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自從那日羅翠花親眼看著西風被她親爹坑成“羅翠花”並被送往皇城後,被關起來的她就苦口婆心勸她爹說出真相,欺君是死罪,主動認錯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日後被查出可就是滅九族的事。
羅大人當時腦子一熱,做了個後悔不已的決定,經女兒一勸,也終於認了命,馬不停蹄帶女兒一起去皇城認罪,希望能得一條生路。
誰想日夜兼程,這剛到皇城腳下,還沒進去,就天降怪獸,將她劫持走了。
羅翠花坐在這巨獸火紅的背上,瑟瑟發抖,直到一直在打量她的小姑娘搬出了西風的名號,她才稍稍放心,小心問道:“西風姑娘沒有事吧?”
月兒擺手道:“宮裏有吃有喝,還有青龍大人陪著她,怎麽會有事。”
“這就好,這就好。”羅翠花眉目黯淡,又道,“我對不起西風姑娘,我爹也對不起她,如今我爹知道錯了,我們正打算麵聖,親自請罪,希望……”
“不用了,西風已經給你打點好後路。”月兒朝前麵指去,說道,“呐,你看到那座山沒有?那裏叫英山。”
“英山?”羅翠花意外道,“那裏不是傳聞中仙人住的地方麽?”
“不是仙人,是得道者修煉成仙的地方。”月兒抖了抖耳朵,陸陸續續聽著西風從皇宮飛來千裏傳音,說道,“西風讓我跟你說,她已經跟皇帝說了,宮裏的羅翠花是神女假冒的,真正的羅翠花是得道者,在英山修煉。聖上已表明,不會再追究此事,你也不必進宮了,好好跟你的周秀才過日子吧。”
羅翠花沒想到西風竟然安排得這麽周到,甚至連她爹將她送上車的事也不計較了,愧疚更深。一想,忽然覺得西風或許一早就打算這麽做,否則當時她被誤認的時候,以她的身手,怎麽可能逃不走。
她輕輕歎息,說道:“我一定要跟她親自道謝。”
月兒抿唇一笑:“你呀,倒不如給她一袋錢,她會更高興的。”
羅翠花也一笑,看著這漂亮的少女說道:“若有機會,我會奉上我全部的嫁妝酬謝她,那條金手鏈,也定會還她。勞煩你,先代我和周郎,謝過西風姑娘。”
“沒問題呀。”
供仙家修煉的英山離月國甚遠,但對小火和月兒來說,這點距離不過是須臾之間的事。
那裏果真是人傑地靈的地方,月兒遠遠就見了漫山仙氣,明淨得快讓她暈過去,連想看看這兒有沒有大妖怪的心思都沒了,變得如蔫掉的一顆菜,提不起精神來。
小火將羅翠花安置好,便道:“不久就會有宮裏的人來英山接你,你到時候跟他們走就好。”
羅翠花再次朝他們道謝,感激不已。她看著騰空飛走的巨獸,心有感慨。
坐在小火背上離開英山的月兒腦袋暈乎乎,搖搖晃晃。
隻覺月兒要把自己腦袋上的毛給抓禿嚕了的小火說道:“你再抓,我就要變成和尚了。”
月兒聽見這話,迷迷糊糊鬆開了手,這一鬆開手,人就往下麵墜去。
正疾馳而飛的小火餘光瞥見有個影子朝下墜落,急忙伸出爪子,將她撈住,俯身落地,把她放在地麵上。
少女的臉色慘白,微微睜開眼,煎熬不已,她哆嗦道:“英山真可怕,想我上天入地……上刀山下火海……都、都沒事……”
小火下巴枕著自己的前爪趴在她一旁,哼笑一聲:“英山也算是半個神界,你一隻純妖沒徹底暈過去,也是很厲害的。”
“那為什麽你沒暈?”
小火沒吭聲,漸漸恢複過來的月兒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皺眉道:“你明知道那裏那麽可怕,為什麽不告訴我,還讓我進去。”
“因為你總愛到處找大妖怪,可是有些地方很危險,比如英山。”
月兒沒聽明白:“所以說,為什麽明知道危險,還帶我進去。”
小火瞥了她一眼:“因為有我在,所以沒有危險。下回萬一我不在,你覺得好玩,自己跑進去找妖怪怎麽辦?”
