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走親戚

紅麥爹娘和紅麥嫂子忽然到全喜家走親戚來了。

閨女在家是自己的孩子,是一家人,一旦出了門子雖然還是自己的孩子,但已經不是一家人了,閨女就成了親戚。走親戚也是應當應分的,沒什麽好說的。紅麥在家的時候一年裏總要去娘家走好多次親戚,過年的時候去拜年,麥罷去看望父母,端午節再去,六月初一一年過了一半去,八月十五去,九月重陽節去,十月一去。這些都是固定的日子,是非去不可的。其他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去,隻要有空想去就去了。每次走親戚如果隻是閨女自己,父母可以隨意些,家常便飯就招待了,閨女也沒什麽說的;要是閨女帶著女婿一塊兒來了,雖然老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但終究不是自己親生親養的還是要當客人來招待的,所以當地也把女婿叫做客,是家裏真正的客人,有客來飯菜當然要豐盛些,畢竟客雖是親人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呀!要是閨女帶著孩子的話,飯菜既不能像閨女自己來那麽簡單也不至於像客來那麽豐盛,隻要招待好閨女的孩子就會皆大歡喜,故而當地老話說,外甥是姥娘家的狗,吃完就走。在當地閨女的孩子無論做父母的還是做兄弟姐妹的一律稱外甥或者外甥女。

現在紅麥不在家,該走的親戚就隻有全喜去了。所謂該走的親戚就是必須去的那些有固定日子的節日,不過沒有閨女單是客就不如有閨女那般熱絡。全喜明白自然也不會計較。

閨女去娘家走親戚是應當應分的,父母到閨女家走親戚自然也是應當應分的。不過,父母到閨女家來還是有數的,畢竟是到別人家,又老胳臂老腿的,還是不如在自己家足便的。

一般來說,父母到閨女家走親戚的時候閨女都會在家的,一來方便照顧,二來有個大事小情的也能方便些。紅麥的父母很少到全喜家來,紅麥不在家就更不會來了,可沒想到竟然猝然不及地來了,不光紅麥的父母來了,還連紅麥的嫂子也來了!

那天全喜沒有上街,就在菜園裏澆了水,等快要澆完水的時候春梅也去了。兩家的地搭邊,潛水泵和電線都是春梅出的錢,春梅家種的菜又不多,平常全喜就不吭不哈地連她家的菜一起拾掇了,春梅自然也很感激,今天趕上了說什麽也要幫全喜把潛水泵和電線弄回家,雖是舉手之勞有點做作的嫌疑,但畢竟也算是一份心意。全喜勸不住就由她了。

兩人一路走著說著慢慢就到全喜家了。

天熱,兩人都走了一身的汗,全喜就趕緊打了一盆井水給春梅洗臉,又順便洗了從菜園裏剛摘回來的小酥瓜給春梅吃。紅麥在家的時候兩家就合夥種菜,紅麥走了兩家還在合夥種菜,今年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兩家自然很熟稔,春梅正渴著就不客氣,抓起來就哢哧哢哧地吃起來,一邊跟全喜慢慢地拉呱著。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喊,老板,您家來客了。老板是對做大生意的人的稱呼,像全喜種個菜園頂多算個小踢踏,根本跟老板不搭邊。

全喜知道女人在跟他開玩笑,就說,你來呀,管夠你!話音未落就見紅麥嫂子的身影閃了出來,趕緊叫,嫂子,你來了!

紅麥嫂子沒搭腔,隻管攙著紅麥爹和紅麥娘慢慢地從電動三輪車上下來了。全喜趕緊跑過來打招呼,紅麥娘沒吭聲,隻有紅麥爹嗯了一聲。

春梅一看全喜家來客了,打聲招呼趕緊走了。

全喜很意外,也很高興,一邊打水一邊招呼說,咋這時候來了?

咋?俺妹妹不待家俺就不管來嗎?紅麥嫂子沒好氣地說。

全喜說,嫂子,看你說的?您啥時候來我啥時候歡迎。我不是怕您熱著嘛。

再說也已經來了!紅麥嫂子說。

全喜這才發覺有點不對勁,但不知道在哪裏彎著,就想緩和一下氣氛,開玩笑說,來了好啊,咱管飯。

咋的?俺妹妹不待家飯也不想管了?紅麥嫂子還是沒一點好臉色。

全喜想了想明白過來,趕緊賠笑說,還不是怨我沒本事?要不然也用不著維維媽出去,都半老子的人了哩。

紅麥爹洗完了,接過全喜遞來的扇子扇著,說,也不能這樣說。人都是一截一截的時運,過去你好好的時候哪用得著維維媽出去啊?可現在她不出去不中了,你看病要錢,倆孩子上學也得錢啊!

