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何日修的早餐照例是在老方的粥鋪解決的,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去喝粥了,酒店的中毒事件在大江鬧的沸沸揚揚,他都不敢出門了,遇見熟人便是詫異的目光:你什麽時候出來的?就如同他是剛刑滿釋放一般。

何日修吃完早餐剛騎上自行車,迎麵遇見了一個中年人,前額頭發有些脫,戴了一付亮邊的眼鏡,他知道這是一個熟人,想了想卻又想不起來是誰。何日修衝那個人點點頭,算是一種禮節性的招呼,那個人看他一眼馬上把頭扭開,快步走遠了。何日修有些尷尬的想:我認錯人了嗎?

何日修在一個街頭的電話亭前停下來,他要買一包煙。

紅塔山七塊。

何日修怔了一下問:買一條多少錢?

一條六十八。

何日修有些憤怒,因為他的煙都是秘書李鈺給買的,他記得清清楚楚,他簽字的發票上,紅塔山是每條七十五元。何日修點上一枝煙,心情稍稍緩和下來,他不是在乎那幾塊錢,在乎的是被自己信賴的人欺騙,連每個月幾條香煙的采購都不放過揩油,那公司每年那麽多的大項支出,又該是怎樣的一筆油水啊!

何日修想了想又問那個老板:紅塔山不是一直都賣七塊五嗎?什麽時候降的價?

一直都賣七塊,沒降過價。

何日修掐滅煙,上了自行車。剛回到公司,連辦公室都沒進,就接到一個電話。何日修聽完電話馬上招呼司機開車去狀元裏。

何日修的老舅就住在狀元裏,老舅今年快七十歲了,自從從建築這行退休後就一直住在這裏,房子是何日修給買的,老舅也喜歡狀元裏的閑適的環境,在這裏住得很舒服,每天早晨起來溜溜鳥打打拳,中午吃完飯找幾個老牌友下下棋聊聊天,他一生無兒無女,卻也落得個晚年幸福,自在清閑,他特別知足。

何日修十五歲跟著老舅出來幹建築這一行,後來又認了師父,一個帶他入行,一個教他懂行,他能有今天,這是不能忘的大恩,本來何日修也在狀元裏給師父買了一套,可是師父說不喜歡城市的喧囂,執意回了老家,那套房子一直都閑著,由老舅給照管著。

何日修進了老舅家,老舅在喂他那隻畫眉,旁邊的小狗大帝在和一隻花貓嬉戲。何日修問:舅,這麽早叫我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老舅放下鳥食說:也沒什麽急事,這個星期天你小姨家的老二結婚,她想把酒宴放在你的酒店去辦,可是她知道你的酒店前些日子出事了,又不敢問你,我叫你來商量商量,你看你那兒還能不能行。

何日修笑著說:怎麽不能行,這事不用小姨操心了,酒宴的事由我來安排,我一分錢都不要小姨的,星期天你們來就行了。

他不是一個對金錢看的特別重的人,金錢是為人所用的,隻要用得其所,也就體現了它的價值了。這回小姨把表弟的喜宴放在自己的酒店,正好可以借著這個喜宴把中毒事件的陰影給化淡了。

老舅很滿意地點點頭,問:小梅什麽時候能出來?那可是個好丫頭,你可不能讓她受委屈,多花些錢,托托人盡快讓她回來,我都想她了。

何日修一聽老舅提小梅,神色黯然下來,自從酒店重新開張,他沒有一天不想楊梅的,別看他搞建築是個行家,管理酒店他還真是外行,一進酒店他就頭疼,不知從何下手,尤其是酒店出了中毒事件後,現在生意很冷淡,天天都是賠著錢在幹,如果楊梅在,憑她的聰明智慧,再大的困難也好解決。何日修在心裏歎了口氣:也不知楊梅在看守所怎麽樣了。

