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西風爬起來拍拍沾了塵的衣服,瞧了他一眼,說道:“賺黑心錢的靈殿殿主不去管好自己的事,偏是來問我,這可不好吧。”
離千戰盯著她問道:“我如何沒有管好自己的事?”
西風輕笑一聲:“這皇宮有怪獸,還有奇怪的曲聲,你都沒看見,沒聽見?與其來管我,倒不如先收拾好它們吧。”
“你仍是這樣,什麽都不知道,就妄下言論。”
“哦。”西風不願對他講道理,那饕餮,那樂曲或許的確有什麽隱情,但她一點都不想在他麵前好好說話。她嫌惡地看著他,說道,“你最好不要調查我為什麽進宮,就算查出來了也不要拆穿我,否則我就說出你我的關係,讓你也惹上麻……”
“我沒有打算調查你。”離千戰淡漠道,“你想太多了。”
“……”被打臉的西風深吸一口氣,強行露出微笑,“行,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平靜的宮中,傳來陣陣敲鑼聲,刹那傳遍半個皇宮。
幾乎是在鑼聲一響的瞬間,原本就明亮的皇宮突然亮起更多燈火,將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西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正往下麵瞧看,就聽離千戰問道:“那條龍是不是在皇宮裏到處走動?”
西風抿唇,她才不告訴他,自己猜去。
離千戰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動靜意味著什麽?”
西風最受不了別人賣關子,沒忍住,問道:“什麽?”
“意味著宮裏有刺客。”離千戰尾音剛落,就見她拔腿就往聽雅閣的方向跑,樣子慌慌張張,永遠是一副不可靠的模樣。
離千戰良久無言,此時曲聲再起,隱隱從那禁華庭中傳來。他往那看著、聽著,曲聲幽幽,帶著隱隱愁思。
巡夜的護衛已經追查到了這邊,見有人站在屋頂之上,正要喝聲,待看清那人的臉,立即收了手中兵器,問道:“殿主,可有發現可疑的人?”
離千戰低眉看他們,說道:“沒有,我繼續查看宮中可有妖物,你們去捉人吧。”
“是。”
在魑魅魍魎橫行的年代,最有威嚴的不是一國之君,最驍勇的不是大將軍,而是捉妖師,尤其是出自靈殿的捉妖師。
十國國師皆出自靈殿,天下九成捉妖師也師出靈殿,國君對他們又敬又怕。
曾有一國之君棄用靈殿國師,結果邪祟侵襲朝野,饒是國君請來無數得道高僧、玄門中人,都是徒勞,妖災弄得民不聊生,國將不國。最後國君親自前往靈殿,懇請他們出手。
靈殿中人一到,妖魔盡除。自此此國國民篤信靈殿,而別國聽聞此事,更將靈殿中人奉為座上賓。
而每年一次請靈殿殿主入住宮中巡視,也成了十國君主最為期盼、最為安心的事。
哪怕說靈殿已經掌控了人間最高的權力也不為過。
所以離千戰說讓侍衛退下,他們也立即離去,沒有逗留。
曲聲蕭瑟,似涼涼秋風,勾得人心有愁思。
離千戰緩緩將視線收回,不知為什麽西風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穿著一身良人宮衣。
西風焦急地往屋裏跑,怕那個刺客就是青淵。她倒是不怕青淵被人發現,隻是怕萬一引起了什麽騷亂,宮中徹查,查到良人身上,她的身份就要暴丨露了。
所以現在她要趕快回到屋裏,免得侍衛查看,發現她不在那。
她剛從窗戶跳進去,就見青淵坐在桌前喝茶,她提著裙擺跑到門背後,打開一條門縫瞧看,並沒有護衛進來,但他們從外麵過去的聲音,她倒是聽見了。
也對,住在聽雅閣的都是姑娘們,日後都是宮裏頭的人,護衛都是男子,要查姑娘們的住處,到底不方便。
西風這才放下心來,回到桌前要倒茶喝,可茶壺已空,隻剩青淵手中的半杯。她伸手搶來,仰脖喝下,暫時解渴。青淵一頓:“這茶我喝過。”
西風朝他吐舌頭:“我都不嫌棄你就不要說什麽了。”
“哦……”他當然不嫌棄,隻是沒想到西風會不嫌棄。
西風想起刺客一事來,不確定跟他有沒有關係,狐疑問道:“剛才你跑去哪裏了,有沒有在宮裏到處晃悠?”
