏已把那家夥臭罵了無數遍。昨天下午她剛進家門就意識到自己的行李還在周瓚車上,一回頭他已把車開遠了。她賭著一口氣,不想打電話給他,反正他遲早也得給她送過來。給子歉的那份紅米糕其實在她隨身帶著的大包包裏,周瓚車上的那一份原本就是打算給他和阿秀叔叔的,沒想到還是被他擺了一道。

祁善心裏雖惱,卻沒有冒失開口。她很清楚子歉和周瓚的關係,以及自己在其中的尷尬角色。從她接受子歉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在心裏提醒過自己,絕不在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麵前說另一個人的不是,不點評,也不摻和他們之間的事。雖然明知不易,但他們的關係已經夠亂了,她不想再火上澆油,哪怕是無意的。

她沉吟後才解釋道:“其實是……”

“我知道。”子歉沒讓祁善往下說,把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她想說的話他都明白,甚至周瓚的故意他也心中有數。

其實早在幾年前子歉和祁善已有過進一步的可能,隻是祁善顧慮太多,始終沒有點頭。周瓚是她最好的朋友,而子歉的身份名為周瓚堂兄,親近的人卻都知道他實際上是周瓚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是周瓚母親活著時心中的一根刺。他兩人現在看起來相處尚可,不至於撕破臉皮,但背後的暗湧他們自己心中有數。尤其是周瓚,祁善最知道他心裏的疙瘩。

子歉說:“阿瓚心裏不舒服是正常的。他有時候還像個孩子。”

祁善沒有搭腔,心想子歉的話說得還是太寬容。若周瓚是孩子,那孩子的心思也未免太深。她擺弄著那張銀行卡,看到卡背麵子歉的簽名,一筆一畫剛勁工整,卻落筆太重。

他們剛入座的時候,餐廳經理捧著一支紅酒過來確認,說:“請問是周子謙先生嗎?麻煩過目一下你們預訂的酒。”

子歉糾正他,“是周子歉,抱歉的歉。”

他的話平淡之至,像重複過無數遍,早已不往心裏去了。祁善聽了還是有些替他難過。她理解周瓚的憤怒和介懷,周瓚沒有錯,然而子歉錯了嗎?是一出生帶來的原罪,以至於一輩子名字裏都要背負著本不該由他來承擔的歉意?

“你不用特意給我錢去解押。周瓚每次借錢,沒多久就會還回來的。他混賬是混賬,沒拿過我的錢亂來。解押的事讓他去辦就好了。我平時不怎麽用錢,所以他開口借錢的時候我沒有想太多。”祁善解釋道。

“你啊……”子歉笑著搖頭。祁善和周瓚一樣都是在優渥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從沒有為錢操過心。周瓚還是個會為自己打算的人,可祁善呢,估計她連自己名下的鋪麵每個月具體收租多少錢都未必了解。她被人照顧得太好,渾似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用周啟秀的話說,小善被阿瓚賣了都會替他數錢,或許還怕周瓚的買賣吃了虧。

“我想起二叔以前提到的一件趣事。”子歉若有所思道,“他說在你和阿瓚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出差回來,看到你們倆在家門口玩鬧。阿瓚教你玩了一個新遊戲,叫‘你打我一下’。兩人輪流進攻,動手前要先喊‘你打我一下’這個口號。每次都是你先開始,反正是他製定的規則。結果二叔看到的場麵是他不停地拍你的頭,你喊一次口號,他拍你一次。一直拍到你哇哇地哭,也沒輪到他挨打。”

“被你說得我小時候好蠢。”祁善不禁赧然,子歉這麽一說,她依稀想起是有這件事的。阿秀叔叔當時扯開周瓚,責問周瓚為什麽要打她。周瓚理直氣壯地說:“是她總叫我‘打她一下’。”阿秀叔叔搞清楚緣由之後,放下行李,讓周瓚陪他玩一局,結果把周瓚打得屁滾尿流。為了安慰哭個不停的祁善,阿秀叔叔還把出差帶回來的巧克力都給了她,結果沒到天黑,就被周瓚以吃多了巧克力牙齒會壞為由哄走,統統進了他的口袋。

子歉也笑了,不客氣地說:“你以前是挺傻的,被他欺負得還少嗎?”

