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入夜後,朱由檢換上常服,坐著一輛輕便的馬車就出了宮門。

馬車旁跟著駱養性,身後十來個錦衣衛校尉,沒有吩咐金吾衛或者禁衛跟隨。

車中王承恩伴駕,馬車不同於陛下儀仗時的車架,車廂狹小,王承恩站不得坐不得,隻好跪坐在了朱由檢身前。

朱由檢掃了一眼,點了點旁邊墊子,“墊著些,膝蓋疼!”

木質車廂底部雖然鋪了一層氈毯,但到底還是薄了些,時間久了,王承恩的確硌得不適,聽皇帝這話,王承恩感激涕零。

陛下如此關懷自己,自己定是要盡心竭力侍奉,為陛下分憂。才能報答陛下對自己的這份心啊!

朱由檢起初是想讓王承恩坐著,但一想自己這個命令,他定然不會受,怕倒是會。

與其讓他惴惴不安,還不如讓他跪得舒坦些。

萬惡的封建社會啊......

不過,自己好像還挺享受!

沒多片刻,馬車停下,車簾掀開,王承恩先一步下了馬車,取來下馬凳安置好,這才伸出手去,欲扶皇帝下車。

朱由檢探頭看了一眼,“唰”得將王承恩手拍開,“朕自己能下!”

王承恩收回手,口中應“是”,卻是有著難言的委屈。

陛下不需要自己,那自己還能做什麽?

詔獄中燈火通明,因為皇帝禦駕親臨而顯得尤其鄭重,點了熏香,洗清了汙血,放了火盆取暖,便是連常年叫喚的犯人在此刻都沒有了聲音。

仿佛這裏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詔獄,而是供人享樂的地方。

朱由檢當然不會認為詔獄就是這副模樣,他四處看了看,該有的什麽也看不到。

“人在哪兒?”朱由檢也不再好奇真實的詔獄到底是何種樣子,問了一聲就跟在駱養性後麵朝關著盧象升的牢房走去。

經過範複粹和黃道周二人的時候,耳邊傳來如雷的鼾聲,朱由檢腳步不由停了片刻,走近仔細打量。

好嘛,這二人歪在一張小**,蓋著錦被呼呼大睡。

“陛下吩咐好好照顧幾位大人,臣安置了床榻,也取來了錦被,好吃好喝伺候著,沒有半分不敬!”駱養性忙說道。

朱由檢“嗤”了一聲,“吃得是好,這麽大動靜也沒讓他們醒來,改日也讓朕嚐嚐你這詔獄的夥食!”

駱養性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剛要開口再解釋幾句,就見皇帝已是轉身朝前走了。

駱養性回頭瞧了一眼獄中昏睡的二人,心中暗罵,不知哪個人出得餿主意,說讓他們醒著容易驚擾陛下,要是再說了什麽大不敬的話惹陛下不快,可不是要牽連自己。

這才同意,今夜在他們吃食中下了些東西,隻要陛下來的時候他們在睡覺就成。

可哪裏知道陛下還有這閑功夫來看幾眼,唉,陛下定然心知肚明,可既然話沒說開,應當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朱由檢走到關著盧象升的牢房門口,“朕來了!”

盧象升早已聽到了隱約的話語聲,此時站在原地,躬身朝皇帝行了一禮。

朱由檢點了點頭,回頭說道:“開門,朕有話單獨問盧象升。”

駱養性忙命人將盧象升的牢房門打開,可是要單獨問,駱養性卻是躊躇起來,“陛下安危,是臣之職責,若...”

“朕相信他。”朱由檢說完,朝駱養性擺了擺手。

駱養性無法,隻好和王承恩等人退遠了去,保證自己聽不到他們任何的隻字片語。

見此,朱由檢才抬步走進牢房,將眼前的將領看了個清楚。

短短數月間,盧象升又是消瘦了不少,囚衣穿在他身上顯得空**,手背上有傷,臉上更是憔悴非常。

“臣愧對陛下!”還沒等皇帝開口,盧象升直直跪在了地上。

“建鬥,快快起來!”朱由檢忙上前攙扶,碰到盧象升的胳膊,卻是怎麽用力,都無法將人帶起。

力氣可真是大!

朱由檢放棄了,想他一個壯年漢子,居然扶不動一個五十來歲、又帶著傷的男人,太丟臉了。

朱由檢咳了一聲,“建鬥為我大明奮戰,何罪之有啊!”

“臣本是將計就計,想要多傷些嶽托部和豪格部的人馬,也好給之後的計劃鋪路,可是臣失算,王樸逃跑,天雄軍援軍來遲,兩萬人馬差點折在臣的手上,臣問心有愧!”

對上建奴之際,盧象升隻想著要打,豁出性命都不怕,可此時緩過神,才覺得後怕起來。

如果陳國威沒有及時帶回天雄軍...如果逃跑的不止王樸...如果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多爾袞部...

無論哪一種可能,兩萬兵馬定然折損殆盡,自己也會因此就義,不說能不能博一個忠烈的名頭,盧象升想著耽誤了陛下大計,已是一萬個後悔了。

此時,就算陛下要打、要罵、要用這詔獄的刑具懲罰自己,都是應當的。

朱由檢居高臨下,看著盧象升跪在自己腳下,更是覺得酸楚。

一個為著大明出生入死的將軍,口中喊著自己有罪,屍位素餐的那些人,卻在為建奴搖旗呐喊,要議和,要賠銀子糧食,要給建奴想要的一切,要換取短暫而又虛假的和平。

魑魅魍魎曝於青天白日之下,橫行無忌。

赤忱之子隱於暗夜,踽踽獨行。

朱由檢扶不起來盧象升,又不想以這副姿態同他說完,索性撩袍蹲下,“建鬥,若你覺得有罪,那就戴罪立功,朕還需要你,大明需要你,配合朕,將建奴...趕出去!”

朱由檢的話擲地有聲,話語經過盧象升的耳朵,流淌進他的心裏,在他心中激起波濤,讓他全身忍不住得顫抖。

激動的淚水終於抗拒不了引力的作用,劈啪砸在地麵上。

盧象升口中嗚咽,他想開口謝恩,卻是說不出話來。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信重,用這具殘身,要如何才能報答陛下?

“多謝...多謝陛下!臣...定不負陛下所托!”盧象升跪在地上,語氣顫抖著將話說完。

朱由檢伸手拍了拍盧象升的肩膀,笑著道:“朕腿酸了,你還要跪到什麽時候?時間緊急,咱們可要進行下一步了!”

“是,是...”盧象升聽罷,忙利索得站了起來,可起身才發現皇帝還蹲著,忙又跪了下來,“臣失禮。”

古代的儒臣啊,真實嚴謹遵守君君臣臣這一套,這本不算什麽大事,站起來也就一瞬間罷了。

朱由檢無奈搖頭,起身之後才見盧象升跟著站了起來。

“來人,”朱由檢朝外喊了一聲,就見王承恩忙不迭跑了過來,“拿一套錦衣衛的衣服來,照盧象升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