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打架

誰都沒有想到月芹和大麥打起來了。

兩戶人家吵架打架沒啥稀罕的,因為一隻羊、一隻雞甚至一個雞蛋都可能吵起來罵起來打起來,不過這些年各家各戶都忙著打工去了,平常難得見一麵,再說家裏養的畜禽也不像過去那麽多,而且都有了各自的窩,亂飛亂跑的畜禽基本沒有了,還有家家戶戶都比過去寬裕了不少,也不會再在乎一隻雞一個蛋的,因而兩戶人家鬧不和的也少多了。不過,就算再怎麽鬧,也輪不到月芹跟大麥啊!這是因為兩人一個住村西,一個住村東,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啊!還有,王菜園南北窄東西長的村子,背麵緊靠一條小河,所以土地都在東南西三個方向,以從南麵直插進村的大路為分界,東麵歸村東的人耕種,西麵歸村西的人耕種,平常各種各的地各幹各的活見麵的機會都不多,平常來往就更少了。

然而,月芹跟大麥還是出人意料地打起來了。

大麥家有四口人,大麥兩口子和一個閨女一個兒子,大麥的老公打工去了,閨女前年已經出嫁跟著女婿打工去了,兒子正在上大學,隻有大麥一個人在家看家,耕種著自家的幾畝地。這樣,大麥就成了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主兒,想幹啥幹啥想吃啥吃啥,加上大麥身體不錯,能吃能喝能說能笑能打能跳,別提有多恣了。按說,這樣的日子應該是很快活的,可還是有一樣讓大麥怎麽也快活不起來,那就是在外麵盡管嘻嘻哈哈,一回到家就隻有自己一個人了,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寬大的**翻過來是自己,翻過去還是自己……

真是難熬啊!

有一天大麥在跟幾個老婆兒閑拉呱的時候忽然聽一個老婆兒說,俗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真是一點不假啊。

大麥很奇怪,怎麽突然冒出這句話來了呢?

老婆兒詫異道,你還不知道啊?

大麥說,啥?

老婆兒說,西頭的那個全喜啊。

大麥問,全喜咋了?

老婆兒說,不是個東西!

大麥更奇怪了,問,咋這樣說啊?我覺得那人還不賴的啊。

老婆兒說,不賴啥啊,都是裝的!哼!

大麥問,到底咋回事啊?

老婆兒這才往四下裏看了看,小聲說,他想鑽巧玲的箔籬子,叫巧玲攆出來了!當地的主房叫堂屋,堂屋一般是三間房子,東邊一間叫東間,西邊一間叫西間,東間西間都是睡覺的臥室,隻有中間一間例外,是平常招待客人逢年過節祭拜神靈用的,這間像主房一樣也叫堂屋。堂屋跟東間西間當然是要隔開的,隔開一般用的東西就是秫秫織成的隔斷,這個隔斷就叫箔籬子。箔籬子在靠近堂屋門口的位置會開一道門,掛上一塊門簾。因為箔籬子背後就是臥室,而正常進出臥室都是經過掛了門簾的門,鑽箔籬子自然就不是正經舉動。這些年,家家戶戶新建的房子都砌了硬山,箔籬子再也用不著了,不過這個講兒卻留了下來。

大麥不信,說,巧玲跟他家不是住對門嗎?

老婆兒說,誰說不是啊?

大麥更不信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還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咋可能會鑽巧玲的箔籬子啊?

老婆兒歎氣說,現在的人那還講這些?

大麥想了想又說,巧玲也不是那樣的人啊!

老婆兒說,是啊,所以叫他攆出來了嘛。

別的老婆兒感歎說,唉,現在啊,看不透的人啊!

大麥停了停問,你聽誰說的啊?

老婆兒說,還誰說的?巧玲自己說的!

大麥怔住了,半天問,真的?

老婆兒說,不信你問巧玲去嘛。一個莊子都傳遍了,誰不知道啊?