全喜剛才說得有點傷心,現在聽了紅麥爹的話又有點傷感了,動情地說,唉,過日子真是不容易啊!

紅麥娘突然說,知道就好!

全喜說,我一直都知道啊。我這一病中不了大用了,也不能閑著,就開了個菜園。

紅麥爹說,是啊,掙一個是一個唄,不掙咋中?不是你自己,一大家人的嘛!

全喜說,嗯。

紅麥嫂子問,攢住錢了嗎?

全喜說,攢住啥了啊,不過就掙個零花錢罷了。

紅麥嫂子冷笑道,叫我說也攢不住錢,俺妹妹不待家這個家更熱鬧了,咋會不花錢?咋能攢住錢?不砸鍋賣鐵就算便宜的了!

全喜一聽暗叫壞了,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過腳正不怕鞋歪,於是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你聽說啥了?

紅麥嫂子冷笑了一下,說,還用聽說?恐怕除了俺妹妹離得遠不知道,還會有誰不知道?

全喜說,你別聽人家瞎謠講!……

紅麥娘說,有你這樣欺負人的嗎?沈家不是沒人了!

紅麥嫂子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男人就該敢承敢當!自己幹了缺德的事兒還不敢承認了,還算個男人嗎?

全喜說,娘,嫂子,我真沒做對不起紅麥的事兒!

紅麥娘說,看你老實著個臉,誰會想到也會幹這見不得人的事兒啊?!

紅麥嫂子說,就知道你不會承認!也是啊,要是承認了就幹不成了,不是太虧了嗎?

全喜說,我管對天詛咒!我要是做了對不起紅麥的事兒……

紅麥嫂子打斷他說,好了好了,要是詛咒發誓真靈的話,賴人早就死絕了!

全喜說,那您說叫我咋著您才會相信我說的?

紅麥嫂子說,你以為俺還會相信你?俺來是警告你的,從這以後俺妹妹,還有倆孩子再不會進這個門兒了!爹,娘,咱走!說著話攙起紅麥娘往外就走。

親家,你來了。全喜娘氣喘籲籲地走過來,攔在門口招呼道。全喜娘本來跟全喜爹坐在池塘沿的樹蔭裏乘涼,有人走過來趴在她耳朵眼兒說紅麥娘家來人了,趕緊去看看吧。全喜娘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立時就想過去看個究竟,一扭頭看見全喜爹怕他會跟著,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就讓他先自己待一會兒,她到全喜家裏要菜去。全喜爹應了,全喜娘就匆匆忙忙地趕來了。

紅麥娘沒吭聲把臉別到了一邊,紅麥嫂子叫了一聲,大娘。

全喜娘知道親家跟兒子全喜吵崩了,卻假裝不知道,一把拉住紅麥娘親熱地說,親家,走,屋裏坐著說話,外頭熱。

大家重新在堂屋坐下來,全喜娘就跟紅麥娘拉起家常來。

我不是來跟你拉家常的,閨女沒待家沒事沒錯的我也不回來!紅麥娘忍不住說。

全喜娘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誰說閨女不待家就不能來了?

紅麥娘說,我沒法來!

全喜娘說,咋了?

紅麥娘說,問問你的好兒子,看他待家裏都幹的啥事兒?

全喜娘說,您聽見啥了?

紅麥娘說,那是您兒,他幹了啥你比我清楚得多得多!

全喜娘說,他不就給人家幫個忙嘛。親家,你說都在一個村裏住著眼熟麵花的,人家說出來了,咱能不幫忙嗎?

紅麥娘說,真是去幫忙我不說啥,可他是去幫忙嗎?有這麽幫忙的嗎?

紅麥嫂子說,都幫到****去了!

全喜說,看他嫂子說的,哪會那樣啊?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

紅麥嫂子氣憤起來但仍抑製著說,開玩笑?熟人開玩笑就開玩笑了,生人也能開玩笑嗎?

全喜娘說,那不能。

紅麥嫂子說,你也知道不能啊?那您兒子咋跟生人開玩笑哩?

全喜娘說,跟誰啊?

紅麥嫂子惡狠狠地說,一個騷寡婦媳子!

全喜娘說,真的?

紅麥嫂子說,你問您兒啊!

