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如此女子

柳如是驚訝莫名,皇帝是怎麽會知道自己?

可再一想,也就釋然了,自己身處何地?錦衣衛又是做什麽的?

天下哪有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柳如是笑了笑,朝朱由檢福了福身,“民女柳如是,見過陛下!”

朱由檢也不過是猜測,如今聽她承認,當即也覺得這事奇妙。

秦淮八豔之一柳如是,因才名而被世人所知。

據記載,她常穿儒服男裝與眾文人雅集、縱談天下大勢,並多有詩歌唱和。

朱由檢掃了柳如是幾眼,文采如今看不出,不過愛穿男裝,倒是真的。

柳如是也感覺到了皇帝的目光流連在自己身上,可是同朱能**邪的意味不同,這目光中更多的是包含著一份好奇和探究。

也是,自己不過一個歌姬,為了虞山先生千裏迢迢得從南方來到京師,還要為他求情,想想也是出格,徒惹人笑話罷了。

再說這個皇帝,也是個昏聵之君,要不然,怎麽將大明折騰成滿目瘡痍?

柳如是剛升騰起的希望又滅了,皇帝能為自己做主處置那惡人,可會聽自己為錢謙益求情?

“你說錢謙益是冤枉的,朕冤枉他什麽了?你且說來聽聽!”

柳如是正失望,卻聽皇帝開口,口氣帶著些興味,更是讓駱養性搬了個椅子來,就坐在木欄外,看這架勢,的確是想聽自己說些什麽。

柳如是哪裏能放過如此好的機會,當即跪在地上,朝朱由檢道:“民女認為,虞山先生賄賂考官、謀取功名,便是冤枉。”

朱由檢點了點頭,他已是讓駱養性查出了錢謙益當年行賄賂之事的證據,可麵對這麽一個執拗的女子,再多的證據扔出去,恐怕她也隻以為是自己作假。

“那你認為,錢謙益是個什麽樣的人?”朱由檢問道。

柳如是本已是做好了反駁的準備,冷不防聽見皇帝沒再繼續問這事,而是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不由愣了片刻。

她沉默了會兒,再開口時仿佛換了一個人,語氣輕柔,臉上也帶著崇敬的笑意,朱由檢看她這副樣子,更想把錢謙益扒個幹淨,露出裏麵的黑心棉來給柳如是看看了。

“虞山先生...他是有大才的人,”柳如是緩緩開口,“他未及而立,便中了探花,之後出入朝堂,為朝廷盡心盡力,他兩袖清風,從不暴斂橫財為難百姓,可惜,人心險惡,虞山先生,還是被冤枉貶了官...”

朱由檢料到柳如是對錢謙益是這麽個印象,錢謙益能被後世稱為“風流教主”不是沒有緣由的,此時柳如是畢竟年輕,對於錢謙益是粉絲對於文豪的敬仰。

他們剛結識,錢謙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柳如是壓根不知道,懷著對偶像的滿腔熱忱來到京師。

說句不地道的話,朱由檢完全覺得,柳如是的此種行為,便是自己感動自己的典型。

朱由檢沒有對柳如是的話評價或者反駁,而是繼續問道:“對於複社,你又如何看?”

聽到“複社”二字,柳如是心頭一凜,她是還年輕,但不蠢。

複社被朝廷打壓,皇帝緊接著問這個問題,是要將虞山先生和複社扯在一起嗎?

柳如是和錢謙益結識,知曉他渴念著回到朝廷,可皇帝對複社誤會之深,對於同複社有關的人,別說再錄用,更會像虞山先生一樣被抓進詔獄中。

柳如是突然想到,難道皇帝這次,真是因為複社的關係,才押了虞山先生入詔獄嗎?

柳如是抿了抿唇,說道:“在民女看來,複社中皆是文人,不過在一起切磋學問,砥礪品行罷了。”

朱由檢聞言一笑,他心中明白,柳如是並沒有說真話,如今複社對於朝廷是什麽樣的,他恐怕知道的比複社領袖張浦還要多。

曆史上,對於複社的評價,有稱讚其對於明末思想開放起到的推動作用,但也有對他們左右朝政而給出的批判。

凡事不能一概而論,朱由檢心知肚明,但在其位謀其政,朱由檢如今是大明天子,自然不能放任複社壯大。

“朕也曾耳聞,複社將江南幾個社團合而為一,其中關係更是錯綜複雜,”朱由檢慢慢開口道:“同鄉就不要說了,還有姻親是不是?嘉定侯氏,曾經可是和姚希孟結為姻親,你可知道姚希孟是誰?”

柳如是垂了眼簾,淡淡道:“可他已經死了!”

朱由檢擺了擺手,“那不說他,咱們換一個,順天府尹劉宗周知道吧,他可還活著!”

柳如是點了點頭,聽朱由檢繼續道:“劉宗周的弟子籍中,有十五人是複社成員,南京兵部尚書楊成的孫子楊廷樞,你應該挺熟哦,他在複社內有‘教父’之譽吧。”

柳如是聽得心驚,皇帝對於複社為何會這麽了解,她又掃了一眼駱養性,暗中思量是將錦衣衛布置在了江南,還是他們已經滲入了複社之中。

若是後者,可就太可怕了,但凡有些忤逆的言論,這位皇帝可都知道了呀!

朱由檢見柳如是臉上神色變幻,輕笑一聲又道:“可還要朕再說?”

柳如是定了定神,直起身子,大聲道:“就算如此,又能說明什麽?陛下既然知道這麽多複社之事,應當也是知道,複社所談,皆是為國為民,民女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朝廷,外不能對付建奴,內放任流賊肆虐,民眾擔憂,也是理所應當。”

果真是個有膽色的,朱由檢見柳如是不卑不亢,仍舊為複社說話,絲毫不擔心自己被牽連其中,對其讚賞更是多了幾分。

也是,在建奴南下時,她可以拉著錢謙益自盡,這份魄力,本就是一般男人也無法企及的。

“柳如是,你說的這些,可在朕眼中,卻是不同,複社成員借同鄉、同朝、同道這些關係結合,他們可以談詩論文,也可妄議朝政,這些,朕不會多管,但是,他們將手伸到朝廷之中,這便是朕無法容忍的。”

柳如是睜著一雙眼睛,麵上滿是不解。

可自己所接觸的人,都不是這樣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