大麥就不吭聲了。

停了停,老婆兒忽然說,小心著,可別叫他鑽了你的箔籬子啊。老婆兒年紀雖然大,輩分卻跟大麥一樣,所以開起玩笑來自然張嘴就來。

大麥不樂意了,說,你這貨,是不是想他鑽你的箔籬子啊?

老婆兒說,我這都老幫子了沒啥稀罕的,你還嫩著一掐冒水才稀罕人哩!

大麥說,那可不一定,不是都說老幫子去火氣嘛。

老婆兒咧著沒幾顆牙的嘴笑起來,懂得還不少哩,看起來你沒少嚐鮮啊!

鬧了就鬧了,妯娌們開開玩笑解解悶兒本來就是家常便飯,因而也是稀鬆平常的,誰也不會往心裏去。大麥很快就把這事忘了,可是到了黑了往**一躺,忽然又把這事想起來了。全喜?巧玲?對門鄰居,咋可能嘛。她跟巧玲打交道不多,說不清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可全喜跟她一個鍋裏耍勺子耍了一年,她太知道他了,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啊!不過,常言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誰能說得清呢?何況,又過了這麽多年,當年的毛頭小夥子現在都成半截老頭了,怎麽可能一點不變呢?話又說回來,全喜變不變的跟自己有啥關係呢?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井水不犯河水……

想著想著,大麥才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起來,自己怎麽無緣無故地想起這個來?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神經病!信球貨!

大麥以為罵罵自己就會把這事忘了,可是這事卻像在她心裏生了根發了芽開了花一樣越來越肆無忌憚地瘋長起來!

更為奇怪的是趕集的時候她居然走到全喜跟前去了,還跟他打了個招呼;下地薅草的時候她竟然去了西邊,還不時地往全喜的菜園瞅,直到看到全喜在菜園裏晃動的身影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來;吃飯的時候竟然不知不覺地多拿了一雙筷子!在當地有多筷子要來人的說法,難道家裏會有誰回來,或者有親戚來?不年不節的,怎麽可能呢?等了兩天果真也沒等來什麽人。

這是怎麽了?

大麥忽然明白了,她渴望家裏來人,最好是男人,像全喜那樣的男人!可是,好奇怪啊,應閨女那會兒沒有這樣過,剛出門子的時候也沒有過,老公第一年離開自己也沒有過,現在黃土都埋半截的人了怎麽驟然想了呢?

隨即大麥就罵起自己來,大麥,你怎麽會這樣?你是個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幹幹淨淨的女人,也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幹幹淨淨半輩子了,怎麽突然就生出這樣神怪的心思來了哩?那是正經女人該想的嗎?那是正經女人能想的嗎?不要臉,太不要臉了!呸!呸呸!呸呸呸!

然而,一轉眼的功夫,想見到全喜的心還是決堤的水一樣在大麥身上洶湧淜湃起來!

這可怎麽辦呢?大麥覺得自己中了邪了,就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巴子,可惜的是臉上熱辣辣的,心裏卻火崩崩的還是想見到全喜,非見到全喜不可!見到全喜以後呢?開始她沒想,隻是想見到,後來想得多了就把見到全喜以後也一起想了。見到全喜以後怎麽樣呢?那就由他了!

大麥知道自己完了,可是已經管不住自己了……

起先大麥很想去全喜家,又一想,全喜家對門就是巧玲家,現在的巧玲肯定恨死全喜了,全村的人也肯定都在盯著全喜,去全喜家不是往風眼裏鑽嗎?那就隻能讓全喜到自己家來。可是,無緣無故的全喜怎麽來呢?不光自己開不了口,全喜跟外人也無法交代啊!大麥很想借買菜的由頭去菜園裏找全喜請他到家裏來,可自己怎麽開得了口呢?再說,就算全喜去,半路上碰上人怎麽說呢?夜裏當然好,不過,前提是得跟全喜把話說透才行啊!

想啊,想啊,想了兩天,大麥還是沒有想出辦法來。

事有湊巧,大麥家養的豬把豬窩拱塌了。大麥不禁拍手叫好,老天爺真是開眼啊!

