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身邊瘴氣已除,天空明淨,湛藍天穹再次在頭上綻開。然而西風的一句話,卻讓無影覺得自己心中的陰暗,全被她當麵拆開,染黑了這明淨蒼穹。

他一心要藏起來的秘密,被他最不想戳穿的人戳開了。

西風聯想種種,似乎明白了什麽,她問道:“除了靈泉,你們是不是還在找其他什麽東西?比如碗碗,比如魚公子?每次是不是巧合?你是離千戰的首席弟子,捉妖這種事本不必你來做……”

“不是巧合。”放下了顧忌,似乎就沒有任何負擔了。無影坦然看著她,神色漸冷,“沒有巧合。”

西風默了默,又道:“你找那些東西,是為了鎮壓這隻邪祟?”

無影沒有否認。

西風頓覺不適,可淨化一切的靈泉,身上留有奇妙種子的碗碗,還有法力強大的魚公子的雙目,似乎都能製衡女妖。

但女帝說女妖剛到花之國半個月,所以在此之前,女妖就已經逃脫了束縛,一直躲避,最後選中了獨特的花之國,借此地修煉。

可最後還是被師兄他們找到了,但他們手中似乎隻有靈泉精魄,因此沒有立刻拿下女妖,甚至是此刻才能闖進腹地。

“這隻邪祟,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製衡神界嗎?”

璞玉突然說道:“這些我們本不必做,可是你逃了,就是因為你當初逃走,所以才落下了今天這個爛攤子。”

西風猛地一頓。

“璞玉。”無影輕斥,“不要說這些。”

西風麵色沉冷,盯著她說道:“離千戰殺了我娘,你卻覺得我還得為他做任何事,這未免太可笑了。”

“難道不是嗎?師父殺了你娘,那是你娘自找的!”

無影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再看西風,那向來明朗的臉上,卻如陰雲過境,連雙眼都起了血絲。

戾氣驟然彌漫,正試圖襲擊西風的瘴氣,生生被她彈開。

璞玉頓覺驚怕,無影擋在她的前麵,擰眉說道:“西風……”

無形的戾氣瞬間扼住璞玉喉嚨,隻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在刹那掐斷那柔嫩的脖子。無影一驚,以掌做劍,劈向那股戾氣。然而剛剛觸及,就被戾氣反彈,頓覺掌上灼痛。他低頭一看,手掌已見血肉,如果收手再晚一些,就要見半寸白骨了。

“西風。”

青淵伸手握住西風的手腕,霎時散了她周身戾氣。他以自己的靈力逼迫她體內的戾氣離開,那戾氣聚攏一分,他便驅逐一分,兩股力量糾纏,震得那女妖的瘴氣都不敢靠近。

一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但都察覺到了奇異的氣氛。

尤其是百裏清風。

他看著好友和西風交纏的氣息,已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在船上,好友非得除去食物上的仙氣才將食物交給西風。

若是邪祟吃了神界食物,輕則燒心灼肺,重則魂飛魄散。

所以……西風是邪祟。

然而好友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為她隱瞞。

如果被剛剛對他放下戒心的那些神界老頑固知道他與邪祟相戀,這局麵……隻怕要崩。

戾氣消散,那扼喉的邪氣,也隨之化作雲煙。璞玉癱倒在地,既怕她,又恨她。

青淵始終握著西風的手腕,看著他們兩人說道:“你們走,無論這奪舍的邪祟到底是什麽,你們都得不到。”

無影知道青龍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阻攔,他要出手,還有誰能攔得住。

他扶起璞玉,說道:“走。”

“可是師兄……”

“走。”

無影沒有多留,以火球破開一條路,帶著璞玉離去。

西風偏身緊盯璞玉遠去的身影,一直盯看。可青淵也在緊握她的手,壓製她的怒意。

青淵轉而站在她的麵前,擋住了她憎惡的眼神,低頭看著她說道:“西風,你不要做壞姑娘。”

西風神情微微恍惚,一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蒼白的臉上還留有不甘。

“你再不打起精神抓女妖,那些金銀珠寶就要給別人了。”

西風微愣,深埋的麵龐突然露了笑,她才沒那麽愛錢,可是她喜歡他懂得旁敲側擊讓她振作的法子。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認真道:“抓妖!拿錢!買肉吃!”