何日修掩飾著傷感故作輕鬆地說:您放心舅舅,那隻是個普通的食物中毒,公安局也已經查清楚了,小梅過幾天就回來了,她一回來我就讓她來看您。

楊梅經常跟著何日修來看老舅,也經常從酒店裏做些可口的飯菜給老舅送來,哄得老人家整天念楊梅的好,也幾乎把楊梅當成了親閨女看待。

老舅是一個經曆過風雨磨難的人,對什麽樣的變故都能坦然處之,但是對何日修這次的酒店中毒事件,卻很是擔了一份心,他怕何日修過不了這個坎。現在看到何日修把事情處理的很妥當,放心了許多,自已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是了解何日修的,多大的苦都能吃,多大的罪都能受,那困難再大也就壓不倒他。

何日修也不止一次說過:我從農村赤條條的來到城市,能有一張床一碗飯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即使有一天再回到一無所有的過去,也沒什麽可遺憾的。

老舅又囑咐了何日修幾句,知道他很忙,攆著他回公司。把他送到院門口,忽然說:修兒,你那套房子我給租出去了,我是想租金多少無所謂,就算是找個看房子的吧。

何日修不經意地問了句:什麽人租的呀?

老舅說:是兩個男人租的,也沒說是做什麽的,不過我看他們也沒什麽事做,每天也就是在狀元裏這一帶轉轉。那天到老宋家坐了一上午,我聽老宋說可能是研究古建築的。

何日修沒有多想,出門上了車。

車子開沒多遠,前麵走過來一個中年人,正是何日修早上見過的那個,前額脫發,戴了一付亮邊的眼鏡。

何日修猛然想起這個人是自己在師弟孫建良公司見過的。他馬上讓司機把車倒回老舅門口。

何日修進了院子問老舅:租房子的是不是一個前額脫發,戴了一付亮邊眼鏡的人?

老舅說:是啊,其中一個就是你說得這個模樣,你認識嗎?

何日修沒說什麽,重新上車走了。

何日修沒想到師弟會給自己來這一手,上次建良集團大張旗鼓的來大江考察,他隻是感到有些別扭,但是從沒想過師弟會抄自己的後路,師弟怎麽會算計他呢,那可是自己親如手足的兄弟!現在事實擺在這兒,建良集團的人都進駐了狀元裏了,還有什麽好說的?總不能說他們是來大江度假的吧。以他對師弟的了解,建良集團這是胸有成竹了,現在所做得已經是狀元裏工程的前期準備工作了。

回到公司,何日修心情很沉悶地抽了一會煙,然後給師弟孫建良打了個電話:建良,最近忙什麽呢?招標的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孫建良先是問了問他中毒事件解決的情況,然後說:你放心吧,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招標了。

何日修說:建良,這次酒店出了這個事,社會影響很大,弄得我很被動,市委市政府對上佳集團也很不滿意,所以狀元裏這個項目,我決定不再摻和了。

何日修上次去省城,把自己全部的計劃都毫無保留的給孫建良交了底,現在這樣一說,孫建良當然持懷疑態度,他說:酒店的事也不會影響到你的地產生意吧,你不要擔心,有我幫你,你還按你的計劃做就是了。

何日修態度很堅決地說:我決定不做了,我想好好歇一段時間,過幾天我就去國外休假。

孫建良說:這麽一點小挫折你就心灰意冷了?不過休息一下也是有必要的,既然你不做,那我就不操那個心了,但是招標還是要去的,上次去大江考察你們市政府很熱情,我如果臨時撤標麵子上說不過去。

何日修的心痛起來,他以為當自己表明退出狀元裏招標後,師弟會對自己坦城相待,沒想到孫建良依然在和自己捉迷藏,他見師弟仍然在欺騙自己,也不說破,隻是平靜地說:建良,你好自為之吧。

如果說酒店的中毒事件對何日修是個打擊的話,那師弟的背叛簡直就是對他致命地摧毀,他堅守了多年的道義底線在這一刻垮塌,他一起奮鬥很多年,他最信賴的人都在算計他,這個世上他還能相信誰?他忽然感覺自己找不到方向了,他想,自己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