其實,兩天前大麥就想到了,要是家裏有點什麽事情全喜過來幫忙最合適不過了。幫忙總會要一點時間的,自己開不了口可以給他些暗示,一次不明白,兩次不明白,還可以三次四次五次,全喜又不是木頭,總會有一次會弄明白的,隻要明白一次那就中了,接下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嘛。不過,讓他來幫什麽忙呢?不要說非男人才能幫得了忙,好像連女人家能幫的忙都不多了,過去剪鞋樣、繡花、染布、經線……活計可多了,現在隻要有錢什麽都能買,還又快又好的。現在,豬窩塌了,而這正是隻有男人才能幫得了的忙啊!嘿嘿嘿,嘻嘻嘻,嗬嗬嗬,哈哈哈!……

不過,真的請全喜來幫忙,大麥還是猶豫了,畢竟這不是普普通通的幫忙啊!末了,大麥到底抵不過心裏能把她淹死的洪水還是到全喜的菜園去了。為了打消自己的緊張,大麥故意裝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大麥知道全喜肯定會樂滋滋地跑來幫忙的,這樣一個機會恐怕是他做夢都想的吧!

一切順利,眼看就要萬事大吉了,卻在關鍵的時候被冷不丁跑來的月芹攪了,真是太晦氣了!

慢著,有點不對勁兒!

是不對勁兒,住在村西頭的月芹怎麽會莫名其妙突然跑來找什麽貓呢?她家有貓嗎?怎麽沒聽說她家丟了貓呢?退一步說,就算她家有貓,就算她家的貓丟了,也應該先在她家附近找吧?怎麽一開始就大老遠的跑到自己家找起來了呢?

這裏頭肯定有貓膩!

那麽,是什麽貓膩呢?

哦,想起來了!聽說月芹到全喜的菜園買菜了,還跟全喜借了籮,是全喜親手送到她家去的,最後是月芹用完親手送到全喜家去的。居家過日子誰家都不會有那麽齊備的東西,不定什麽時候總要跟人借上一件半件的,這沒什麽,稀罕的是月芹到全喜的菜園買菜。都在一個村裏住著自然眼熟麵花的,俗話說認識張磨坊多吃二兩豆腐,到全喜的菜園買菜全喜肯定多給些的,這沒什麽,人情嘛。青菜不是啥稀罕東西,到街上隨便買,也值不了幾個錢。這樣問題就來了,不值錢的東西你居然還想沾人家的便宜,未免太摳唆了吧?為這點小便宜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太不值得了,所以盡管眼前就有鮮靈靈的青菜,村裏人要吃菜了還是避近就遠不辭辛苦討價還價跑到集上,而不到全喜的菜園買。月芹不是小氣人,家裏也不是突然來了客,怎麽就一反常態地跑到全喜的菜園買起菜來了呢?買了菜還不算畢,還要借籮,借了籮當然就要還籮的。全喜連對門的巧玲都不放過,弄得村裏年輕些的女人都躲著他還怕來不及,月芹竟然反過來飛蛾撲火,太不正常了!據說,月芹還籮的時候不是白天的,而是黑了去的,孤男寡女,全喜又是那樣一個流氓,能沒點扯拉才怪呢!

這麽說來,月芹無緣無故地跑到她家來找貓根本就是借口,是吃醋了來攪散她的好事才是真的!

好你個月芹,我都沒揭破你的醜事,你倒來攪擾我的好事,未免蹬鼻子上臉欺人太甚吧!老虎不發威你就當病貓,蛤蟆腳小也要蹬你兩腳,糞堆也有口氣哩,騎驢看唱本,咱就走著瞧吧!

話雖如此說,可真的實施起來也沒那麽容易,一來兩家住得實在太遠了,平常碰個麵兒都是有數的,二來兩家平常也沒什麽來往,總不能平白無故的跑到月芹家打鬧吧?那不但太明目張膽也讓明眼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小九九,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羊肉沒吃到空惹一身騷丟人打家夥賠大發了!