青淵心裏又酸又喜,酸他果然不如錢,喜她又變回了那個明朗的姑娘。

雖然懼怕,但沒有逃離,始終附著在巨樹身上的女妖還在汲取穀內人的鮮血和精魄,不過這片刻功夫,那邪祟身上的邪氣更甚,周圍已無花草存活,一片死寂狼藉。

她還在大口大口吸食血魄,愈發的壯大,邪氣衝天,一點一點地叩著靈罩,侵蝕眾人的防護。

西風發現靈罩再次出現裂縫,她尚覺難受,再看女帝,她光潔的額上,已經滲出點點汗珠。但她仍站在巨樹麵前,沒有往後退步。

女帝手中的劍,在微微顫動,被這邪氣侵蝕得幾乎沒有了一分光澤,猶如廢劍。

劍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沒有多少靈力的人。

西風疾步上前,說道:“我和青淵上去,你留在小火身邊,不要輕易走動。”

“她想吸食我的血魄,她認出是我了。”女帝抬眸盯那曾經生育了無數嬰兒的巨樹,神情複雜,她不知道除去女妖,巨樹還會不會複活。但毋庸置疑的是,如果不除掉女妖,整個花之國都將被覆滅,女子的樂土,也會從此消失,“她很狡猾,不會輕易出來,我可以做誘餌。”

“你再等等。”西風也知那女妖十分謹慎,但是也十分強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邪祟吞食,“我們先進去,你在這裏等我們。”

女帝輕輕點頭,沒有魯莽行動。

西風抬頭對小火說道:“你好好保護他們,我們先進去,如果有不對勁的地方,趕緊跑。”

百裏清風說道:“我也去。”

“不行,好友。”青淵說道,“靈罩在這裏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一旦離她太近,可能會立刻破碎。”

“可你也一樣。”百裏清風不安道,“這女妖的邪氣,分明是針對神界中人。”

“我會保護自己的,而且,我也不算是神界中人。”

“可這邪氣明明對你也有效……”他說完,頓覺不妙,臉上已有愕然,“難道這邪祟……是專門克製你的?”

青淵沒有絲毫驚慌,鎮定地點點頭:“是啊。”

百裏清風差點跳起來:“那你還這樣鎮定!”

還雲淡風輕地說“是啊”,他知不知道這裏麵的嚴重性?針對他,猶如針對神界主力,這一看,就是要挑事!他們卻連是誰要鬧事都不知道。

十萬年前不用想就知道定是魔夜那混賬,但如今多了四界,別說魔夜,妖王也有嫌疑。

他卻還這樣鎮定。

百裏清風斷然道:“你不能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傻!”

“正因為是針對我,所以我才更要去,否則,魔夜會造出更多這樣的邪祟,針對我,針對神界。”

百裏清風訝然:“你知道是魔夜?”

“那女妖身上,有魔氣,而且是魔夜的氣息,所以她肯定是被魔夜囚禁起來煉製的邪祟。”

“……我竟連一絲魔氣都沒有感覺到。”

青淵頓覺歡喜,對西風說道:“你看,我是比他厲害,是不是?”

正在憂國憂民的百裏清風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西風也想揍他一頓,這種時候了能不能不要顯擺自己是條逆天神龍了,她簡直替百裏清風難過,怎麽就有這種朋友。

他真是偉大啊,竟然跟這樣一條龍做了好朋友。

心情愉悅的青淵拉了西風的手往巨樹那邊走,邊走邊道:“大概那妖怪會很凶,你要保護好我。”

西風想笑他一會讓她背他一會讓她保護他,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姑娘。

可走著走著,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麽。

——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大概是因為,他相信你。

“我會保護好你的。”西風認真說道,“我們等會,要一起出來,一起拿金銀珠寶。”

“你要分五箱給我?”

西風抿了抿唇,青淵又道:“分我的五箱,交給你保管,然後好好養我,給我買肉吃。”

西風微頓,噗嗤笑出了聲:“這跟你自己保管有什麽不同?”

“有。”青淵肅色道,“要保管,扛著走,太重。”

“……我一個姑娘扛十箱就不重了???到底你是怪獸還是我是怪獸???”

“你。”

“呸!!!”

