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變故

大夏天誌二十八年。

湖廣布政使司長沙府寧鄉縣安家衝。

初春的時節帶著幾分料峭的寒意,路上行人往來匆匆。一陣微風襲來,讓人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衣衫。道路兩旁的田野中,卻已經有老農開始了新一年的播種。

安永淳坐在田壟旁的石頭上,斜靠著一棵大樹,嘴裏隨意叼著一根草莖,雙眼複雜的看著眼前的曠野。遠方霧蒙蒙的大山,天邊北歸的大燕,腳下的泥土,以及手指間的觸感,無一不在向安永淳證明,這天地跟以往沒什麽不同,但...

再也回不去了!

安永淳歎了口氣,有些不習慣的理了理身上斜領大襟袖長衫,寬大的袖口,屬實不太方便。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幾天時間了,從開始從的一無所知,小心翼翼,到現在遊刃有餘,安永淳也算是對這個世界有了大致的了解。

但,了解的越多,安永淳就越恍惚,潛意識中,他更願意將這個時代叫做大明。不僅僅是因為在內心之中,對自己所在的地方還是地球的期許,更關鍵的是這兩者實在是太像了。

一樣的定都北京,一樣的在南方留有南都,一樣的的官製,一樣的崇儒,一樣的八股,可它偏偏叫大夏。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就在安永淳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少爺,少爺?”一個焦急的聲音由遠遠傳來,好似發現了什麽,由遠及近,最終停留在安永淳的身邊。

“少爺,不,不好了,少爺。”那遠道而來的人影一身粗布麻衣,十七八歲上下,瘦弱的胸膛不斷上下起伏,才幾個字就忍不住大口喘著粗氣。

“有什麽不好了?你家少爺好著呢。”安永淳有些別扭地學著原主的口吻,不耐煩道,“好不容易遇到個旬休,還不讓人好好玩一把。”

“不是,這次不是老爺找你。”安長福見安永淳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急的滿頭大汗,“是北麵來了數千流匪,看樣子來者不善,老爺讓我趕緊告訴你,讓你回家避難。”

“真的假的?”安永淳眼睛微微睜開,斜著眼撇了安長福一眼,不在意得繼續閉上,口中的狗尾巴草微搖,“我爹最近長進了,知道用這個法子來忽悠我了。不過話說回來,長福,你這個樣子,若是被我爹知道了,少說也要三十板子。”

安永淳這一世的老子,自然也是姓安,名叫文光。自幼研習四書五經,經史子集,為人最是古板,迂拙,最看不慣旁人失儀不遜。平日裏,安家的下人被**的一個個恭敬有禮,進退有據,讓寧鄉其他鄉紳嘖嘖稱奇。

不過,安長福此時那還能顧得上這些,才喘運氣息,便連忙道:“少爺,是真的,真不是老爺找你,真有幾千流匪從北邊嗚嗚泱泱的過來了,眼看著就要到了安家衝了,夫人讓小人將少爺叫回去。”

安永淳見他滿頭大汗,急的直跳腳的摸樣,好似不像說謊的樣子,皺了皺眉。這鳥的大夏朝,青天白日的,怎的會出現流匪?

況且,自己穿越這地方乃是寧鄉,地處湖廣重鎮長沙附近,是湖廣乃至整個大夏及其重要的糧食產地。如果連此地都是流匪橫行,民不聊生,那這大夏遲早要完蛋。

可倘若真要改朝換代,那豈不是意味著生靈塗炭,海內淩遲?同樣意味著,社會的劇烈變化,以及無窮的可能?安永淳的眼中閃過一抹亮色。

不過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安永淳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坐直了身子,問道,“你可不要框我?不做功課,我打不了回家挨頓打,可要是讓我知道你敢騙我,小心你的皮!”

“真的!千真萬確,那群流匪馬上就到安家衝了,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安長福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讓安永淳看他是否真在撒謊。

“行吧!”安永淳將信將疑,口中嘟囔著,“這太平世道的,怎麽會有流匪?莫非這寧鄉官府連幹飯都不吃了?”走了十幾步,扭頭發現安長福還在焦急地等在原地,沒有跟來。

“還愣著幹嘛?快走啊!要真有流匪包圍安家衝,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還在發愣的安長福瞬間清醒過來,朝著安永淳的背影,撒丫子跑了過去。

流匪的由來一般來自流民。他們大多都是因為天災,人禍等緣故,在家鄉活不下去,不得已遠走他鄉,求得一條生路的苦命人。等在異國他鄉,也尋找不到求生之路時,極容易演變成打家劫舍,為害一方的流匪。

等安永淳回到安家衝的時候,整個安家衝都籠罩在一份恐懼緊張的氛圍之中。莊子中央的銅鑼不斷地敲打著;道路上,到處都是無頭蒼蠅一般,慌慌張張逃命的人群;中間還有夾雜著孩童害怕的哭聲。

“不要慌,都不要慌。”剛回到安家衝的安永淳,正好撞到這一幕,剛剛的懷疑頓時煙消雲散,他老爹不至於為了騙他回來,做出這麽大的陣仗。

果然有流匪,安永淳頓時著急了起來。四下張望,卻見諾達一個安家衝,盡是抱頭鼠竄,慌裏慌張的人群,竟然無人組織村民上寨牆防守。這,這豈不是讓流匪一個衝鋒就進入了安家衝?