常言活人豈能叫尿憋死,隻要想辦法總會有的。

過了幾天大麥就在村裏各個胡同裏串著喊,誰見俺家的貓娃了,是一個黃貓娃,才滿月的。見了就給我送過來,跟我說一聲也中。我隻吆喝兩天,兩天之後要是還不給我放出來,我就開始噘了。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看我不噘死你!我要不噘死你,我就不是俺娘引的!大麥前兩天去她娘家走親戚了,她娘養的獼貓將了一窩貓娃正好滿月,大麥就抱了一隻回來,村裏人很快就知道了,還有人說等這隻貓娃長大將了小貓娃就要一隻哩。現在剛養了兩天就找不到了,大麥自然是要找一找的。

這樣一串一喊滿村都知道她家的貓娃迷見了,大麥再找貓娃就變得更加理直氣壯起來。

村裏張家丟了雞李家丟了鴨的事不是沒有過,甚至丟了豬丟了羊也不是稀奇的。丟了東西當然很著急,當然希望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當然很窩火,那怎麽辦呢?首先要判斷是本村人幹的還是外村人幹的。如果是外村人幹的,那就是故意的,能夠找回來的希望幾乎不存在,那就隻好自認倒黴。如果是本村人幹的,就很有找回來的希望。

怎麽判斷是外村人幹的還是本村人幹的呢?很簡單,那就是看丟的東西大小了。如果是容易藏起來的小東小西就一定是本村人幹的,要麽是乘人不備,要麽是東西跑到人家家去了就坡下驢弄起來,都不過是一順手的事兒,是十分可能的。因為如果是外村人就是專門來的,偷這些貓貓狗狗的就太不值得了。如果是外村人那就一定會偷值錢的,本村人偷了大物件處理起來動靜就太大了,很難不被發現,換成外村人就省事多了,反正沒人認得,完全可以明目張膽的處理。

要找的話,一般先到就近的人家打聽一下,如果還找不到就像大麥現在這樣滿村串著吆喝提醒。有時候是自己見到了但不好太唐突直接朝人家要,就提醒一下以免傷了和氣,但多數時候都是自己想當然的隨意猜測,因為別人可能是無意的或者認錯了,聽了吆喝知道弄錯了就會放出來。這樣彼此都不傷麵子,自然也都不傷和氣。如果吆喝兩天還找不到那就開始噘了,除了詛咒,還會日娘搗老子祖宗十八代的罵。一般噘過都會覺得出了氣,就罷手了。當然也有仍然氣不過的,那就紮個稻草人,在心髒的地方插一把刀,然後天天兜頭澆一瓢滾水,詛咒手腳不幹淨的人不得好死。

大麥吆喝了兩天沒找到,就開始噘起來。噘了兩天像前兩天吆喝一樣,除了自己累得喉嚨冒火,別的一無所獲。大麥開始隻是隨便吆喝吆喝,等看到月芹家的時候突然心裏一動,冷笑了幾聲。

這天大麥剛走到月芹家門口歪頭往裏一瞅,猛然看見一隻小貓正慢慢地在院子裏晃悠著,於是喚了喚。月芹聽見動靜從屋裏走出來,小貓嗖地一聲逃得無影無蹤了。

大麥還在喚,咪咪咪,咪咪咪。

月芹說,你喚啥呀?

大麥說,我喚俺的貓。

月芹說,哪有您家的貓啊?

大麥說,那個就像俺家的貓。

罵了幾天到最後就是罵我的啊!這不是往人眼裏推石滾嗎?月芹馬上就破口大罵起來。大麥正憋著一肚子火,隨即狗血噴頭地跟月芹對罵起來。

如果在以往兩人剛開始抬杠的時候就有人出來勸阻了,最多紅紅臉就散了,可現在村裏難得見到一個人,哪裏會有人出來勸解呢?兩人越罵越厲害,就扭打起來,直到兩人打了好一會兒才算有人過來把兩人拉開了。打這以後兩人自然就成了仇人,可兩人打架的原因也盡人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