“這裏不大,我看了一遍。”青淵認真說道,“比我的龍殿小,房間也沒龍殿多。”
“……所以你果然到處晃了一遍。”特地晃了一遍然後特地踩人家一腳,西風又聞到醋味了。
“我去找了吃的,比別的地方好吃一些。我們龍,果然都是精挑食物的行家。”
西風微扯嘴角,踩一腳還帶著誇一下,真是奇怪的龍。她哼哼:“這麽誇自己臉竟然一點都不紅。”她又道,“外麵在抓刺客,看樣子,就是在抓你。”
“事情嚴重嗎?”
“嚴重又怎麽樣?”
“嚴重的話,那我就隻有一不做二不休,將宮殿原地拔起,把那龍丟出去。反正,已經做錯事了。”
“……你該不會是故意露出行蹤的吧,給斬草除根找借口?”
青淵看向別處,一口否認:“沒有。”
西風瞧著就像是這樣:“你別打月國皇宮的主意,月國沒了皇帝,國將大亂,百姓也會流離失所。”
青淵微頓,點了點頭,不再提這事了。
“既然你剛才還在宮裏,那曲子到底是從哪裏傳來的,又為什麽有些人聽得見,有些人聽不見,奇怪……”
她嘀嘀咕咕著,青淵問道:“就是那個,聽起來讓人很傷心,會想東想西的曲子麽?”
“對!”西風說道,“但是有些太監和良人聽不見,這樣看來,估計是深宮裏的妖怪,隻是不知道是什麽妖怪,靈殿的人竟然會放任不管……”
她想跟他說她剛才看見離千戰了,可轉念一想,還是沒提。他們還沒有見過,不知道見了,會不會出大事。
“咚、咚。”
西風抬頭往門外看去,警惕道:“誰?”
“羅良人,該沐浴了,奴婢們來給您上水。”
“等會。”西風立刻彎身,拉了青淵往窗戶那走,要將他丟出去,“快走,有人要進來了。”
“我隱身,沒人看得見。”
西風一頓,要是把他扔到外麵去,指不定宮裏又要搜一遍刺客,而且……離千戰還在宮裏。
她一點都不想兩人碰上麵。
“那你不許出聲,好好待在這裏,也不許偷看。”
青淵立刻蹲地看她,除了一雙眼睛跟著她的身影轉動,身子一動不動。
宮人提水進來,將澡桶上滿水,便道:“請羅良人沐浴更衣。公公吩咐了,明日寅時主子們就要早起更衣,用過早食後,在前院練習禮儀。”
西風麵上淡淡應了一聲,心裏已經嚎叫起來。
“到了後日,諸位主子就要去聽芳閣麵聖了。奴婢祝羅良人喜得聖緣,受封為妃。”
西風幹笑兩聲,就算她再怎麽恭維她,她都不會打賞的,別想了!
還蹲在地上的青淵抬眼看去,想把西風打橫了抱住,劫出宮外去。可這一抬眼,就見那白梅屏風後麵,一襲衣裳輕落,姑娘光潔的影子淺映屏風之上,青絲垂落,輕貼腰間,懸於兩峰,風拂過,吹得墨發輕揚,如剪紙映畫。
他怔了怔,立即背身不動,沒有再看。此時耳邊傳來嘩啦水聲,是姑娘入水的響聲。他捂住耳朵,有點口渴。
怎麽會口渴。
明明剛喝了一壺的茶水。
“嘩啦……嘩啦……”
水聲像熱浪,像滾燙的茶水,一點一點地澆熱他的心。
煎熬。
“嘩啦……嘩啦……”
青淵猛地站起身,離開了這個像火爐的房間,去找水喝。
約莫過了三刻,水將涼,宮人才將水放幹,等伺候她穿好衣裳,也沒見她打賞一個銅板,相覷一眼,知道這是個小氣的主,便不再恭維什麽,客氣又淡漠地退了出去。
她們一走,西風就跑到窗戶那,可青淵已經不在了,她哼了一聲,不聽話,又亂跑,希望這次不要被人看見,當成刺客了。
一直到她擰幹滿頭濕發她也沒等到青淵回來,又等了半晌,睡意漸來,想到寅時還要起來,便倒頭睡覺了。
“呼……呼……”
風過林中,一頭獨眼魔怪急速掠過。突然一陣煞氣出現,阻隔了它的路,不等它看清是誰,就被一支利箭刺穿身體,直直釘在樹上。
它痛苦哀嚎,越是掙紮,傷口就被噬得越開。
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跳到它麵前,摸摸它的毛,頓生嫌棄:“你這皮毛,都不夠給我娘做一對暖套子。”
它叫了兩聲,求她放了它。
小姑娘輕笑:“放了你?沒有用處的魔,就該死啊。”
她抬手要殺它,忽然有人輕斥。她回頭看去,就見娘親彎身將她的手握住,輕輕搖頭對她說道:“你又動殺念了,娘說過,不許亂殺生靈。”
“為什麽不許?”
