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氣定神閑

《易經·火山旅》卦辭曰: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順乎剛。止而麗乎明,是以“小亨”、“旅貞吉”也。旅之時義大矣哉!旅卦,下卦為艮,上卦為離,火在山上燃燒,勢豈能長久?有了名聲,得到小的亨通,要懂得適可而止,自身的行動是要順應外部環境變化的,守正則吉,妄動則凶。

大都市易經學會的年會結束了,侯仕易和邵澤修鷸蚌相爭的結果,是讓陰曰陽做了漁夫。自古以來,兩個派別之間鬥得越狠,越容易兩敗俱傷,最終等所有人都鬥累了,就會把讚同票投給那個中立者。

邵澤修倒沒什麽損失,侯仕易的損失可就大了,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在大都風水界是徹底的名聲掃地,不由得惱羞成怒。他看我的眼神裏如藏了兩把刀子一樣銳利,我明白,他對我的仇恨是到了極點了。

陰曰陽重新高票當選會長,在他提名和力薦之下,我一躍成了副會長。我以為會有很多人反對,因為我是新人,名不見經傳,雖然做法事收了惡符,挽回了學會的聲譽,但那是道家的法術,這是研究《易經》的學會。那年頭,玄學被稱為旁門左道,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陰曰陽也深知這點,他抬出了梅花聖手的名頭,一下子就把眾人的嘴給堵住了。除了侯仕易棄權之外,連他那些鐵杆追隨者都舉了手。

風水界裏沽名釣譽之風真是盛行,連陰曰陽這樣的人都不能免俗,明知我和梅花聖手沒關係,硬是假借這個名義把我捧到了副會長的位子上去了。

會後,我問他:“陰會長,你為什麽要當眾撒謊?”

“也不算撒謊,你雖然不是梅花聖手的弟子,但你對《易經》的領悟不在學會裏所有副會長之下,你做副會長當之無愧。另外,我還有一個心願,把我平生所學全教給你,一年後我想把會長的位子讓給你。”

我連連搖頭說:“這可不行,我已經學了你的密宗了,不敢再有貪念,再說了,我對會長的位子也沒什麽興趣,都是虛名而已。”

我已經做好打算,等阿嬌從南方回來後,我就勸她放棄大都,跟我回老家縣城去,憑我現在的本事,不用她工作也可以養活得起她了,大都有什麽好呢?有城市的繁華是不錯,可也有著小縣城沒有的爾虞我詐、世態炎涼啊。我覺得,憑我對她真誠的愛情,她一定會同意的。世界大得很,我們不可能全部擁有,隻要擁有自己愛的人就夠了。如果她肯與我一起回去,我就不用去峨眉山了,我想把那個《梅花易數》的秘訣送給邵澤修,那本是邵家的東西,該他所得。其實我對這次易經學會選會長的事有一些愧疚,要不是我的原因,他有坐上會長位置的機會。讓他去取回秘訣,也算是我對他的補償吧。

“天一,學《易經》不貪戀虛名是正確的,可是我們成立這個易經學會,我坐這個會長的位子,並不是為爭一份虛名。我們要為《易經》正名,要把老祖宗傳了幾千年的文化瑰寶發揚光大,沒有一個好的平台,沒有一個好的氛圍是不行的。”陰曰陽不依不饒。

“這個責任可太大了,我還年輕,做不了,我覺得邵副會長人品學識都夠,你可以交給他。”

“天一,熱愛就意味著奉獻,你熱愛一個人,可以為她赴死;同樣,你要熱愛《易經》,也得有為《易經》獻身的精神。”

這句話有幾分道理,我熱愛阿嬌,我可以為她赴死,這是愛情的力量。可是研究《易經》熱愛《易經》的人那麽多,用不到我為它獻身吧,再說了,學術研究,至於誇張到獻身的地步嗎?

我笑笑說:“陰會長言重了,我對《易經》隻是喜歡,還談不上熱愛,我最初學它就是為了生活,我還沒有為《易經》研究奮鬥終生的想法。”

陰曰陽激動起來:“天一,你說得沒錯,你學《易經》是為了生活,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是《易經》幫你渡過了難關對不對?《易經》給了你美味的食品,給了你華麗的衣衫,給了你溫馨的住所,給了你顯赫的聲名,如今,《易經》需要你為它做些事了,你為什麽要退卻呢?你忘了滴水之恩湧泉報之這句話嗎?”

“《易經》需要我為它做事?《易經》這麽偉大,用不著我做什麽吧?”

“你錯了,《易經》的偉大,是需要人類來發現、認知和使用的,現在從官方到民間,對《易經》都有很深的誤解,認為它艱深難懂,是一部不知所雲的天書,因為學起來吃力,所以一直不能很好地發揮它的神奇作用。還有很多人把《易經》預測學汙蔑為迷信、巫術,對它濫加批判,橫加指責。我們有責任還《易經》本來麵目,讓全社會全世界的人都能看懂它,接受它,使用它。而能做到這些的,要真正懂《易經》的人才行,那些對《易經》一知半解的人是勝任不了的,以己昏昏,怎能使人昭昭?隻能使《易經》離真相越來越遠,所以,你能說《易經》不需要你嗎?”