這個解釋好像很有道理。如果它這回把她丟在外麵,她大概會心癢,哪天偷偷折回,冒險進山:“那以後你跟我好好說,我會聽你的。”
“哦。”
“拉鉤。”
“……”小火可不要玩這種小姑娘的把戲,可爪子已經被那素手抓住,晃了晃,就算是拉鉤了。它看著試著站起身的姑娘,身子一晃,像是要倒下。它伸出爪子扶住她,將她往地上一壓,“起碼得好一會才能恢複,西風交代的事已經解決,不用急著回去。”
雖然月兒總是不顧危險去找大妖怪,但它現在覺得,自己讓她意識到危險的法子好像用得太無情了點。將她帶到附近讓她站一會,她大概也能明白什麽是危險。
它趴著身看她,癱坐在地上的姑娘看起來還有些迷糊,臉蛋白白淨淨,一雙眼睛十分漂亮。突然她偏頭看來,小火立刻耷拉下眼皮,裝作在小憩。
“小老鼠,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已然習慣這稱呼的小火哼道:“問吧,小矮子。”
“你這麽厲害,為什麽要跟著西風?”
“青龍大人更厲害,也跟著西風。”
“不一樣,青龍是喜歡西風,你不一樣。西風並不厲害,還是個凡人,你這樣的大妖怪,為什麽會跟隨她。”
“你問這個做什麽?”
“因為我想學習學習,要是法子好,我也這麽去找我的大妖怪。”
小火想到過往,默了默,說道:“我當年身受重傷,逃到魔界,是西風的母親救了我,帶著我去找藥婆婆療傷。後來我痊愈,留在了魔界,跟西風做了玩伴。她對西風很好,對我也很好,可再後來……她被人殺了。”
月兒愣了愣:“殺了?”
“嗯,當著西風的麵,被殺了。她本來可以走,隻要答應魔夜,離開魔界,不再見西風,不再試圖將西風帶走,魔夜便會放了她,但她沒有答應。”
月兒不解道:“為什麽不答應?”
小火沉默片刻,說道:“因為她知道,一旦她答應永生不再見西風,西風便會徹底魔化,從小魔頭變成大魔頭。”
月兒已然清醒了過來,她怔了許久才道:“她很厲害,寧死也不離開,而且……”她突然回過神來,“西風是魔?”
“半魔。”小火說道,“不要在西風麵前提這件事,否則你會被打骨折。”
“……哦。”月兒擦了擦額上冷汗,她又再次回過神,小火竟願意和她說過往了。她頓覺歡喜,看著說這些話時一直沒睜開眼的小火,說道,“我會跟你一起好好保護西風的。”
小火睜開一隻眼,看著這個小不點,真是不可靠呀。雖然她也很厲害,然而比起魔界之流,還是差遠了。
“我沒想到西風竟然是魔……那青龍知道嗎?他那麽厲害,早該看出來了吧。”
“也許吧。”小火也不知道青龍看出來沒有,但以青龍的性子,它相信他不會用神界中人憎惡的眼光看西風,哪怕知道她的身份,他也會對她很好。
它重新閉上眼,眼裏便走出個美麗的白衣女子。她將剛從神界逃出來、重傷的它抱在懷裏,看著被它咬住的手掌,蒼白著臉,仍笑得溫柔,對它說:“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它警惕地盯了她很久,始終沒有在那雙明眸中,看到任何威脅。它終於緩緩鬆開牙齒,輕輕舔她手上的傷口,像在舔它自己心頭百孔千瘡的傷口。
一晃幾年,它在魔界過得很開心,這裏沒有囚牢,沒有鞭笞,沒有無盡的煉製。她像母親一樣對它,哪怕西風那個小魔頭總是欺負它,抓它的大耳朵,它也覺得開心。
直到後來,它幫助她和西風逃離魔界去了人間,一切都變了。
他們被抓回去的那天,它被魔夜關了起來。
被困在牢籠裏的它聽見她被押到魔壇上,將受刑罰。它掙脫牢籠,去刑場找她,可卻見她倒在血泊中,西風跪在她的麵前,已經沒了魂。它叼著她,在魔兵中殺開血路,將西風帶回了人間。
因為它知道,這是她唯一的心願。
所以不管用什麽辦法,哪怕是賭上它的命,它也要保護西風。
月兒抱膝看著太過沉默的它,輕輕撫它的鼻梁。她知道火鼠是隻厲害的妖怪,但她之前隻知道這點。
如今不一樣了。
她伸手抱住它的腦袋,太大,抱不住,但它肯定知道她在抱它,這就足夠了。
她知道它在難過,因為她在想過世的母親的時候,也會覺得難過。
如果能為它分擔一些痛苦,那該多好。
小火靜靜趴著,沒有動彈。月兒是妖,不似神魔沒有溫度,她的身體很暖,抱得它鼻尖都冒出了點點細汗,真熱。
想重重呼吸,但氣有點喘不上來。
也不知道熱了多久,它動了動嘴巴,問道:“你不暈了?”