子歉被帶到二叔身邊生活以後,才和祁善漸漸熟悉起來。他起初也看不慣周瓚總是作弄祁善,可是後來才發現,祁善的心大得很,等閑不會和周瓚計較。周瓚鬧夠了,就會回頭來哄她,費盡心思。最後她通常吃不了太大的虧,周瓚也占不到多少便宜。那時兩家的長輩都說他們是“小冤家”,麵上不說什麽,可就連當初半大不小的子歉都以為祁善和周瓚遲早是要在一起的。他們這樣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長大後要不修成正果,要不便是分道揚鑣,漸漸淡了。哪知他們竟將這樣親密的發小關係維持了二十八年。

老天真會開玩笑,那時誰會想到坐在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緣分?祁善感覺到子歉覆著她的手握得更緊,知道他這時想必也是這樣的感慨。她眼簾低垂,有些羞澀地用自由的另一隻手去捋耳邊的頭發,手心握著的銀行卡蹭到了一側的麵頰。

子歉也是用心良苦。借錢給周瓚這件事發生在祁善跟隨單位去旅遊之前,但她確實思慮不周,沒考慮過子歉的感受。

“對不起。”祁善由衷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的錢你完全可以自己支配。”子歉看著她道,“別的都無所謂,不過……我聽說那兩間鋪麵是你嫁妝的一部分。”

祁善的臉上紅霞益濃,她發現子歉的眼裏也帶著笑。一個不怎麽說甜言蜜語的人偶爾調笑一句,實在要比那些平日裏滿嘴抹蜜的人更易打動人心。

子歉把祁善送到家門口。下車前,祁善想了想,問他:“你要跟我一起進去坐坐嗎?我爸媽好像都在家。”

子歉懂她的心思。祁善父母自然是認識子歉的,但若他以祁善男朋友的身份出現,這對於祁、周兩家而言都不是件小事。

“今天有點晚了,這樣進去不夠禮貌,改天我特意來一趟。”子歉替她打開車門,兩人相對並立在車旁。

子歉身材與周瓚相仿,比祁善高一個頭,她站得太近,不刻意仰臉看不清他的表情,目光隻落在他喉結下的第一顆紐扣,鼻子邊飄來的似乎是爸爸種在院子裏的玉蘭花香。她以往並不知這花香如此濃鬱,也不知家門口的路燈竟那麽亮。

水泥地上子歉的影子微微一動,像是抬起了手,腰也微微彎了下來。祁善臉一熱,終究不好意思,拽著肩包的帶子,飛快說了聲“拜拜”就逃也似的進了家門。

祁善的父母祁定和沈曉星都在客廳,一個看電視,一個抱著筆記本盤腿坐在沙發上。看見女兒進門,屋外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兩人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神,卻很有默契地什麽都沒問。祁善倒在沙發上,沈曉星合上筆記本電腦,問她吃過了沒有。祁定給女兒倒了杯茶。

“這是我最近摸索出的新喝法,上好的正山小種配極品胎菊,你嚐嚐,是不是有種特別的香氣?”祁定對女兒說道。

沈曉星白了一眼,“不早了,你讓她喝茶,晚上怎麽睡?”

說著,沈曉星從茶幾上拿了張請柬遞給祁善。

“又有誰結婚了?”祁善有些頭痛,這一兩年每當她收到同齡人的紅色炸彈,爸媽即便不說什麽,卻總會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在無聲地強調:“你自己懂的,用不著我們多嘴了。”

“不是。”沈曉星替她打開請柬,說,“是你阿秀叔叔弟弟兒子的兒子百日。”

祁善簡直要吐血,“媽,你直接說子翼哥兒子的百日宴可以嗎?”

