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尋了一天空閑時間,淩宜生要去和王裕說說心事。王裕見到他,不等他開口,就拉著他坐上一輛出租車往北門街駛去。淩宜生說,我們去哪裏?不會又要我陪你去洽談生意?王裕暢笑一陣,說你學得真快,誰說你不是做生意的人,我看你做個董事長都不成問題。淩宜生說,算了吧,董事長能去學嗎?那是口袋裏要有銀子,有錢了乳臭未幹的毛孩子別人都會叫他董事長。王裕知道說錯,勉強笑笑,說隨便打個比方。淩宜生掃興地說,那是你喜歡的方式。我說過我不懂業務,你處理就是了。拉上我來,又不知談什麽。王裕說,沒事,逢場作戲,去玩玩嘛。

到了一酒店前,倆人下了車來,淩宜生見酒店門口其中一個禮儀小姐竟然是小可,驚愕不已,說你怎麽在這裏?小可臉一紅,但還是笑笑說,叔,你來談生意呀?王裕熱情地說,哎呀,原來是小可,怪不得我眼睛生亮,隻是這麽漂亮的姑娘站在大門口做禮儀小姐,大材小用啊。小可低著頭說,我也是別人介紹來的,先試用一個月,工種可調換。淩宜生不悅,說是不是陳章?這個王八蛋哪有什麽路子,哄你玩的。小可低著聲音,眼睛隻敢看著腳尖,說不是陳章,是方翠介紹的。淩宜生心生奇怪,說方翠,你怎麽認識她?小可說,在陳章家玩時見過她,她就在這酒店裏當歌手。

小可並著雙手,那身大紅色的旗袍裹在她娟秀的身上,顯得格外鮮豔奪目。淩宜生想起方翠確有這方麵天賦,以前兩人去夜市上的唱歌攤上,她唱得是那麽優美動聽,至今仍旋繞耳際。望了小可,她也比以前更加成熟漂亮了,已經完全從一個鄉下妹子的模子裏脫離出來,這些都有他的一點功勞。想到陳章對她的行為,心裏湧出幾絲傷感,不知說什麽好,半天怔在門口。小可說,表叔先進去吧,我還得招呼別人呢。淩宜生進去,接過王裕遞過來的一根煙,鬱鬱地說,想不到人變得真快。王裕沒聽清楚,問你說什麽?淩宜生示意沒說什麽,坐了會兒,問人呢,和你談生意的人呢?王裕要了一罐啤酒打開,說我和你是來玩的,先在這兒坐坐,人就要懂得享受生活。生意要做,也要學會鬆弛。

淩宜生心想,你好厲害,讓我始終對你戒備不起來。既來之則安之,淩宜生也要了一罐啤酒,慢慢喝著,眼睛四下觀望,看能不能碰上熟人,更希望見到方翠。這時大廳裏響起了音樂,王裕顯然是這裏的熟客,不斷去與人打招呼,和一些女人開著玩笑。到八點多鍾,淩宜生已喝了不少啤酒。王裕叫了些吃的,說今晚不回家了,我們玩晚一點開個房間,剛才聽小可講,有個唱歌的是你熟人?對王裕的提議,淩宜生沒做表態,心裏正想見上一麵方翠。不知道那個為自己哭過,跟自己在畫室有過一段**的女孩子是否還記得自己。

王裕在一個角落邊和幾個人聊起了天,不時哈哈大笑。一會兒聽一位主持小姐拿著話筒說某某公司的總經理點方翠小姐演唱一首歌。方翠穿一身白色緊身長裙出來,眼睛環望四端,從淩宜生身上掠過。淩宜生不知她有沒有看見自己,端起酒杯擋住臉。方翠深情地唱起,淩宜生閉上眼睛聽,覺得沒有那天夜裏唱得好。唱到一半,那個點歌的經理上來,送了一捧花給方翠,然後拿了一隻話筒與方翠合唱,兩種聲音極不和諧。淩宜生忍著聽他們唱完,那經理下去又捧上來一束花,提出再合唱一首。淩宜生終於受不了跑出來,在門口遇到小可。

小可見他臉色,說,表叔,你不舒服嗎?淩宜生透了一口氣,罵道,哪有這樣唱歌,分明是賣弄色相。小可說,表叔,你這是何必呢?現在哪裏不這樣逢場作戲。淩宜生想起王裕所說的“逢場作戲”,驚詫小可也會說這樣的話。這時王裕出來找他,淩宜生說,你玩吧,我透透氣,裏麵有些悶。王裕疑惑地盯他一眼,轉身進去。淩宜生問小可,你喜歡在這裏工作嗎?小可翹起嘴角一笑,說誰喜歡工作呀,可是有什麽辦法,但是我喜歡新鮮的東西,我現在覺得,一個人要出人頭地就要有機會,多和人交往,就能遇上對自己有用的人。淩宜生由衷地說,我知道,我很古板,不太看得慣一些事情。但我可以不去管它,不去理會。而你不同,你年輕漂亮,我帶你出來就要對你負責,對你家裏人負責。這些場所別看時髦流行,最終也沒什麽意義,不過是給那些有錢人消費發泄一下。我不希望你放縱自己去熏染這些。小可搖著淩宜生的手臂,笑道,表叔,你別擔心了,我能在益州呆住腳,我會感激你的。淩宜生沒好氣地說,我要你什麽感激?小可說,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生活又不能設計成什麽樣子,我會死會變壞會發財全憑天命。如果有一天我賺了錢,我也要回家鄉辦工廠,像那些港商一樣。淩宜生被小可的想法弄得啼笑皆非,說那好,你就好好幹吧。小可很認真地說,我會的。