西風憤然前行,那意圖偷襲的根莖察覺到煞氣,紛紛退避。

“砰——砰——”

離巨樹大約十丈外,兩人已經聽見了巨樹心髒跳動的聲音。

依據女帝所說,那是女妖的心髒,殺死心髒,就能除去女妖。

青淵凝神注視這棵巨樹,樹冠盛開,猶如撐開的一柄巨傘,站在樹下,瘴氣更濃,縈繞在這樹幹周圍,形成了一堵圍牆,讓人不能輕易靠近。

他的指間化風,剛觸及圍牆,就被圍牆吞了靈力,似滴水入海,悄無蹤跡。

“真的很厲害。”青淵說道,“魔夜能養出這樣的女妖,也很厲害。”

西風默了默說道:“他應當無法養出更多這樣的女妖,否則早就放了出來,趁你不在時攻打神界。”

“嗯。”

青淵再次凝了風靈,風刹那從手中脫離,衝向那堵圍牆。圍牆瞬間被撞出裂縫,風再至,頃刻坍塌。

藏於樹中的女妖察覺到強勁的入侵者,突然收斂了全部妖氣,凝在樹中。

凝了邪氣的女妖更是難對付,這意味著她將全部力量都拿來對付來者,不再分散邪氣給血藤根莖,吸食零散的血魄。

這樣的女妖,不能小覷。

青淵握著西風的手走近巨樹,剛離近樹幹,就見女妖站在陰暗的裏麵,朝他們微笑。

如女帝所說,女妖衣衫襤褸,手腕上還有鐵鏈,那是無法擺脫的束縛。她朝兩人妖媚地笑著,雙唇輕啟:“進來啊……”

她知道這兩個人很難對付,但是她更知道,如果能吞食這兩人的血魄,那她將得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就能徹底獲取自由了。

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人。

孤注一擲,總比苟且偷生得好。

她繼續妖媚地笑,浮遊在這空曠虛無的樹幹裏麵,讓他們進來。

西風定了定心,和青淵一起,跨入了這危險的地方。

巨樹之中的空洞,並不是樹被蛀去了樹幹,而是一個縹緲之地。西風不知這是女妖造出的地方,還是原本就是巨樹所有。

她看到了女妖背後的那顆心髒,心髒周圍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藤,刺入樹中,血藤正在將四處掠奪而來的血魄一點一點地注入心髒之中。

每注入一分,縈繞在心髒中的陰暗邪氣,顏色就變深一分。

濃黑如墨,隻是站在遠處,西風就覺靈罩又裂開了幾條縫隙。

女妖還在朝他們笑著,她輕輕舔唇,垂涎他們身上的血液。隻要得到他們的血魄,她就自由了。

她的麵目突然變得猙獰,無數血藤從心髒刺出,瘋狂地刺向青淵和西風。

青淵抬掌相對,築起一道火牆,火勢如獸,席卷萬千血藤。本該能燒滅血藤的火,這一次卻沒有完全灼燒幹淨,血藤掙紮了數下,才化作灰燼。

那血藤再來,青淵不再用方才的靈力對抗,一指斷了一根,再凝烽火,瞬間將其餘血藤燒滅。

女妖已覺來者是強敵,不似這幾日來島上的蝦兵蟹將,不堪一擊。

青淵遠看纏在心髒上的血藤,對西風說道:“斷的那根血藤,沒有一化二。”

西風沒想到他還有這個閑暇去試驗這種事,不過如果這裏的血藤不會再生,那就不必全用火灼了,畢竟那不是他們兩個人擅長用的咒術,跟女妖糾纏起來太吃力了。

她拔劍而出,劍尖挑花,斬落數根血藤。

被砍去血藤的女妖猶如被斷數隻手足,她立刻痛得嘶聲猙獰。

裏麵的嘶吼聲也讓巨樹猛地一震,震得地麵隨之顫動,連站在上麵的人都覺身體搖晃,差點站立不穩。

女帝凝神盯著那邊,不知裏麵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憑他們兩個人,是逼不出女妖的,不對,應該說,就算是六界聯手,也逼不出女妖。”

旁人聲調悠悠,似笑非笑。

女帝看著那白麵書生,問道:“為什麽?”

“因為那邪祟已經奪了這巨樹的精魄,與樹融為一體,唯有花之國的人,才能將她從巨樹逼出,若是世代守護花之國的女帝,就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了。因為女帝,是這株神樹親自挑選出來守護花之國的孩子。”白麵書生忽然笑了笑,“你要不要進去,我可以幫你。”

女帝眉頭微凝,盯著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當然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說話間,地麵再次震動,地下噴出鮮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書生又道:“再不去,就晚了。”

女帝擰眉看向那被邪氣纏繞的巨樹,那孕育了花之國猶如母親一樣的神樹,卻正在遭受苦難。

她緊握手中劍,說道:“送我進去。”

百裏清風見她要進去,說道:“鍾姑娘……”

“噓。”

書生朝他輕噓一聲,抬手送鍾寧離開。小火和月兒驚覺不對,轉身看去,竟看見百裏清風被定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也動彈不得了。

白麵書生悠然地看著邪氣滿盈的巨樹,唇角微揚,說道:“可不要讓我失望啊,小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