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區別對待

距離京城不遠的官道上,一行官兵押送著十幾人緩慢朝前行走,不是他們故意要這麽慢,而是下過雪的官道上濕滑泥濘,走得快了,就容易摔倒。

而這十幾人猶如螞蚱一樣串在一起,一人滑倒,便容易帶倒所有人。

這串走在最前麵的,是個胡子拉碴,神色憔悴的漢子,他身上衣衫襤褸,一頭亂如鳥窩的頭發已經看不出發髻的模樣。

腳上的鞋濕透了,起初,雪水滲進去刺骨得疼,可走了這麽久,他腳上已經沒了知覺,隻是憑著身體的本能一步一步朝前行走罷了。

這個漢子,便是闖王李自成。

原先,闖王不是他,是他的首領高迎祥,可高迎祥被孫傳庭給殺了,他就成為了新的闖王。

那個時候,自己是多麽意氣風發呀,張獻忠派人來招攬自己,他也看不上。

做別人的小弟,哪裏有自己做大哥來得痛快!

可是啊,痛快是挺痛快,痛得也真是挺快!

洪承疇和孫傳庭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幾萬人的隊伍隻剩了百來個,好不容易從潼關逃到商洛山中,還他娘的被翻出來。

不是說狗皇帝在打韃子麽,怎麽還有空管自己?

本來打算好了,趁狗皇帝顧不上自己的時候,趕緊出山重新把隊伍拉起來,沒成想就中了那死太監的計!

擔了闖王這個名頭,好像有些流年不利!

現在想想,一個死人的名號,還是不應該要了!

愁眉苦臉的不止李自成,走在他身後的幾人也是耷拉著臉,完全想不到落到如今的田地。

李自成的軍師劉宗敏、李自成的侄子李過和李過的養子李來亨,均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無力,想著進京之後,恐怕就是個人頭落地的結果了!

他們一行人抵達京城的時候,已是夜深,押送的官兵拍開城門,朝守城官兵出示了東廠的腰牌,順利將人帶進了城中。

李自成抬頭看著高高的城牆,回頭朝他們看了一眼,重重歎了一口氣。

身後的人從他這一聲歎息聲中明了了他的意思,這是覺得愧對了他們,不說沒有給他們帶來曾許諾過的好日子,如今啊,就是連腦袋也賠上了。

“走,去刑部!”押送的官兵得了宮裏人的命令,帶著李自成一行人往刑部大牢去,深夜寂靜,路上鐐銬的聲音稀裏嘩啦,無端驚擾了百姓的夢。

範複粹掌管刑部,知道今日李自成會入京,已是等候了許久,此時見了人,忙命刑部官員接手,按照皇帝的旨意將人犯押入大牢,關在張獻忠那些人的對麵。

“李自成,跟本官入宮吧!”

李自成一個人留在刑部院中,心中本就奇怪,怎麽唯獨漏了自己,難不成自己是個領頭的,要特殊關照,先用個刑泄憤啥的?

可這時聽見範複粹這話,卻是“哈”了一聲,滿臉不敢置信,“入宮?這位大人不是開玩笑?”

範複粹對上李自成混不吝的模樣,也不惱,淡淡道:“陛下要見你,跟本官走吧!”

範複粹說完,當先朝外走去,門外有兩頂轎子候著,範複粹彎腰進了一頂,官兵將李自成押入了另一頂。

“狗皇帝什麽意思?”雖然手腳仍舊被鐐銬鎖著,但能坐下歇會,這讓李自成終於有了疲憊的感覺。

他靠在轎壁上,思考皇帝為什麽要讓他進宮,他剛到京師,就這麽等不及了?