全喜可憐巴巴地說,嫂子,我真沒有!……

紅麥嫂子厭惡地掃了他一眼說,你是沒有!多會兒進院的時候還正跟人家扯拉哩!

全喜見他娘看他,忙說,那是春梅,跟俺地搭邊的鄰居,一起種菜的,紅麥待家的時候就種菜了啊!人家不過串個門,咋能一把鏈子都說著哩?

全喜娘說,是啊,春梅那人我知道,一向清清白白的,別說跟他,再光棍的人她也不會!

紅麥嫂子說,那寡婦媳子哩?

全喜娘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全喜急三火四地說,嫂子,我真沒有!

紅麥嫂子說,別跟我說!

全喜說,嫂子,你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能……

紅麥嫂子說,寡婦媳子見男人就走不動,送上門的你會不要?不要你跑人家門上幹啥去了?

全喜說,她說她家的灶屋漏水,叫我幫她倒倒瓦,給我一百塊錢……

紅麥嫂子說,還是嘛!

全喜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紅麥嫂子說,哦,那你說說是啥樣?

全喜幹唔囔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紅麥嫂子得意道,說呀,你不是說不是我說的那樣嗎?是啥樣,你咋不說啊?

全喜急壞了,忽然說,我這裏一病就不中了!

紅麥嫂子搭眼一看見全喜正指著自己的襠,頓時惱了,罵道,狗日的,你還說你不會,當著老的麵兒你還敢這樣,背著人你啥事不敢幹啊?!

全喜娘慌忙站起來勸道,他嫂子,他嫂子,別生氣,別生氣,它不是那個意思……

紅麥嫂子拉起紅麥娘說,娘,不跟這狗日的纏了,好鞋不踏臭屎,咱走!

全喜娘忙拉住紅麥娘哀求說,親家,親家……

紅麥娘把全喜娘的手一扒拉,氣憤憤地隨著紅麥嫂子出去了。

全喜娘趕緊一把抓住了紅麥爹,說,親家公。

紅麥爹看看全喜娘,又看看全喜,說,這個事兒我不相信有,也不相信沒有。是個男人隻要得著機會怕是都忍不住。這沒啥。就是你得記住一點,你是個有家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你得對得起你的家你的孩子你的老婆!一家人能成為一家人是緣分,走到今天也不容易。過日子總會有個溝兒有個坎兒的。這也沒啥,忍一忍就過去了。以後的日子還長,好好把握吧!

紅麥嫂子闖進來一把拉住紅麥爹說,別說了,趕緊走!

全喜娘和全喜趕緊攆出去,但哪裏攆得上?紅麥嫂子騎著電動三輪車風一般地揚長而去了。

娘兒倆重新回到家,全喜娘說,原先我就說過你,叫你小心點!你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咋就沒記性哩?現在可好,弄成這樣,咋收場吧?就這您爹還不知道哩,要是知道了還不氣死啊?

全喜說,娘,你還不知道您兒嗎?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娘說,維維姥爺不是說了嗎,這事是個男人得了機會都會把不住!

全喜說,要你連你也不相信我,那我還能說啥?

他娘說,啥也別說了,還是想想咋跟維維媽說吧!

全喜說,不想!她想咋的咋的!

他娘提醒說,依著我看,維維媽可能還不知道,你趕緊趕在頭裏先跟維維媽說說,透透氣。要不,等她嫂子先說了,你就說不清了。

全喜說,我啥也不說,我啥樣,她最清楚!

他娘看了看他,恨鐵不成鋼地點了一下他的頭說,你呀,就是別筋頭!

全喜說,我要先說了,那不是做賊心虛嗎?我沒做賊,我怕啥?

他娘說,理兒是這個理兒,就怕到時候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全喜說,說不清就不說!

他娘說,那你擱維維媽跟前還不是個虧欠啊?

全喜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自會水落石出的!

他娘罵道,強筋!我看這家你不能待了,得先出去避避。年逝個維維媽不說叫你去探親嗎?年逝個沒去成,我看今年就去吧。

全喜說,我去了,俺爹咋辦?

他娘說,不是有我嗎?再說你也去不了幾天嘛。

全喜說,菜園咋辦?

他娘說,我給你看著,?去了,等你回來保準菜園還是好好的!

全喜說,我哪兒也不去!

他娘說,別強了。這家你真不能待了!年輕力壯的都出去打工了,就你自己在家,沒有事也有事了,還是避避吧!

全喜說,躲得了初一還能躲得了十五?再說,我又不該誰不欠誰,躲出去幹啥?恐怕不躲出去還沒事,一躲反而有事了哩!