她忽然想起自己父母和子翼哥並不是太熟,隻是因為和周啟秀關係好,才與他的兄弟那邊也有人情往來。換作以前,媽媽通常會直接稱周子翼為“阿瓚他大堂哥”,今天這樣迂回……一定是以為她和周瓚還在鬧脾氣,怕直接提起那個名字祁善又要不高興了。

祁善暗笑她媽媽也太過小心,雖然昨天她回家之後確實有些不快,被晚歸的父母看在眼裏,但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才不要被那個混賬的家夥左右自己的心情。

今天她一下班就和子歉在一起,原來談戀愛也有些累人。祁善和父母說了不到十分鍾的話就打算上樓洗澡。一進房,她看到了放在衣帽間門口的行李箱。

今天周瓚來過了?

她房裏燈還是亮著的。

祁善放下了打算把上衣從束腰半裙裏扯出來的手,一個大大咧咧地仰躺在她臥室貴妃榻上的人影被她收入眼底。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是9

15。不是深夜,但也絕對不是登門拜訪的好時間。

“你在這兒幹嗎?”祁善不想與他一般見識,但語氣也好不起來。

周瓚閉著眼沒有動靜,他在她的地盤上倒是睡得舒展。祁善幾步走過去扯下他頭上的耳機,“醒醒。我問你呢,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回來了?這麽晚!”這次他總算睜開眼睛,看見了祁善,也不急著起來,用一隻手支起腦袋,眉頭微蹙,似有責備之意。

祁善和他說不通,“噔噔”地下了樓,一衝進客廳就埋怨道:“媽,周瓚來了你都不告訴我,還讓他在我房間裏。你忘了我們都幾歲了?”

沈曉星剛吞下丈夫塞進她嘴裏的梨,聞言差點沒被噎住,喝了一口水才緩過來,氣不打一處來,“你朝我嚷什麽?周瓚來了,我怎麽不知道?”

母女倆的眼神都移向了聚精會神看電視劇的祁定。祁善發愁,她爸爸怎麽說也是個知名畫家,不保持仙風道骨也就罷了,平時不是穿小花格睡衣出去買早餐,就是在家裏看黃金檔的肥皂劇。

“哦,對,阿瓚來了。他說在樓上等你。一聲不響地好幾個小時,我都忘了。”

沈曉星今天單位有活動,她也是吃了晚飯後再回的家。她對祁善說:“他來了那麽久,怎麽一點動靜都沒?連我都不知道。你去問他吃飯了嗎?”

祁善麵孔輕微抽搐了一下,無力道:“你們怎麽這樣呀?現在幾點了,他在我房間裏。我是女的,他是男的,你們就不管管?”

“怎麽管?”沈曉星一聽女兒什麽都賴他們就不願意了,“他一周有三天都在我們家裏吃飯,不是午飯就是晚餐。你說要我們管,是管著不讓你把家裏的備用鑰匙給他呢,還是不許你們兩人單獨在樓上經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祁善說不過她媽媽。祁善媽媽沈曉星和馮嘉楠是幾十年的閨蜜,馮嘉楠產後身體不好,沈曉星一個人的母乳喂養兩個孩子,兩個娃吃飽了就放在小**並排睡著。馮嘉楠死後,沈曉星心疼周瓚,對他格外照顧,親近更勝以往,形容是半個兒子都是往輕處說。

周瓚家從前和祁家比鄰而居了二十多年,前幾年周啟秀才以新的辦公地點太遠為由,搬離了那棟原本屬於馮家的房子。周瓚早就自己出來住了,比起周啟秀和子歉現在生活的地方,這裏更像是他的家。他在祁家出沒仿佛天經地義,沒人刻意款待他,也沒人問他為什麽來,來了有飯就吃,困了就睡沙發上,留在客房過夜也是常有的事。祁善父母知道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就像他們了解女兒的脾性一樣。對外他若說晚上回家吃飯,多半不是去周啟秀那裏找不痛快,而是回了祁家。

祁善唉了一聲,又上了樓,還是直接去找周瓚算賬比較容易。

沈曉星目送女兒身影消失在樓梯口,轉頭對丈夫發牢騷:“她有些好東西放在哪裏,別說我們兩個做爸媽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常常還要打電話去問阿瓚。上周阿瓚的杯子摔壞了,她還跑去又給他買了個一模一樣的。現在反過來說我不管她,我真要是有心管起來,她可別找我哭!”