早就恢複神智的月兒看看已經黑了的天,才想起得回宮裏了,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幹草,抓了它的紅毛往上爬,說道:“不暈了,走吧,我們回去。”
她還沒完全爬上去,小火忽然站了起來,她的身體頓時懸空,使勁蹬腿道:“我還沒爬上去,小老鼠你趴下。”
小火一晃腦袋,將她甩到背上,沉聲:“躲起來,不要說話。”
月兒察覺到它語氣的變化,立刻噤聲,躲在它的大耳朵後麵,將妖氣徹底隱藏。剛藏好,她就知道為什麽它會這麽緊張了,隻因這寂靜平穀中,突然有一股煞氣出現,那煞氣簡直如方才英山仙氣,壓得人胸口發悶。
一個是太幹淨,一個是太邪氣。
還未至中秋,月亮並不圓,但月色明淨皎潔,染得大地銀白。從月下走來的人周身如月清冷,他在笑,笑得似乎很溫和,可是細看,眼底卻永遠藏著冷厲的刀,十分刺人。
“十天已經過去很久了吧?”魔夜看著月色下的紅色巨獸,真是異常美麗的生靈,可惜它叛變太久,也不願為他所用。
“我並沒有答應離千戰的十天之約。”
魔夜笑笑,目光停在它一隻耳朵後麵,笑問:“躲著的那個姑娘,是不是就是上回你帶回魔界找藥婆婆療傷的那個?”
溫和的話語明明隔了很遠,但月兒還是覺得這人說話似帶冰箭,刺得人心不安,莫名的不安。
魔夜又道:“你離開魔界時,我明明讓離千戰去跟你說,讓你十天內回魔界見我,可是你竟然沒回來,真是讓我難過。”
小火警惕盯他,利爪如刀鋒利,裸丨露在外:“對我來說,魔界隻有'去'的說法,沒有'回'的說法。”
“哦——”魔夜了然說道,“你倒是忘了,你從神界狼狽逃到魔界時,是誰收留了你,還讓你做了離千戰的副手,可是誰想,你竟這麽絕情。西風叛變,你也不回來了。”
“既然這七年都不尋我們,為什麽偏偏近來頻繁走動人間,還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你就不怕神界再出兵圍剿魔界?”
“你不是說出答案了麽?”
小火一頓,此刻它才明白為什麽魔夜要再次出現在西風和它的麵前,因為魔界已經休養生息好,準備再向神界開戰了。
所以西風不再安全,它也不再安全。魔夜對待叛徒的手段,它很清楚。
“你當年收留我,也不過是要利用我,利用我打開神界的大門。我當年已經將你要知道的都告訴你,神界的密道,神界脆弱的邊界在哪裏,早已兩不相欠。”
魔夜輕輕搖頭:“以你狡猾的性子,怎麽可能全都告訴我了,不要騙我,赤錦。你不說,那我就隻好殺了你了,反正你不為我所用,留著又有什麽用。”
似乎是已經料定它不會再說出什麽密道,話落,煞氣已滿布平穀,皎潔月色瞬間被煞氣遮掩,灑向大地的靈氣驟失。
殺氣驟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