獨自走路回家,淩宜生憂鬱重重,情緒不高。高音說,你又有什麽心事?淩宜生躺在**,蒙上被子,說沒有,一點心事都沒有。高音說,小遲班上明天開家長會,你能不能去一下?淩宜生掀開被子,說幹嗎我去,你自己不會去嗎?高音說,以前都是我去,明天有個會議我必須參加,再說,你也應該去一下了。淩宜生無話可說,後爹也是爹,誰讓自己娶個有孩子的女人做老婆呢?他坐起來說,那我就去吧。高音說,看你無精打采的,怕是連小遲上幾年級也不知道吧?淩宜生茫然地搖頭,說我還真是不知道。

高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淩宜生望著高音說,真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疏忽,你知道我是個健忘的人,有時連你生日也記不住,我明天一定去開家長會。高音說,我哪會怪你,跟你結婚,總像是逼你似的。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一些事在意。反正已經喜歡你了,我又能怎樣?淩宜生擰了擰她的鼻子,說不要這麽說,有意見就挑明,打我一頓也好。高音驚呼一聲,說我可不敢,你是經理,我算什麽?淩宜生一臉嚴肅,說你是經理夫人。高音終於被弄笑,一貓腰偎在淩宜生懷裏。淩宜生撥弄著她濃密的黑發,說你總是疑心我對小遲有偏見,這樣不好,會弄得我神經過敏的。高音說,你還是畫你的畫好,現在這個職業太不適合你了,整天蔫頭蔫腦的,把自己搞得這麽複雜,其實你隻是對生意沒信心罷。淩宜生驚歎,說原來你真了解我。我自己都不知道這點。高音說,你啊,真有股讓人難以接受的味道。做經理本該有做經理的相,卻要讓那個王裕來指手畫腳,賺不到錢不要說,萬一他捅了婁子麻煩的就是你。淩宜生笑道,沒這麽嚇人。我一直在堤防觀察他。他是自傲一點,仗著比我多幾年社會經驗,炫耀炫耀,人都有虛榮心的。高音問,那你的虛榮心在哪?淩宜生說,我虛榮不起來。高音說,那你算是個草包經理了。淩宜生有些不高興,說人不為此道而不謀,我不是這個圈裏的人,草包就草包,大不了不幹就是。高音靠近來看他的臉,說你生氣了?淩宜生說,你說得很對,我生什麽氣。高音拿起他的手放在臉上,說我不說了,看你這樣子就讓人害怕。淩宜生抱起她丟到**,說你早就不該嘮嘮叨叨了。

淩宜生並不是第一次去開家長會,堂妹淩燕花上小學時他就代替叔叔去過。可這次的心情就不同,這次是小遲的“父親”。在家裏這種感覺並不強烈,但要在外麵突出這種關係,就有點別扭。去學校的時候,淩宜生特別不想遇上熟人,開完會就悄悄溜走。

然而事情卻並非淩宜生想象的那樣,在班上,班主任點了小遲的名字,原來小遲的成績竟是名列前茅。班主任表揚了小遲後,就要求小遲的家長發言,介紹是如何教育好孩子的。淩宜生站起來,受刑似的看著班上的家長們。班主任笑盈盈地說,不要客氣,講一講吧,讓大家學習學習。窗外有一些孩子在張望,淩宜生羞愧萬分,很久才清理出頭緒,說小遲是如何自學,如何受媽媽的輔導。講到最後,班主任問,你自己呢,做父親的不可能不關心孩子吧?淩宜生想掏煙抽,又不好意思,咽了咽口水,恨不得揍班主任臉上一拳,他斜了一眼窗外,見小遲也在裏麵。好不容易挨到散會,淩宜生如釋重負出來,找著小遲說,你也來了,沒在家玩?小遲說,我媽讓我來的。

淩宜生“噢”了一聲,剛才那一絲愧意頓時消失,想想自己是不可能真正成為小遲“父親”的,僅僅升起的那份熱情也像倒入水中的一滴油,很快會被衝淡,絕不會融合。淩宜生抓了抓頭發,這時過來了幾位家長說,你的孩子真聰明,哪像我這不爭氣的東西,隻知道天天玩。另一個也說,瞧人家父子倆,長得一模一樣。淩宜生不禁樂了,拉著小遲的手說,你還行,我替你高興,想要什麽禮物,我買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