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咎由自取
《易經·火澤睽》象曰:“見惡人”,以辟“咎”也。爻辭說出現了惡人,但是沒有災難。象的釋義是出現了惡人,要做好躲避災難的準備。有惡人為什麽還會沒災難呢?惡人不是與災難同在的嗎?就是因為出現了惡人,可預感到災難會接踵而至,心裏做好了準備,當然就可以化險為夷了。
人生總是要不停地在悲喜劇之間切換,才剛滿懷開心,一眨眼便是悲從心起,有的時候這種切換快得像幻燈片,讓你猝不及防地一下一下擊中你脆弱的心靈。
外麵下著細雨,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走在街上,心比身體更冷。我沒打車,一路茫然地走著回去,我想我在大都的生涯該結束了。我已經在這裏耽擱得太久了,我傷害了很多人,很多人也都拋棄了我,我再賴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
人生總是有舍有得,當所有人都舍棄了我時,我便得到了一種了無牽掛的解脫,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一些事情了。
回到家裏,我連房門都懶得關了,脫掉濕漉漉的外套,把自己扔到**,心裏百味雜陳。
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來,輕輕地把房門關上。我動也不動,想不出誰還會到我家裏來。
我聽到腳步聲走到了臥室的門口,問了聲是誰。
孫發財黑著臉,站在臥室門口。我翻身坐了起來,揉揉眼睛仔細再看,果然是他。
公安局正在通緝他,周正虎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他竟然敢跑到我家裏來。
我的手伸向床頭櫃上的鬧鍾。孫發財把手從衣兜裏拿出來,手上是一把手槍,指向我,晃了晃槍口說:“不要動。”
他竟然有槍。
我心裏害怕,嘴上卻不認輸說:“你拿個假槍嚇唬誰!”
“假槍?你要試試嗎?”
我先不試,我得找機會抓住他,給玉兒和邱宇報了仇,我才能縱死無憾。
我問:“你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請你幫我個忙,找齊玉兒出來,保個媒,就說我要娶她,把強奸罪這事給我銷了,要不然,我絕不放過她。”
聽完這話,我氣得大罵:“王八蛋,你他媽的真無恥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把人家害成那樣,還想著娶人家,你不怕她一刀把你剁了?”
“不嫁給我也行,我給她十萬塊錢,別讓她告我強奸罪,我們從此兩清了。”孫發財的嘴臉醜陋無比。
“已經晚了,公安局已經立案了,撤銷不了啦,你還是自首去吧。”
“讓老子自首?門也沒有,老子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孫發財用一隻手掏出煙,磕出一支叼在嘴上,點上狠狠吸了一口說,“都是侯華那小賤人害的,別讓我抓住她,落我手上,先奸後殺,我弄死她!”
“那天站在門外的是侯華?整個事情都是侯華一手策劃的?”我問。
“不是她還有誰?老子英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信了她的花言巧語。”
“汙辱玉兒也是她讓你幹的嗎?”我怒道。
“誰叫那妞騙我說是周正虎的外甥女的,敢耍我,當然要付出代價!”
我靈機一動說:“她就是周正虎的外甥女,要不然這次公安局也不下這麽大的力氣辦你,而且周正虎親自掛帥。你最好的出路是自首,然後把事情往侯華身上推,減輕你的責任。”
我給孫發財下套,隻要他進去,周正虎就饒不了他,不管供不供出侯華,他都難逃周正虎的魔爪。
孫發財不是傻瓜,他肯定還有別的事,他知道進去意味著什麽。
“姓周的,你少給老子下套,既然齊玉兒這條路行不通,你向周正虎給我求個情,放我一馬,事成之後給你十萬塊錢,要不然,今天我先弄死你。”
“他是公安局長,我怎麽說得動他?”這渾蛋真是黔驢技窮了,思維跳躍得很快。我在心裏冷笑說,你也有今天!
“你能說動他,因為他信你的,全大都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你關係最鐵,”孫發財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麵前說,“你進出他家和踏平地一樣,他把你當神供著的。”
我出入周正虎家一般都是晚上,他怎麽知道我進出周家跟踏平地一樣的?他跟蹤我還是監視周正虎?
我想了想,心裏有了主意,說:“那好吧,我幫你求情,我現在就去找周正虎。”
孫發財沉思了一下說:“你打電話讓他到你家裏來,我來跟他談。”
這樣也好,讓周正虎到我家來,我們兩個對付他一個,要比我一個人單打獨鬥更有勝算。
我拿過手機給周正虎打電話:“周局,請你到我家來一趟好嗎?”