安永淳站在道路上,喊了兩聲,但隻顧逃命的人群,早已被恐懼裹挾了心智,哪裏還能聽到其他?他們的腳步甚至還快了三分。安永淳心中更急,四下望去,正看到鎮子中央,一個拿著銅鑼的人,正要收鑼逃亡。

安永淳頓時來了主意,上前,一把將銅鑼奪去,然後登上一處垮塌的土坯牆,猛烈敲擊銅鑼,同時口中大喊:“我是安永淳,大家都別慌,都過來,聽我說。”

猛敲的銅鑼,以及安永淳的嘶吼,終於引起一些距離較近的村民的注意。

“是安少爺!”

“是安少爺!”

見到安永淳,慌亂的人群,好似有了主心骨,不少距離安永淳較近的村民,逐漸向安永淳圍了上來。見狀,安永淳鬆了口氣,要是村民嚇破了膽,連他都不認,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將銅鑼扔到一旁,安永淳衝著人群大喊:“你們慌什麽?論家財,你們誰有我安家多,論人丁,你們誰有我安家枝繁葉茂?我安家人還在安家衝,我們都不慌,你們有什麽可慌的?”

這話說的在理,再整個安家衝,誰有安文光安老爺家富,誰有安老爺人丁興旺,安老爺都不慌,他們這些人爛命一條,有什麽好怕的?想到此處,人群之中的驚懼少了大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圍聚在安永淳的身邊。

安永淳見到這一幕,心中大定,繼續道:“再說了,這裏是安家衝,是咱們祖祖輩輩的家,咱們現在連賊人的麵都沒看到,怎能將自己的家輕易送人?

就算賊人真到了莊外,又能如何?咱們安家衝雖說不大,但也有圍牆環繞,咱們據牆而守,總要比你們都逃出去,在那荒郊野外遇到流匪要強得多。你們說是不是?”

“對啊,咱們還有圍牆,怕什麽?”

“都是你們,慌慌張張到處跑,引得我也害怕。”

在安永淳的安撫下,慌亂的人群終於漸漸恢複了理智。見狀,安永淳趁熱打鐵,道:“安家衝的爺們,都隨我上牆。都是兩個肩膀馱一個腦袋,咱們還占據地利優勢,真打起來,還說不定誰怕誰?”

說完,安永淳帶頭,向北門走去。

“安少爺都不怕,咱們怕個啥?走走。”人群中,一些十七八的少年嚷嚷了起來。他們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早就為自己父兄還沒見到賊人,便嚇得倉皇逃竄而不滿,此時再一聽安永淳的激將,更是熱血沸騰,見安永淳一動,立刻跟了上去。

他們一動,他們的父兄也覺得臉上無光,拿著手中的農具,也都跟了上去。

正在昂首闊步的安永淳聽到身後的動靜,雖沒有回頭,但也將身後的事猜的七七八八,心中懸著的心也落回了肚子,不管怎麽說隻要這些人到了莊牆,哪怕就站在那什麽也不做,那些流匪就不敢輕舉妄動。

走到一半,一個中年人湊到了安永淳的身後,低聲叫道:“少爺,少爺。”

安永淳回頭一看,卻是安家管家安大木,於是低聲吩咐道:“木叔,別管我,你先回家,讓我父親盡快到北門,隻要父親一露麵,安家衝便穩如泰山。”

安大木心中擔憂安永淳的安危,但見對方言辭堅定,也不好再勸,點頭離開了。

此時,安家衝北門大門緊閉。安永淳順著搭建的木梯,登上了牆頭,向北望去。卻見蒙蒙霧氣之中,一群黑乎乎的身影逐漸向安家衝靠近。

很快,那群黑乎乎的身影走出了霧氣,出現在安永淳的視野之內。卻見,那些流匪一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甚至連走路搖搖晃晃,要不是手中的樹枝,恐怕他們下一刻便摔倒在地,再也起不來。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對爺孫,那老者也不知多久沒吃飽飯了,幹枯的手臂,好似塚中枯骨,要不是身邊的小廝攙扶,怕也走不到這裏。

至於他身旁的小廝,看到那小廝,安永淳瞳孔微縮。那小廝亂糟糟的夾雜著不知名的草根樹葉的頭發下,是一張滿是泥土,灰撲撲的臉龐,破破爛爛的破布包裹著異常瘦弱消瘦的身軀,好似一陣風就能將他刮飛。

“這土匪外出搶劫,怎麽還帶這個女人?”安永淳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此時,身旁的村民忽然喧鬧了起來,“安老爺來了,安老爺來了。”緊接著,人群開始向兩側閃開,留出一條通道,安文光強壓著內心的惶恐,裝作若無其事的摸樣,從人群中穿行而過,來到安永淳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