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女帝是個美人,而且是個傾國傾城的冷美人。
她坐於玉椅之中,一舉一動,無不透著威儀華貴。她眉目輕掃,掠過殿下眾人。素手輕抬,抵在麵頰上,托腮而視。
舉動有些輕視台階下的人,但女帝威嚴,雙眸似含冰水,又太過貌美,非但沒讓人覺得她的動作輕視,反倒被她不拘的動作而吸引了去,看得眾人臣服淪陷。
女帝並不是西風見過最美的女子,畢竟前有美人師姐,後有火女,都有著絕世容顏,嫵媚之態無人可比。但女帝的風采與她們不同,沒有流露柔情似水的媚態,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讓人無法忘懷。
美,別樣的美。
帶著不可褻瀆,又尊貴的美。
良久,她才緩緩放下手,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
聲音並不嬌弱,咬字清楚,讓人聽著很是舒服。
“想必各位已經發現,雖是我邀各位前來,但入我花之國,並非易事,如此篩選,並非沒有原因。”
有人當即問道:“那是為何,還請女帝解釋清楚,還有之前來的人,又去了哪裏。”
女帝抬眉淡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道:“島上有一棵巨樹,每年會開出九百九十九朵花,每朵花都會有一個女嬰,這便是花之國女子的來曆。”
有所耳聞的人不覺驚詫,從未聽過的人連連驚歎。
“而在今年,那巨樹卻未開花。這也是為什麽花之國會突然打開國門,邀約天下名士前來。巨樹不開花,其中古怪無人知曉,或許並不簡單,為了不讓你們白白送命,篩選是必要的,若能熬過道道關卡,才是人中之龍。”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而且讓人信服,一時之間,踏入了此殿的人,忽然莫名生了一絲自豪。先行離去的人不知被人看輕,留在此地的人卻深感驕傲。
女帝這一席話,瞬間就將眾人怨氣消去了。
西風歎道:“真是個英姿颯爽的美人姐姐。”
白麵書生笑道:“帝王素來擅於操縱人心。”他忽然看向青淵,說道,“是吧,兄台。”
青淵點點頭:“帝王要擅於操縱人心,但帝王的王座,無法依靠操縱人心來維係。如果她在治國上是個蠢蛋,那說得好聽,也沒用的。”他又道,“小胖子弟弟這點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弟。”
西風禁不住說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然地順帶誇自家人,羞。”她承認妖王是個有手腕的人,說的話也好聽,但是青淵竟然好似忘了那小胖子弟弟給他茶水裏下過毒,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缺心眼。
青淵歪歪腦袋:“為什麽說實話要羞?你也做得很好,捉妖師,驅魔人,身份隨機應變。”
“……”
大概是缺心眼。
西風怒道:“不許說話。”
青淵補充道:“除了對我,從不好好說話,就會欺負我和小火。”
小火深以為然地將腦袋點成了母雞拾米,連後來的月兒都比它得寵,這不公平。
白麵書生看著他們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不由笑笑。有些人結伴久了,說的話,外人大多都聽不懂。因為那是他們之間共知的事,甚至有某種默契在。
真是嫉妒啊。
宮殿中低聲的議論聲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宮人見時辰差不多了,便道:“煩請各位安靜。”
眾人當即靜了下來,繼續看向女帝,靜聽她邀他們前來的真正目的。
女帝麵上並沒有不耐煩,她看向眾人時,神情淡漠而高傲:“巨樹不開花,花之國也不會有女嬰誕生,因此廣邀名士前來一探究竟。但那巨樹所在的花之穀,似乎已被妖孽侵占,所以那裏非常危險,害怕的人,可以走。”
無人應答,也沒有人走。
已經到了這一步,怎能輕易離去。
“若有人能解決花之穀的問題,重新讓巨樹開花,我將會奉上十箱金銀,終身都可隨意踏入花之國。而且本宮會許你們一個願望,任何願望都行。”
一人調戲般笑問:“要娶你回家也行?”