陰曰陽這樣一說,我還真有些自慚形穢了,是的,《易經》給了我很多,如果需要我付出,我應該義不容辭才對。

我說:“陰會長,做會長我勝任不了,可為《易經》做我應該做的事,我肯定不遺餘力。”

陰曰陽見我對當官真沒興趣,淡淡一笑說:“還有一年的時間呢,這件事不急,我們再議,不過你今後要經常到學會來,我們一起交流交流學易心得。”

我就奇怪了,有些人費盡心機,挖空心思得不到的東西,我卻被人逼著接受。錢通海是這樣,陰曰陽又是這樣,一個是祖傳絕學,一個是道家密宗,不說是無價之寶,至少也是價值連城了,真是應了那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的老話。可是,擁有了就值得慶幸嗎?這可是沉甸甸的囑托和責任,文化是要傳承和發揚光大的,我可怎麽承受得起呢?

鄭巨發約了幾個朋友,在“天下宴”飯店為我慶祝。

我想起玉兒說過,她喜歡吃“天下宴”做的“佛手排骨”,就叫了她一起來。玉兒很高興,她說:“謝謝你肯把好東西與我一起分享。”

我說:“我得謝謝你才是,我上周才知道,上次回老家,送我父母的那兩件羽絨服是你買的。當然,那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帶給我父母的開心。”

玉兒哼了一聲說:“誰要你謝,我是他們二老的兒媳婦,孝敬他們是應該的。”

我說:“別介,怎麽就兒媳婦啦,那不是逢場作戲嗎?”

玉兒順著衣領從脖子上拽出那枚玉墜說:“這可是你家傳的定親信物,你賴不掉的。”

她的樣子很可愛,令我忍俊不禁,我說:“好,定親信物,我們先預定著,今生不能在一起的話,下一世在一起,下世還不行的話,那就等,一直等到滄海桑田。”

“真的?你說話要算數哦。”玉兒攀著我的肩,一臉的滿足感。

我隻是順口說說,我想她不會當真。

鄭巨發不知是為侯仕易感到失落,還是為我高興,我想,應該是兩者兼有。他很快就喝得醉意盎然,大著舌頭說:“天一,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從何說起?”

“我認識你的時間也不短了,一直以為你隻是一個年輕的易學高手,可沒想到你竟是貴為四道神之一的梅花聖手的高徒,這還不算,你還精於道家的法術!天一,你還有什麽秘密嗎?”鄭巨發欷歔不止,直嗟歎自己眼不識珠。

我沒法向他解釋梅花聖手弟子的真偽,也不能說破這道家密宗是剛剛無意而得,隻是笑而無語。

鄭巨發從包裏拿出一個嶄新的Alcatel(阿爾卡特)手機,塞到我手裏說:“一點小意思,祝賀周兄弟榮任副會長。”

我把手機還給他說:“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玩意兒我用不起,你還是送給別人吧。”

“我已經預交了一年的話費,你盡管放心用,你現在是副會長了,得有與身份相配的通信工具不是?拿著,你要看不起哥,你一會兒走馬路上扔了。”

鄭巨發的心情讓我無法再拒絕,隻得收了起來。

“天下宴”的粵菜做得真是正宗,一份“佛手排骨”全叫玉兒吃了。吃完,她小聲對我說:“這道菜我會做了,明天我去你家做給你吃。”

玉兒喜歡燒菜,而且也做得一手好菜,不管多麽複雜的菜肴,隻要她吃過一次,就能模仿個八九不離十。有句俗話說:“留住男人的心,先要拴住男人的胃。”玉兒未必知道這句話,但她的確是值得讓男人為之傾心的。

我和玉兒出了“天下宴”,我要打的,玉兒拉住我的手說:“我們走吧,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多待會兒。”

我們順著大街慢慢溜達,路燈投下的橘黃色的燈光,把眼前的路麵映得很溫暖。玉兒說:“好像要下雪了。”

我說:“是,天氣預報說有中到大雪。要是能下一夜的雪,明天我們去天台山滑雪場滑雪吧。”

“好啊,”玉兒說著身體貼近了我,緊張地說,“後麵有輛車一直在跟著我們。”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會不會是侯仕易找人報複我?

後麵的汽車好像感覺被我們發現,一加油門,趕了上來,然後“吱”一聲停在了我們身邊。孫發財把頭伸出車窗:“周大師,真是幸會呀,要我送嗎?”

原來是他。我怒道:“你跟蹤我?”

“我哪有那閑工夫,這不是巧遇嘛。”孫發財說著,下巴衝玉兒揚了揚,“美女,還記得哥哥不?我請你打保齡球去好嗎?”

玉兒冷笑說:“不敢當,怕欠了你的還不起。”說完拉著我大步向前走。

孫發財吹了聲口哨,浪聲大笑,一個急加速車子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