“就是!”祁定習慣性地附和妻子的英明言論。

沈曉星聽他出聲才想起了什麽,用力抽了一下丈夫的胳膊,“你是死人啊?周瓚在樓上都不知道說一聲?”

“我不是忘了嘛!”電視劇裏婆媳鬥法正酣,祁定的眼睛片刻也移不開。

“你忘了?胡扯!上星期你才跟我說孩子們大了,周瓚來那麽勤,他倆又處不到一塊,怕別人背後說閑話。現在你倒無所謂了?”沈曉星說得口渴,手剛又拿起茶杯,看到杯裏那橙紅透亮的**,醒悟道,“這茶葉和胎菊不錯啊!”

“就是!”祁定點頭。

“周瓚送你的?”沈曉星斜著眼說。

“就是!”祁定說完覺得不太對,險險躲過妻子的鐵掌。

廣告時間,祁定摘下眼鏡擦拭,正色道:“其實阿瓚也不賴,玩心是重了點,可年輕人誰不這樣?以後會收斂的。隻要他真心對小善好就行……”

“放屁!”沈曉星也顧不上自己高級知識分子的文雅,“你這個牆頭草,一時一個樣。你這幾句話是我上個月才講過的,那時你還說怕女兒降不住他,在一起會吃苦頭!”

關於小善和阿瓚的事,他們夫妻倆背地裏不知討論過多少次,所有的可能性,好話和壞話都顛來倒去無數回了,祁定哪記得那麽多,隻能苦著臉認錯。

周瓚已經坐了起來,見祁善回來,懶洋洋地說:“反應那麽激烈,怕周子歉知道了心裏不痛快?”

祁善不吭聲,這在周瓚看來即是默認了。他麵帶嘲笑。

“他第一天認識你?一個男人真心和你好,他應該主動接受你的過去……”

“我有什麽過去?說得好像我和你有過見不得人的事。”祁善不悅道。

“何必那麽著急撇清關係?話都不等我說完。我們當然沒什麽。我的意思是,要讓周子歉接受你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你改變自己去適應他。男女之間這種事,你還太嫩了,現在不占據主動,以你的德行,以後多半會被他欺負。”

“放心吧,除了你沒人整天惦記著欺負我。”祁善坐在床沿,沒好氣地說,“談戀愛我是沒你有經驗,可我至少知道兩個人要相互為對方考慮。”

周瓚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等著她往下說。不料祁善等了一會,不耐煩道:“我的意思是,你該走了。以後不許招呼都不打就到我房間裏躺著。”

“我真該把你的行李扔大街上,省得親自送來還得看你的臉色。”周瓚臉上有些掛不住,“我找女朋友的時候也沒疏遠你!”

祁善想都不想就說:“那怎麽能一樣?”

“哪不一樣?隻有你們是純潔的愛?”

“是比你純潔一丁點。”

周瓚忽然笑了,“他對你純潔,對別人可未必。”

在祁善疑惑的目光中,他把一張紙片扔到祁善的**。祁善低頭看,那似乎是一張某娛樂場所的結賬單,背麵潦草地寫了一行數字,是子歉的私人電話號碼,沉重透紙的字跡也很熟悉。

“你的男朋友在你麵前是正人君子,背地裏卻給一個剛認識的KTV公主留電話,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誰知道這東西是你從哪裏弄出來的。他給別人留電話,為什麽會到你手裏?”