“天一啊,你有事嗎?是不是改運的事?”周正虎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到處找的孫發財就在我家等著他。
“這個,是,你現在就來好嗎?”我故意給他一個含糊其辭的回答,希望他能有所警惕,至少得帶著槍來吧,其實不用我提醒,他一直是槍不離身的。
孫發財衝我做了個讓他一個人來的手勢。
我加了句:“周局,你一個人來就行。”
周正虎聽到我畫蛇添足的這句話,竟然沒有絲毫的懷疑,馬上說:“我知道。”就掛了電話。
時間過得真慢,我和孫發財對峙著,誰都找不到話說。大約過了半小時,有人敲門。孫發財用槍頂著我的後腦勺,讓我去開門。
我開開門,果然是周正虎一個人站在門口,我們一閃身,讓周正虎進來。周正虎進了屋內才看到拿著槍的孫發財,馬上要掏槍,一看到孫發財的槍口轉向了他,手停住了。
“周局,委屈你了,請把手舉過頭頂,臉朝牆站好。”孫發財命令周正虎道。
周正虎隻好乖乖照做,孫發財又讓我也站到周正虎身旁,然後上前從周正虎身上搜出手槍。孫發財一轉身坐到沙發上,讓我和周正虎麵向他蹲在地上。
“周局,還認識我嗎?”孫發財一手掂著一把槍說。
周正虎臉上並不慌亂,慢條絲理地說:“麵熟啊,想不起在哪見過了,請問你貴姓?”
“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以前是你手下的兵啊,我叫孫發財,想起來了嗎?”孫發財說。
周正虎不露聲色地一笑,說:“久違了。”周正虎老奸巨滑,故意裝作不認識孫發財,我猜他是故意在拖延時間,找孫發財的漏洞。
“周局,我和你沒什麽冤仇吧,你為什麽要往死路上逼我?大都市道上混的人多了,哪個不比我犯的事多?吃柿子單挑軟的捏是嗎?”
我現在最怕他們兩個人說開了,如果周正虎知道孫發財對他沒什麽威脅的話,那我可就慘了。我忙接著說:“現在還說這話有什麽意義?你已經被通緝了,你應該和周局商量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我輕輕用肘碰了一下周正虎,在他看我的當口使了個眼色。
周正虎心領神會說:“發財啊,這可不是我要逼你,是局黨委研究決定的。不過,事情也並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事在人為嘛。”
孫發財一聽這話,果然像落水者看到了岸上的稻草一樣,精神為之一振說:“對對對,周局說得對,我要的就是你句話,我就說周局是最講情義的,你老人家指個路吧,要多少錢,隻要能讓我平安無事,多少錢都沒問題!”
周正虎開始在語言上與他拉近距離,孫發財漸漸放鬆了警惕,我趁機要求給他們倒茶水。孫發財正口渴,又看到我手無寸鐵,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我倒了一杯滾開的熱水,端給孫發財,就在他伸手要接的時候,猛地潑在了他的臉上。周正虎早已領會到我的意圖,一個餓虎撲食,鎖住了孫發財的手腕,奪槍在手,反手惡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然後就聽“砰”的一聲槍響。我潛意識想,我是一命歸西了。
當我醒來時,周正虎坐在沙發上正吸煙,孫發財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已經死了。
我摸了摸腦門,黏黏糊糊的也是鮮血。
周正虎擲下煙頭笑笑說:“我這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不受傷,他的死就不好解釋,等會兒我們的人上來,你知道該怎麽說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順手把我打傷了,孫發財的死也是我想要的,怎麽說話對我來說無所謂,隻要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霸死了,我的心願也了啦。
我說:“他持槍挾持我,並且打傷了我,你是為救我才開槍的,他這是咎由自取。”
周正虎滿意地點點頭。
周正虎掃清了一切障礙,也借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大智大勇的人物,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到了局長的寶座上,他春風得意地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幫他看看新辦公室的風水。劉成開了車來接我,在路上,劉成隻說了一句話:“周大師,周局當上一把手,你功不可沒。”
他的話令我不寒而栗,越想越覺得害怕。王偉和孫發財一個個全都被他除掉了,我是知道他的事最多的人,下一個消失的人該是我了吧。
在周正虎的辦公室裏,我見到了小雅,我熱情地問候她:“小雅姐——”
她麵若冰霜:“不敢當,你現在是局長大人的座上客了,以後叫我小雅吧。”
我尷尬得無地自容說:“小雅姐,你永遠是我姐姐。”
周正虎拉著我的手在他辦公室裏的沙發上坐下來,遞給我一把鑰匙說:“天一啊,你今後不用租房子住了,我這裏閑著一套房子,你搬過去吧。”
小雅看著我冷笑。
我拒絕周正虎說:“周局,我一個人住不了這麽大的房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怎麽啦?跟我外氣起來啦?”周正虎不高興地說。
“不是外氣,我不想搬來搬去的瞎折騰。”我說。
上次孫發財死在了我家裏後,我又重新租了一套房子,剛搬完家,這也是一個借口。
周正虎小聲說:“天一啊,我弄這個局長的位子,你是出了力的,我說過我吃螞蚱也少不了你一條大腿的嘛,有福同享,我哪能委屈了你呢?搬家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讓小雅安排人去做。”