他娘說,說的怪能?你不待家還會有啥事啥?

全喜說,反正我哪兒也不去!

晚上,社會果真跑來通知全喜紅麥打電話來了。

紅麥說,你沒事吧?

全喜說,沒事啊。

紅麥說,今兒個咱爹跟咱娘還有咱嫂子去咱家走親戚了?

全喜說,來了。

紅麥說,說啥了?

全喜說,沒說啥啊。

紅麥說,你明兒個抽空給我回個電話吧。

全喜說,哦。

掛了電話付錢的時候,社會說,是不是又叫你去探親的啊?

全喜沒吭聲,轉身走了。

紅麥來電話卻沒說幾句話,反而要全喜給她回電話,全喜當然明白,是因為在社會的小賣部裏來來往往的人多說話不方便,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當著熟人的麵兒就更不能說了。如果是全喜給她打電話就不一樣了。全喜肯定會在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給她打電話,而她用沈翠或者賴貨的手機就會十分方便說悄悄話。

第二天全喜趕集的時候到一家話吧裏給紅麥打了電話。前幾年手機還不算多,誰要是有事打電話都會到公用電話間去,這樣的地方就叫話吧。這幾年差不多人人都有了手機,打電話方便了,來話吧的人就少了,很多話吧都關門了。全喜現在打電話的話吧是什集鎮上唯一的一家話吧了。到底是話吧,就是比社會放在小賣部櫃台上的電話專業,靠牆有四個小隔間,每個隔間裏一部電話機,要打電話的話把隔間的門一關就是了,雖然隔間不太隔音但還是好了許多,再說沒有熟人,自己說話小心點就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紅麥說,你咋又跟那些個女人頭子掛拉上了?

全喜說,誰又跟哪個女人頭子掛拉上了?

紅麥說,除了你還能有誰?

全喜說,我沒有!

紅麥說,年逝個你沒有嗎?

全喜說,沒有!

紅麥說,別幹了不敢承認!

全喜說,我有啥不敢承認,幹了就是幹了,沒幹就是沒幹!

紅麥說,嘴硬!

全喜說,別的人不知道我就算了,一張**睡了多少年了,你還不知道我?

紅麥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全喜說,你要這樣說,我就沒話了!

紅麥說,啥沒話了,還不是做賊心虛?

全喜說,我啥樣,你還不知道?

紅麥說,不知道。

全喜說,要不是病還有可能,現在一病病得哪還有可能啊?不過,話又說回來,沒病我會待家裏嗎?你以為待家裏多好受?一點意思都沒有!可是我能跟誰說哩?病是我自己得的,怨不得誰,隻能怪我自己時運不好!也怪你的時運不好,尋了我,要不是哪會用得著你跑恁遠去打工受罪啊?!

紅麥說,看你,我就是隨便問問,又沒有責怪你,你哭個啥?你是有病,又不是偷懶耍滑,誰能說你啥?出來打工咋了?跟我差不多的婦女出來打工的多了,又不是我一個?再說了,出來打工見見世麵也好,要不整天縮在家裏啥也不知道哩。

全喜說,哎,都怨我,讓你受罪了!

紅麥說,說哪裏話?以前還不都是你四處打工嗎?現在該換我了,老頭推車,一替一歇兒嘛。

全喜說,要不,我去看看你吧。

紅麥說,別來了,弄不了啥,淨浪費錢!我好好的。再說紅蓮、賴貨、沈翠、刺蝟都待這兒哩,都是自家人,有啥招呼一聲就沒事了,你不用擔心的。

全喜說,我也想你了哩。

紅麥說,我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咋會不想?想就好了,不用來的。

全喜說,我看情況吧,有空我就去。咱娘也叫我去哩。

紅麥說,別來,我沒事。你看好咱爹,看好倆孩子,照顧好家就妥了,我也能安安心心的幹活,掙錢。

全喜說,嗯,知道。

紅麥說,維維還好吧?

全喜說,好。

紅麥說,豔豔哩?

全喜說,也好。

紅麥說,你哩?

全喜說,我也好。

紅麥說,那就好。

全喜說,你哩?

紅麥說,我好著哩。

全喜說,嗯,出門在外跟在家不一樣,別虧待自己。

紅麥說,我知道,你也是。

全喜說,嗯!

紅麥說,記得按時吃藥,別太累著了。

全喜說,我知道。

紅麥說,知道就好。就這吧,掛了,費錢哩。

全喜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