周瓚發現祁善乍一聽說這件事,首先不是質疑周子歉的為人,而是揣測他的居心,由此可知在她心裏是怎麽定位他和周子歉的人品的。他氣得差點跳起來,幸而想到自己今天過來不是和她鬥氣到底的,這才暫時咽下了這口氣,冷冷道:“我看他們眉來眼去,事後塞了那女的一點錢,她就給了我這個。要不是怕你被人騙了,我犯得著去做小人?”

祁善木著臉將那張紙片捏在手裏。男人嘛,在外難免有應酬,何況子歉是阿秀叔叔的左右手,替他出麵打點人情,偶爾逢場作戲,這都不算什麽,可是……

“出去玩的人多了,誰會當真?可是玩完了還給那種女人留聯係方式,我該說你的新男朋友傻,還是誇他實在?”周瓚一語道破祁善心中的猶疑。

他好整以暇地坐著,等著看祁善的表態。誰知祁善沉默了一會,將紙片揉成團扔進了床前的垃圾簍。

“子歉是什麽人我心裏有數。沒準這個女孩子和他有什麽淵源,我自己會去問他。以後你別再做這種事,我和他的問題不需要你插手。”

周瓚暗暗咬了咬牙後槽,他不是沒有後招,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對祁善說:“行,我懂你的意思了。今天是我多事,以後我會少來你這裏的。”

他說完將原本戴在他身上的耳機也扔到祁善腿上。

“喏,這是你要的耳機,我煲了五天,聲音勉強可以入耳了。”

祁善想要一副新耳機隻是用來玩網絡遊戲罷了,免得晚上下副本時媽媽聽到她房間傳出的“嚇人”聲音老是過來敲門抗議。周瓚朋友多,其中就有做音響線材生意的,他說會給她弄副合適的。祁善對不了解的領域向來沒有什麽要求,至於周瓚常掛在嘴邊的“低頻細節”“聲音的鬆緊度”她並不關心,隻要這玩意兒能發出聲音就行了。

“謝謝。”她低頭將耳機線碼得整整齊齊。

“梳妝台上的東西待會兒你記得收好了。”周瓚又囑咐道。

祁善不解,看向梳妝台。他若不提醒,她都沒發現那裏多了一個深色的表盒。

周瓚說:“我爸聽說我向你借錢氣得半死,非要我馬上把錢還給你,否則就要認真給你補張欠條。”

“不用。”祁善有點窘了,她沒想到子歉和阿秀叔叔都對她借錢一事如此過敏,這在她看來明明是樁小事。她和周瓚的金錢往來隨便慣了,他沒少拿她的錢救急,借了又還。而她迷戀的那些文玩小物也是燒錢得很,周瓚給她收羅了不少,無論是貴重還是便宜都沒跟她提過錢。這筆賬如何能算得清。

“欠條是什麽東西?我也沒打算寫。”周瓚吊兒郎當道,“這塊表還值點錢,就押在你這裏。日後我要是還不上錢,你還能把它賣了,虧不了!”

周瓚這麽一說,祁善便知道盒子裏裝的是他那塊寶珀的春宮三問表。若說周瓚這個人還能有什麽愛物的話,那塊表算其中之一。當初嘉楠阿姨死後,周瓚從她那兒繼承了一大筆錢。嘉楠阿姨屍骨未寒,他出了孝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去定製了這塊表。當祁善得知他為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揮霍掉的金額之後,差點沒替死去的阿姨替天行道。這件事也徹底地奠定了周瓚在祁善心中的瘋狂基調,從此無論他做了多荒唐離奇的事,祁善翻個白眼,也就不以為奇了。

說起來,祁善對於那塊表也是好奇過的。預訂一年多以後,那塊據說是獨一無二的表到了周瓚手裏,祁善特意去觀摩了一次。那簡直是神奇和神經病的結合物,正麵明明是簡潔純粹到極致的白色琺琅表盤,充滿了優雅的禁欲氣息;翻到表殼的背麵卻是實金造就的**男女。周瓚故意挑了正點的時機拿給她看,祁善隻聽到三聲如教堂鍾鳴般的清脆報時,隨即表殼背麵的男女便開始了有節奏的肢體交融,春色**漾,活靈活現,隻看得當時仍是豆蔻少女的她臉紅心跳,當著周瓚的麵再也不敢睜開眼睛多瞧一眼。