我幫他調整完辦公室,他請我和小雅在國際大酒店吃飯。席間,他說:“小雅、天一,我給你們倆保個媒,我看你們最般配,郎才女貌,你們要是成了一家人,我左膀有了,右臂也有了,以後在大都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看向小雅,以為小雅得反對。沒想到小雅不置可否,隻是低頭吃菜。
周正虎看著我說:“天一,你先表個態。”
“周局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當小雅是我親姐姐,這事不可以,”我底氣不足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天一啊,不要再瞞我了,我聽說你那女朋友已經散了是吧。”周正虎揭穿我說。
我表情不太自然說:“周局,我現在不想找女朋友。”
“小雅,你的意思呢?”周正虎不理睬我,轉而問小雅。
“謝謝局長,我同意,其實我一直都喜歡天一,能做他老婆我很知足。”小雅微笑說。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愣住,她的臉變得可真快,一會兒陰一會兒晴,令人難以捉摸。
周正虎一手一個握著我和小雅的手說:“好好好,隻要小雅同意,天一,你就不要再裝作不好意思了,這個媒人我做定了。來,你們先喝一杯交杯酒,這事算是定了。”
我不明白小雅是怎麽想的,心裏悶悶不樂,隻顧自己喝悶酒。吃完飯,周正虎故意丟下我們先走了,我問小雅:“小雅姐,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王偉死了,玉兒走了,你的阿嬌拋棄了你,正好成全了我們倆,你不覺得我們很合適嗎?”小雅挽住我說。
我知道小雅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自從王偉死了,她一直恨我入骨,在周正虎辦公室裏她還對我橫眉冷對的,這會兒怎麽突然換了一個人?
我說:“我可能馬上要離開大都,再也不回來了。小雅姐,我不管你什麽意思,隻想告訴你一句話,我從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不喜歡我嗎?你是嫌棄我對不對?”小雅問。
“不是,小雅姐,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清靜的地方,我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天一,我不讓你走,你能答應我嗎?”小雅仰著頭,一臉誠懇地問我。
我心意已定,對她堅決地搖搖頭。
小雅歎了口氣說:“你走不了,周正虎已經向我下了命令,讓我看住你。所以,你還是老實地在大都待著吧。”
“什麽?你……周正虎害死了王偉,你還替他做這種事?”我吃驚地問她。
“死的人已經死了,我還要活著,現在他是局長,我當然要聽他的。他答應給我換大房子,答應升我的職,我為什麽不替他做事?”小雅無所謂地說。
我掙開小雅的手,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她也無所謂地對看我,重新挽住我的手說:“天一,我們在一起也挺好,你這麽帥,又是易經學會的副會長,明年再弄個政協委員,可以說是年少有為,以後有周局罩著,我們的生活該多美好啊。”
我的心裏一陣悲涼,他媽的現在的女人都怎麽了,為什麽個個都這樣現實?我猛地甩開小雅的手,冷冷地說:“你愛和誰美好和誰美好去,爺不伺候!”
說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小雅在我身後歇斯底裏地喊道:“周天一,你以為你是個聖人嗎?你做你的聖人去吧!我是一個貪慕虛榮的賤女人,你走吧,你躲得遠遠的,我和我爸爸下油鍋!”
我站住了,轉身看著她問:“你說什麽?誰下油鍋?”
小雅說:“周正虎說了,你隻要離開大都,我爸爸就死定了,還有我,他會讓我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裏……不過,這事和你沒關係,你想走就走吧。”
我說小雅對我的態度怎麽突然間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呢,原來周正虎抓住了她的痛處,拿她爸爸作要挾。周正虎真是太可怕了,他對一個身患重病的老人和一個柔弱女子也不放過,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
“你為什麽不去告他?他做了那麽多的壞事,隻要上麵肯查,他就跑不了。”我問。
“告他什麽?我知道他什麽事?”
“他五年前拿一個無辜的人去抵死罪,他製造了川奇火鍋城爆炸案,他故意殺死孫發財……這樁樁件件還不夠定他罪的嗎?”我說。
“你把周正虎的能力想得太簡單了,王偉死了,很多事都死無對證,上麵沒查出他什麽,他已經把我整死了!”小雅喃聲道。
“難道說你就甘心這樣忍氣吞聲地活著?”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以前能做王偉的相好,現在也能做你的相好,周正虎要願意,我也能做他的,既然不能從一而終,那就人盡可妻。怎麽樣,今晚我去你家陪你睡覺好嗎?”小雅突然又神經質地衝我大嚷起來,說著拉我往我家的方向走。
我抱住她說:“小雅姐,你別這樣,你別折磨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我不走了,我在大都陪著你。”
小雅推開我,說:“滾開,我不要你陪,我恨死你了!”說完攔了輛出租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