“可以。”女帝淡漠道,“隻要花之國能繁盛下去。”
眾人嘩然,金銀和美人,向來讓人喜歡,而且連女帝都能帶走,這無論對誰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和滿足。西風對美人已經沒有興趣,倒是看見護衛將那一箱一箱金銀抬上台階,看得兩眼直瞪。
寶箱一開,璀璨光芒刺眼,刺得眾人探頭瞧看。
臨海之地,多是珍珠珊瑚,許是花之國在外有暗中經商,金銀倒是也有,但明顯不如珍珠誘人。
青淵看著西風的脖子越伸越長,越探越前,他擔憂地想,她該不會是,又被烏龜精附身了吧。
“這些便是報酬,若願意前去一看的,就隨護衛入花之穀。隻是本宮再說一次,花之穀十分凶險,一旦進去,就可能無法出來,各位三思。”
嘴上說得再凶險,但是沒有親眼瞧見親身經曆過的眾人,仍是無所畏懼的模樣,沒有人願意此時離去。
忽然有人開口問道:“那之前上島的人,都去花之穀了?”
“對。”
“那他們可有出來?”
“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成功地找到巨樹不開花的原因。”女帝眸光清冷,略有些薄情,“或許都變作妖怪的食物了。”
此刻眾人才意識到花之穀的可怕,剛才還高漲的情緒,瞬間被擊垮了。
已經有人在低聲商議離去的事。
錢再多,但更看重自己的命。
女帝緩緩起身,說道:“不去的人,現在便可離開。”
她說完這句話,宮人已經撩開珠簾,恭送她離去,留下三千餘人。
有人還在遲疑是否要去,有人已經尋了護衛,讓她們領路去花之穀。
百裏清風看了一會,偏身笑問:“你們可要去……西風姑娘?好友?你們人呢???”
鍾寧瞥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淡漠說道:“早就跑了。”
“……”
西風怎麽能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她本來就是捉妖師,降妖伏魔是她的天職。如果事成,不但可以得到十箱財寶,還能得到鍾寧私下許諾的十串金手鏈。
到時候她就把金銀珠寶全堆青淵身上,看他一個一個捏碎——沒關係,你開心就好!
哈哈哈哈。
西風幾乎笑出聲。
她的好心情連青淵都察覺到了,比昨晚在雲端上跟他說話時還要高興。
一定是因為想到了小錢錢。
他們是先行的一批,從山上下來,隨護衛走了約莫兩刻,她們就停了下來,說道:“到了。”
偷笑的西風笑意戛然而止,她看著這裏,旁邊立的石頭上麵的確寫著“花之穀”三個大字。她忙問道:“這裏就是花之穀?不是在別的島嶼?”
護衛見她是個姑娘,答道:“是,從這裏進去,再前行十餘丈,就是穀口了。那裏凶險,我們不再帶路。你……也好自為之吧。”
“多謝姑娘。”西風見她願意回答她的問題,又往後麵看了一眼,不見鍾寧前來,這才問道,“我能問小姐姐你一件事嗎,你們女帝的護衛統領,可是叫鍾寧?”
那護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剛才聽見有人說鍾護衛身手不凡,我十分仰仗。”西風一路都對鍾寧的身份十分懷疑,可是沒有想到竟是真的,這回可以打消疑慮了。
“統領她叛變了。”
剛放下心來的西風一頓,還要再問,那護衛已經不願多說,偏身讓他們進去時,最後又道:“但我不信。”
西風訝然,此時後麵的人已經湧了上來,幾乎是瞬間就將她推了進去,淹沒了那護衛的臉。
青淵抓住她的手,將她從人潮中護在身邊,慢慢隨著人潮往穀口走去。
西風還想回去,但已經看不見那護衛了,倒是看見百裏清風和鍾寧跟來。她遲疑片刻,收回了視線。
鍾寧果然有古怪。
她又想起一件更古怪的事來,抬頭問道:“你說先來的人不在島嶼上,但現在看來,他們在。”
青淵擰眉:“不在。”
“可一會就要去花之穀了。”
“是不在。”
西風似想到了什麽,她刺了食指一針,對那滲出的血珠念咒。片刻血珠飛起,在頭上化做一縷血霧。
旁人看來不過是一抹紅煙,但西風卻看得出來無影和美人師姐就在附近。
按照他們在小鎮離去的時間來算,應當比他們早一天登船,那他們必然也去了花之穀。如今他們在那,說明先來的人,也在這島嶼上。
她問道:“青淵……你該不會是,被暈船影響了神力吧?”