周瓚對財物並不上心,唯獨這塊表他多年以來一直戴著,現在竟舍得“抵押”給了她。

“不是給你的,在你這裏寄存一段時間而已。”周瓚斜著眼睛看她,“你要是閑得慌,用來打發寂寞也可以。”

祁善看起來乖得很,動不動就臉紅,實際上她對各種稀奇古怪甚至邪門的小物件有一種天生的癡迷,周瓚篤定她不會拒絕。果然,她指了指鬥櫃的方向,含糊道:“放那裏麵吧,別讓我媽看見。”

周瓚替她收好,清了清嗓子說:“我走了。”

祁善的臉色已沒那麽難看。她接過耳機線時,便已懷疑自己態度是否也有些過分,然而軟話到底說不出口,隻趕在周瓚走出房間之前問了句:“你幾點來的?我媽問你吃飯了沒有。”

“我不餓。”

言下之意就是沒吃了。祁善走到樓梯口,向樓下喊:“媽,周瓚說他沒吃東西。”

還在數落丈夫的沈曉星聞言,用手肘撞了祁定一下,眨了眨眼睛,趿拉著拖鞋進了廚房,嘴裏應道:“幾點了,不吃飯現在才知道說。等著,我去下碗麵條。”

周瓚趁熱打鐵地旋回房間,撓了撓頭發坐到祁善身旁,說:“是,你們在一起,我很不高興!世界上那麽多男人,你非要把我老爹的兒子一網打盡。你找不到別人了?”

祁善瞪著他,“你爸兩個兒子,我也就找了子歉,什麽叫一網打盡?”

“好朋友也是人情關係的一種。我們熟成這樣,你和周子歉搞在一起算什麽事?”

“我和子歉在一起是認真的,我們很合拍。”祁善沒有說,如果不是顧慮周瓚的感受,她和子歉未必會拖到今天。現在嘉楠阿姨已去世多年,周瓚也遠離了阿秀叔叔的事業,他和子歉的關係已不複當年的敏感。正因為如此,當子歉舊事重提,她猶豫再三才點了頭。

“你們會有什麽共同語言?是哪方麵合得來呀?”周瓚湊近一點,若有所指地問。

祁善隨手抓了個枕頭拍了下他滿是邪惡思想的腦袋,罵道:“別坐在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自己先挪到書桌前,背對他坐著。

“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也沒怪你。可你總得尊重我的感情吧。我比不了你,換女朋友如家常便飯,我找到個既合適又彼此有意的人不容易。我和子歉是奔著過一輩子去的,你要還把我當朋友,遲早要習慣這種關係的轉換。”

周瓚聽到“一輩子”,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然而祁善看不到。他兩手從後麵扳著她的腦袋,開玩笑說:“讓我看看,你長得悶了一點,身材也太謙遜,打扮不上心,但是沒到嫁不出去的地步。急什麽?”

祁善被他扯到了頭發,齜牙擺脫,“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是要在不結婚也沒關係的年齡才玩得盡興。我們出生時間隻差一天,可是我已經不在這樣的年齡,你還可以玩很多年,你當然不急。”

“周子歉不也一樣?”

“你摸著你的良心,再說一次你們一樣?”

周瓚悻悻道:“我盡量去適應你們的關係,不代表我覺得他適合你。還有,你以後不能再那麽明顯地重色輕友。”

祁善見他終於說了句像樣的話,麵色緩和了下來,說:“等你有了正經的女朋友就知道了,朋友有朋友的距離。我們都不小了,不可能永遠像以前那樣。”

她把話說開了,心裏也舒暢了許多,回頭看到周瓚低著頭,還想勸慰他幾句,誰知他噓了口氣,煩惱道:“我要是能看上你該有多好。內部解決,大家都省心。可惜我沒周子歉那麽饑不擇食。”

祁善一字一句地說:“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