聲音清朗冷漠,帶著兩分取笑。
小姑娘見了來人,麵露歡喜,朝他跑去。
男子見她奔來,俯身將她抱起,笑道:“這是你捉的魔怪?越發厲害了,小西風。”
“因為夜大人教的好。”小姑娘又道,“我想做一對暖套子給我娘,夜大人要不要?”
“好啊。”他又笑道,“可是你娘不許,所以,殺了你娘吧,礙事的人,都要殺了,知道麽?”
小姑娘臉色一變,猛然看見那被她刺穿身體掛在樹上的魔怪,變成了她的母親。她愕然,心瞬間被撕裂:“娘——”
“砰砰。”
樹上的人忽然不見了,又變成了一朵正燦爛盛開的花,一層鋪一層,開成一朵大紅花,將她冷冰冰的夢都染成了紅色,染出了一股暖意。
嘶聲痛哭的她頓時愣住,眼淚硬生生留在了眼眶裏,再看抱著她的人,卻已經變成了青淵。
她又是一愣。
青淵將她攬入懷中,說道:“不怕。”
目光所到之處,都開出了爛漫花束,讓人看不到一點陰冷的地方。
她知道這是夢,做了那麽多年的幾個噩夢,還是頭一回,三番兩次開出花來,像是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將她的噩夢吃掉了,還了她一個永遠無法得到的美夢。
淚從眼角輕落,如果這不是夢,那該多好。
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猛地察覺到空氣中似乎有股妖氣。她驀地睜開眼,又看見一顆渾圓的灰色大腦袋貼在床頂上,正在美美地吃著什麽。
饕餮一見她醒來,“咻”地將拖曳出來還沒來得及吃的噩夢吃掉,然後沿著床柱房梁快速滾走。
不知它幾次溜進她屋裏在做什麽的西風大喝一聲“站住”,翻身下地要追,人還沒追出大門,就見青淵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十幾個茶壺堆在桌上,正一杯一杯地喝茶。她猛地停下步子,氣道:“青淵!有妖怪爬我的床你都不管!”
青淵偏頭看她:“它沒有做壞事。”
“跑來盯了我兩回,難道它是覬覦我的美色嗎?”
青淵點頭:“嗯,你很好看。”眼神一晃,看見穿著寢衣的她,身姿隱約可見,再一想,又想到屏風後麵的她,發輕揚,雙峰高挺……
“咚。”青淵重重趴在桌上,氣力全失,“西風……你再給我找十壺水吧……”
西風見他又如當日碰見女妖那樣失了神力,又想他見妖怪進屋卻不作為,細想之下,篤定那饕餮肯定有異,而且離千戰不管那饕餮,說不定是離千戰搗的鬼,又是拿來禍害青淵的。
她頓覺不妙,跑過去給青淵罩了個靈力牆,就跑去追饕餮了。
說話間,那饕餮已經跑遠了,等西風追上屋頂,隻見那圓滾滾的腦袋在金瓦上快速彈跳,像顆圓珠子,蹦蹦跳跳。
西風一心要抓住它,想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女妖一類的妖魔,怕它傷害青淵。
雖然感覺不像。
她緊跟在後,那大腦袋也跑得很快,突然見它撞在飛簷上,直接從屋頂滾了下去。
“……”這麽蠢,要真是能克製青淵的妖魔,那青淵還要不要麵子了!
西風頓時失語,追到那屋頂飛身下去,卻已經不見饕餮蹤影。
這裏的庭院如別處一樣,栽滿了花花草草,但不同於別院中栽種著富貴大氣的牡丹月季,這裏栽種的,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花。
看起來,更像是野花。
向來注重皇家威儀的宮廷人,竟會種這些野花野草?
雖是野花,但在這靜夜中,有著獨特的靜謐感,無端透著倔強。
似是聞聲而出,緊閉的木門被人從裏麵輕輕打開,西風抬頭,看向那敞開的大門,有個窈窕身影,正站在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