青淵皺眉:“沒有。”
“你等等。”西風瞧了瞧,抓了青淵肩頭上的小火遞到他麵前,“你看得見小火嗎?”
青淵看著眼前的紅色毛團,說道:“看得見,可是,為什麽小火沒了尾巴。”
“我有尾巴!”
小火還沒抗議完,就被西風抓了尾巴倒掛:“它的尾巴好好的。”
青淵微頓:“沒有。”
西風又將月兒放在手心上,說道:“看得見月兒嗎?”
青淵腦袋一歪:“隻看見一團煤球,沒有眼睛,沒有嘴巴。”
月兒跌坐在西風的手上,說道:“完了,青龍大人有毛病了。”
西風丟開兩個小家夥,看看青淵的眼,摸摸他的胳膊胸口,什麽傷口都沒發現,人看起來也沒事,就是唇色仍有點蒼白。她輕聲問道:“還在暈船麽?”
青淵見她擔心自己,不知為什麽並不驚慌自己神力混亂:“我沒事,能看清你,就足夠了。”
西風微怔,她喜歡他,可是在這種時候聽見這句話,心卻有些酸楚。
“我們走吧,回到陸地上去。”
“為什麽?那裏有很多錢,你最喜歡的錢。”
我最喜歡的不是錢,是你啊,笨蛋青龍。西風握住他的手,往穀口外麵帶:“我們不去了。”
青淵一點都不想她因為自己而放棄她最喜歡的錢,有了那些錢,她大概可以開心很久很久,然後再不用到處奔波抓妖怪。他頓住步子,俯身將她抱起:“不走,要賺錢,讓你買肉吃。”
西風的臉瞬間炸紅,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麽抱她,但是,那次是夜黑風高小樹林,隻有他們兩個,但現在全都是人。
他竟然就這麽抱著她。
“放我下來。”
“放了你就走了。”
西風憋紅了臉:“我不走。”
青淵想了想,搖頭,抱著她往前走。
西風絕望地將腦袋往他懷裏一埋,把臉全擋住,假裝沒人看見她。可是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亂了神力的他,淩亂的神力影響了他的判斷,人在花之穀,他不知。連小火月兒他都看的不齊全,那是否影響了其他的,現在還不知道。
她不由伸手抱住他的腰,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過了半刻,她察覺到周圍氣息不對,才從他的寬袍中探頭出來,落入眼中的,是漫山的枯萎景致,跟外麵的翠綠全然不同。
就連氣息,都滿是妖氣。
“這裏怪異啊。”容奇知道他們是厲害的人,一直跟在背後,哪怕是剛才鍾寧得罪過他,為了活命和那些錢,他也沒有走遠,這會見景致怪異,急忙走快幾步緊跟在旁。
西風一瞧,不但是容奇,連那老婆婆和書生也跟他們一起走。
所以……這一路他們都看著青淵抱著她走?
西風再一次埋到他的寬袍下,可片刻她又伸出腦袋來,神色凝重,越是往穀內腹地走去,就越聞到一股濃鬱妖氣,還有血腥味。
是人的血。
百裏清風不喜歡這種氣味,他擰眉說道:“看來這裏死了不少人。”
白麵書生說道:“若按照我們這艘船剩餘的人數來算,少說也來了近三萬人,可這一個山穀能裝載多少人,這樣悄無聲息,怕是死了至少半數人。”
西風頓覺胃不舒服,這花之穀的妖怪,到底是什麽來頭,又是為了什麽。
她甚至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難道今年未出世的女嬰,都被妖怪吃掉了?所以才沒有開花?
這個假設太殘忍,她不願再想下去。
但願是她多慮了。
“嗯?”
青淵一聲疑惑,讓西風也跟著緊張,抓著他的衣袍問“怎麽……”,話還沒問完,她就跟著青淵一起往下沉,像落水了般,瞬間看著鍾寧他們身影遠去。
“好友!”
“西風姑娘!”
百裏清風要掘地救之,身一動,才發現自己的腳同樣被樹根纏住,將他們往地底拖去。
容奇驚叫起來,拿出身上的匕首斬斷纏腳的樹根,這一砍,如砍斷了一隻手,血飛濺而出,髒了他一身。
他再次尖叫起來,不但是他,連這山穀,都陸續傳來慘叫聲。
花之穀,已然變成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