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諄諄教誨

黃默山把從鄉下帶回的甜王西瓜殺開後拿給母親品嚐。他因在季虹那兒已經吃過,知道西瓜的甜,就想留給母親和爺爺吃。

沈鬱吃後讚不絕口,說鄉下有鄉下的好,自己種的綠色食品總是不缺的。“丹丹和你一起去的吧?”她問。

“嗯。”黃默山想埋怨母親兩句,話出口後變了樣,“以後她再跟你打探我,你就說你不知道,我要是正在陪診咋辦,她可不能打擾我。”

“你這孩子,好像她是混世魔王似的,她見你在忙,還會纏著你呀?我考慮到你一個人去鄉下有個伴總會好些,才跟她說了實話的。”

黃默山這才不言語了。事實證明,母親考慮的對。

黃默山拿了兩大牙子西瓜往後院去找爺爺。每天的上午,隻要是晴天、不熱,保姆和爺爺準在後院。保姆坐在馬紮上玩手機,爺爺坐在輪椅上看視頻播放器或是閉目養神,吹吹風,聽樹上的鳥叫。

黃默山給了保姆一牙子西瓜,給她放一個鍾的假,叫她到外麵玩玩,自己陪爺爺。保姆如蒙大赦一般,刷刷刷大口大口吃了西瓜,連呼好甜,三腳兩腳趕出了院門。

黃默山把西瓜遞給爺爺,坐在保姆的馬紮上,靠著爺爺的輪椅。爺爺身上的怪味兒襲過來,奇怪,他感覺沒以前那麽嚴重了,可能和心情有關吧,他想。

他給爺爺圍上了一個大大的圍脖,看著爺爺吃西瓜。爺爺見黃默山專門陪他,深感意外,他關了視頻播放器,邊吃西瓜便問黃默山:“聽你媽說,你不是在幹陪診嗎,怎麽這麽閑的?”

黃默山告訴爺爺,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和星期天單子少,因為好多主治醫師不上班。

“你幹陪診不是單單幹陪診吧,是不是有啥別的打算?”爺爺輕聲細語地問黃默山。

黃默山心裏一動。爺爺的輕聲細語,不僅僅是他態度和藹,更主要的是爺爺的身體衰弱了,中氣不足,說話沒力氣。

不過,爺爺雖然兩腿癱了,但大腦一直清醒。他對自己幹陪診的反應居然和自己的父親全然不同,還是爺爺看問題高深。

看著爺爺一臉的清臒和越來越塌陷的眼窩,瞅著爺爺褲管裏的兩條似有若無的腿,黃默山的鼻子陡然一酸,他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變腔:“我幹陪診是想學些護理知識,學學怎麽和人打交道,閑的時候,我來侍候你呀。”

爺爺吃西瓜的嘴停住了,他在輪椅上動了動上身,一向暗淡的眼神放出亮光來:“山子,你長大了,知道關心爺了。我要你侍候個啥呀,這不是有保姆的嗎,反正咱家不差錢。”

“可是保姆不陪你聊天呀,你成天聽戲,沒聽厭倦嗎?你不想我們天天陪你聊天嗎?”

爺爺的嘴抖動了一下:“想啊……你們有你們的事兒,保姆是拿工資的,離了咱家可能就不知道是誰了……你爸管著兩個廠子,哪有時間陪我?他不容易。你媽一天做三頓飯,這麽大的別墅,搞衛生一搞半天……”

“搞衛生不是保姆的活嗎?”黃默山截住爺爺的話頭。

“她隻叫保姆照顧我,不讓保姆搞衛生,她自己搞。”爺爺歎了口氣,“你媽有潔癖,幹淨慣了,聞不慣我身上的味兒,我心裏明白著哩,我不怪她。

“不過她對保姆監督很嚴,洗澡和換衣服都嚴格按照她製定的時間來,我都覺得太勤了,但是沒辦法。反正咱家有大浴池,我的衣裳也多,隨他們折騰去。”

“爺爺,你天天坐輪椅上急不急呀?”黃默山幫爺爺卸下圍脖,“你不聽戲的時候都想些啥呢?”

爺爺咂摸著嘴,似乎西瓜的甜味兒還沒消失。他往輪椅上一靠——人們吃飽喝足後慣常的動作,眼睛望向藍天說:“咋能不急呢,我要是有能力,死了還好哩,但你媽和保姆不會給我機會,我這樣子,你看看,連死的能力都沒有。”

黃默山內心一陣驚悚,隨即鼻子一陣酸,他的話還沒出口,爺爺又說:“我心裏還有個事兒,沒看到結果,我還不能走。”

“啥事兒?”黃默山急問。

“你還沒成家呀。”爺爺歎口氣,望著黃默山,“我現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爸的工廠幹得如何,我才不操心,反正家業在這兒,一時半會兒垮不了。

“你和丹丹的事兒我是反對的,丹丹那孩子太要強了,不適合你。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要依著山勢圍著山轉的,如果水勢過猛把山淹了,山上的草木都得死掉。你奶奶就是太烈性了,我可是受夠了。

“所以她走後我再不娶了。她走那年我才45歲,年輕著哩,再不想娶了。太強勢的女人大都克夫,命不好。你爸呢,因為你媽太軟弱,做生意幫不了他,有了教訓了,非常希望丹丹能嫁給你,因為丹丹能幹,是做生意的好料子。

“丹丹那孩子我知道,吃不得半點兒虧,遺傳他爸,心眼兒極多,很勢利。他爺爺比我來辛州早,當初她爺爺和兒子在辛州據說幹的是投機倒把的生意,賺了大錢,但是瞞著我們一家。後來倒了大黴,才對你爸使用糖衣炮彈。

“也是你爸心軟,念著舊情,帶著他開了洗發水廠。不料那家夥厲害,比咱家做得大,還在生意上擠壓咱,好在現在網絡發達,不像以前了,咱家的生意也沒受多大影響。不過卓湛那家夥還算會來事兒,每個月都來看我兩回,大包小包地買東西。”

黃默山沒想到他偶爾陪一下爺爺竟然知悉了這麽多事情,他們以前怎麽不跟他說這些呢?是擔心影響他對卓璧丹家庭的評價嗎?

他把這個問題來問爺爺,爺爺笑了笑,說:“你爸媽可能是這樣想的,我是想你還沒真正長大,用不著跟你說那些,丹丹他爺和我畢竟是世交,犯不著說人家歪的。

“但現在你和丹丹在談朋友,我想提醒你,你要擦亮眼睛,把人看清楚嘍,看清人家的人品再做決定,這是一輩子的事兒。雖然你們年輕人說離就離,心上挨過一刀,總有刀疤的。

“人隻有到老的時候,回過頭再看看走過的路,才能明白哪步對哪步錯,心裏明鏡兒似的。人做事情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隻有全部跳出來了,才能徹底看清真相。

“為啥牢裏的犯人啥都想明白了?因為他們徹底跳出來了,和犯罪的行為徹底分開了,才有時間去細細琢磨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黃默山靜靜聽著爺爺的教誨,他覺得爺爺瞬間高大起來。爺爺癱瘓前,他覺得爺爺老了,不懂年輕人;爺爺癱瘓後,他覺得爺爺不過在熬日子,還能說出什麽有價值的話?

但此刻,他知道自己錯了。爺爺癱瘓的是雙腿,不是思想,他得常常向爺爺請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