而另一邊,劉宗敏幾個進了牢房之後,對麵張獻忠的人頓時朝他們看了過去。

都是在大賊底下討生活的,總有幾個麵熟的人,這不,就有人認出了劉宗敏他們。

李自成和張獻忠不對付,二人成天想得就是我該怎麽吃掉你,你又要怎麽來打我,此時不說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幸災樂禍一番總歸是有的。

看了他們一個個凍得縮脖子縮肩膀,手腳又戴著鐐銬的模樣,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在刑部大牢之中,隔著木欄笑著道:“喲,這不是劉軍師麽,怎麽也淪落到這裏來了?”

他們沒看到李自成,心中想著或許和張獻忠一樣,也是跑了,不由又有人說道:“闖王呢?跑路也不帶著你這個軍師?”

“不帶軍師也就算了,這是連侄子也拋棄啦!”

一眾人七嘴八舌的挖苦奚落,劉宗敏他們已是疲累,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進了牢房之後,一個個就坐在了幹草之上。

而在對麵那些人的眼中,就是無話可說的樣子。

“來來來,把鐐銬去了!”這時,一個獄卒拿著鑰匙走來,進了牢房將劉宗敏手腳上的鐐銬解去。

“正常,正常,進了大牢了,綁著也是沒用,咱們也都解了不是!”對麵有人笑了幾聲。

解開鐐銬之後,被鐵器摩擦過的皮肉通紅,有的地方已經是破了皮,一碰就疼得厲害。

李來亨手腕不小心被衣袖蹭到,忍不住就輕呼了一聲,李過忙湊身去看,皺著眉頭道:“都腫了,裏麵怕是不好。”

李來亨搖了搖頭,用衣袖掩蓋傷口,“沒事,反正進了這裏也沒打算出去,好不好的,就這樣吧!”

二人的對話被對麵的人聽在耳中,一人“啐”了一口,罵道:“不會說點吉利的,怎麽叫進來了不打算出去?難道進了這裏就一定要死了?”

“什麽死不死的,別說這個字,老子聽了晦氣!”不知哪裏的人又罵了一聲。

“吵吵什麽?都給老子閉嘴!”這時,外頭又走來一個獄卒,停在李來亨牢房門口,從底下扔進去幾個瓷瓶,“金瘡藥,自己塗著!”

這一舉動,不僅李來亨他們驚呆了,連對麵的人也是愣住了,他們進來的時候,怎麽沒人給藥呢!

“唉,我們呢?我們也有人受傷了?”有人朝外喊道。

“哼!”獄卒睨了一眼他們,什麽都沒說就朝外走了出去。

“這算什麽道理,啊?什麽道理!”

李過沒有理會,將瓷瓶分了,自己留下一個,走到李來亨身邊就要給他上藥,“給藥,說不定不會死呢!”

李過笑了笑,取了藥粉塗在李來亨手腕上。

藥粉剛碰到傷口時,疼得如同針紮一般,李來亨忍不住手一縮,便有藥粉掉在了地上。

“別動,還不知道以後有沒有,省著些!”李過將李來亨手腕拽來,又倒了一些在上頭。

“嗯,不疼了,有些涼絲絲的!”

這片刻,沾了藥粉的地方痛感退去,倒是多了些涼意,還挺舒服。

“來來來,吃飯了!”獄卒敲了敲木欄,而後將飯食從欄杆底下的空隙中推了進去,香味頓時在大牢中飄散開來,惹得眾人紛紛轉頭看去。

“啥?他們吃的啥?”

“饃饃,還有肉沫,他們還有肉吃!”

“特娘的沒天理,老子就喝米湯,幾片菜葉子還是餿的,憑啥子給他們吃肉!”

劉宗敏他們聽見這話,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給藥也就算了,這大牢裏的夥食也這麽好?

而且怎麽還搞區別對待呢?

是誰打點了獄卒照顧他們?

不應該啊,他們是反賊,京師裏能有誰有這個膽子,公然這麽關照?

“不對,真有人敢!”劉宗敏看著麵前的飯食說道。

“誰?”李過和李來亨異口同聲問道。

劉宗敏目光陰沉,看向牢房牆壁上的小窗,緩緩吐出兩個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