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錢之難事

李待問是萬曆年間的進士,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且在任上兢兢業業,累出了一身毛病,朱由檢看他站在殿中都是巍巍顫顫,忙讓人賜了座。

李待問請求致仕的折子還在案上,朱由檢看他這副病怏怏的模樣,也實在不好意思讓人工作,不由緩了語氣說道:“朕詔你們前來,可知是什麽事?”

這幾日發生的事,沒有一個朝臣不清楚,皇帝此時讓掌管戶部和內帑的二人來此,定然是因為錢的事。

再者,盧總督剛剛從宮中離開,那這錢,定然同這次戰役有關。

李待問心中清楚,可戶部沒錢,大家也都知道,這個認知頓時讓他坐立難安,屁股下的椅子也跟紮了針一般。

“回陛下的話,太倉庫中...實在拿不出銀子,昨日吏部的還來討俸祿,臣都給推回去了。”

戶部沒錢,在朱由檢的意料之中,他安撫得朝李待問擺擺手,將目光轉向張彝憲,張彝憲忙將手中賬冊奉上,躬身道:“陛下,內帑還有白銀四十萬兩。”

內帑,又名內承運庫,同司鑰、供用庫合稱內庫。

同司鑰和供用庫主收實物不同,內承運庫主收就是白銀,簡單來說便是皇帝的小金庫,這裏的錢是皇帝自己支配,想怎麽花怎麽花,內閣們也無權置喙。

內承運庫的來源,有皇莊的產出,有使節的進貢,還有就是抄家得來的錢,一半進太倉庫,也就是國庫,一半就進了皇帝的內庫,最後一點,便是苛捐雜稅,抨擊最狠的便是萬曆時期的礦稅,實實在在充盈了萬曆皇帝的內帑。

而明末崇禎時期,邊境的兵力比之萬曆時已有所減少,但軍費卻在日益增加,使明朝財政出現了“倉無數萬石之儲,軍無半年之餉,二百年來未有此極窮之時”的局麵。

朱由檢雖然腦海中有好幾個增加收入的辦法,可都不是短期內能有成效的。

眼下聽內帑還有四十萬兩,心下一沉,果真是不多!

民間傳聞李自成破北京城之時,從內帑中獲銀有三千七百萬兩,但怎麽看,這都是謠言!

不說明史中無記載,《國榷》也有言“內帑無數萬銀”,《明季北略》中也澄清了這一點,三千七百萬兩白銀,李自成需要用一千八百五十頭騾馬,運輸一個月,才能將這些銀子運回去。

再說了,當時北京還有鼠疫,哪裏找來這麽多騾馬給李自成運銀子去。

況且,明亡之前,雖有隆慶開關後大量白銀流入,但也隻有四千五百萬兩左右,三千七百萬兩在內帑,簡直天方異談!

朱由檢翻看賬冊,同時盤算著如何分配這些銀子,一時便沒有回話,張彝憲應話之後,許久沒聽皇帝說話,不自禁忐忑起來。

朱由檢沒管張彝憲的心思,他看著賬冊,除了記錄金銀的,還有各國進貢之物的記錄,最多的便是各種香料。

大明不許私人貿易香料,前期更是禁止了海外貿易,可是貿易能禁止,需求卻禁止不了,結果就是走私橫行。

而朝廷這邊,海外貿易被禁止,但朝貢體係卻興盛了起來,貢品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香料。

明成祖時期的朝貢貿易更是達到了頂點,朝廷“厚來薄往”的政策,使得朝貢國家看到有利可圖,便經常來“朝貢”,用大量的香料換走明朝國庫的金銀布帛,說好聽的是朝貢,不好聽,就跟打劫無異!

朱由檢想到這裏,忍不住冷哼一聲,遲早得讓他們還回來!

而這聲冷哼,聽在張彝憲耳中,卻像一記重拳打在身上,當即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朱由檢看他這副模樣,心中有數,負責內帑的,想必手上也不幹淨,眼下卻沒功夫去管這事,想著,朱由檢淡淡開口道:“內帑取二十萬兩銀送去給盧總督,作為先期軍餉!”

二十萬兩白銀!

相當於內帑一半的銀子,給了之後,宮中用度又該縮減了吧!這還是先期的,聽陛下的意思,之後說不定還得再加,難不成也要把內帑花幹淨了?

花便花了,橫豎都是陛下的錢,隻是來年的孝敬銀子,不知又得從什麽地方摳出來。

張彝憲低眉順眼,麵上一點心思沒露,回到:“是,奴婢這便去辦!”

“等等,”朱由檢把人叫住,又看了一眼李待問,說道:“李愛卿,致仕的折子,朕準了!”

李待問沒想到今日進宮還有這般驚喜,這幾年因這瘺病,斷斷續續寫了不下七十多份致仕折子,可陛下一份都沒準。

前幾日自己又遞了一封,估摸著也是石沉大海,誰知陛下這就準了,李待問激動得眼眶通紅,忙起身叩頭謝恩。

“從內帑支五百兩銀子,回家好好養病。”

李待問出身窮苦,為官之後更是勤勉清廉、盡心盡職,賑災築壩、滅蝗防潦、減免遼餉,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累了一身疾病。

把人用了,還把人累病了,如今要人回家養病,不給點銀子,隻怕這人要病死在半路上,朱由檢做不出來這等事。

另一方麵,朱由檢也想讓朝中大臣知道,盡忠職守的臣子,自己定然有賞,哪怕是從自己牙縫中摳出來,這些個能臣、忠臣,朝廷也不會辜負了!

“臣受之有愧!”李待問立即推辭,自己今日麵聖,沒有替君分憂,反而拿了陛下的銀子,哪裏有臉見人。

“朕的命令,受著就是!”

朱由檢板了臉,李待問也不敢再多言一句,隻好謝恩告退,心中卻是盤算將這五百兩的白銀,分些出來給這幾日城中的災民,也讓他們在這個凜冬能得以活命。

見人走後,朱由檢才朝著張彝憲繼續問道:“你可知內帑下有無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