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民決定再去狀元裏暗訪一次,這已經是他來到大江市第三次去狀元裏了。

他每次都是把車停在小巷口,一個人走進去,專找老人聊天,他不相信那些匯報上來的材料,隻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因為他深知開發狀元裏非同小可,幹好了政績一件,幹不好小孩屙屎挪挪窩,輕則走人,重則丟官。

其實他一到大江就有好友良言相告,修路架橋幹哪樣都成,千萬別去碰狀元裏,出政績的工程多了,沒必要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冒險。

但是他的脾氣就是喜歡冒險,他承認自己也是一個不能脫俗的官員,免不了在做每一件事時首先想到自己的政治前途,但是他又有與眾不同的一麵,那就是還想做一些讓百姓口碑相傳的實事好事,每到一地做官,他都會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標:我來過這裏,我走時沒留下遺憾。

在大江市他即使什麽都不做,隻要把狀元裏這件事給做好了,就沒有遺憾了。

既然狀元裏改造工程前幾任市長都沒幹成,劉立民的決心就更大了,他在市委常委會上慨然擲下一句話:我一定要把狀元裏的事解決好,我們這任市領導班子不能再讓大江五百萬市民失望了。

劉立民一個人走在狀元裏深深的小巷裏,感受的是一條古老街道的滄桑,兩旁是青磚碧瓦的舊房子,腳下是曆經風雨的青石路,一些粗壯的大樹,枝葉繁茂,記錄著時光走過的痕跡。

狀元裏以前是繁榮過的,六七十年代的人,一說是大江人,必說在狀元裏住,好象隻有住在狀元裏才能顯示自己高貴的城市人身份一樣。

狀元裏的榮耀大概就是因為這裏的周蘇兩個狀元府第吧。

蘇家大院和周家大院分別占地二十多畝,以前是大雜院,每個大院都住了十幾戶人家,後來因為被列為省級保護文物,住戶都遷出另外安置了,因為兩個院子都位於狀元裏中間,一直沒有對外開放,完全就是閑置著,交由市文物管理所管理。

劉立民站在兩個院子中間的路上,看著緊鎖的大門,寂靜的院落,不由感慨萬千,曾經是聲名顯赫朱牆紅瓦,而今物是人非,財富留下了,蘇周兩家的人呢?遺產也罷,財富也好,也不過是落的個人去樓空。真正應了那句:縱有華屋千萬間,睡覺不過二尺寬的俗語,生前處心積慮的買房置地,死後卻都不知歸了何人。

而現在卻成了他劉立民的麻煩,拆又拆不得,不拆這整個狀元裏改造工程都得圍繞著這兩個院子傷腦筋。

劉立民正沉思,一位老人走了過來,看他有些眼生,就問:小夥子,找人嗎?

劉立民搖搖頭說:不找人,看看這院子。

老人說:這院子有啥好看的,文革時要不是革委會住著,早拆了,現在成了寶了,保護著不讓拆,修天安門廣場時都拆了三座城門,哪個不比這兩個院子值錢,皇帝住過的都拆了,狀元住過的還有什麽稀奇的,害得我們這片年年下雨年年淹,也不知啥時是個頭。

老人說著走了,劉立民愣了一會,繼續朝裏走,他看到有一戶人家門開著,就走進去問:有人嗎?

也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從屋裏走了出來,打量著他問:你找誰?

劉立民笑著說:不找誰,就是想看看你這房子,怎麽樣,老人家,在這住了多少年了?

老大爺找個小凳子給劉立民坐下說:從我往上數住了三代了,這房子再也不能住了,不經雨了。

劉立民問:你的孩子們呢?也住這嗎?

老大爺歎了口氣說:這狀元裏都成老人院了,年輕的都在外麵嶄新的樓房裏住著呢?誰還願住這破房子。

劉立民問:政府要是拆遷,你們願不願意啊?

老大爺說:怎麽不願意,這些年都量了好幾回了,每回都是有上文沒下文,狗咬尿泡子瞎歡喜,都是蘇家和周家兩個院子給牽連的,拆不動,沒有房產公司願意往這投錢,有幾個小青年都想著夜裏把那兩個院子給扒了。

劉立民笑了說:那可不能扒,違法呢,政府會想辦法的。

老大爺疑惑地問:你是做什麽的?是不是在政府裏做事?

劉立民說:是啊,我來就是想了解一下咱居民的想法,大家夥都出出主意,看看怎麽改造這一片才好,人多力量大,總會有辦法的。

老大爺搖搖頭說:政府都沒有辦法辦的事,老百姓能有什麽主意,其實要我說,就是政府不願意出錢,把這兒的老百姓都遷出去,在這裏建個廣場或者公園不就行了。

劉立民微笑著說:主意是不錯,可是政府拿不出來這麽多錢哪,開發這裏還是得靠房產商投資才行。您放心,這房子你也就住你這一代人了,這屆市領導一定會想出辦法來讓你們都住上好房子。

老大爺也笑了:那感情好,我們等著呢,不過,我聽說,這裏有幾處老房子都是市裏的一些領導在幾年前買下的,就等著拆遷時給補錢呢。

劉立民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有些暈眩的感覺,他一下子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不讓自己碰這兒了,為什麽這麽多年那麽多的市長都栽在這兒了,他發覺自己太樂觀了,甚至樂觀得有些蠢。

劉立民有了一種恐懼感,他也終於體會到了老家農村裏流傳的一句俗語:與人不睦,勸人蓋屋的涵意。農村蓋幾間屋子都能讓人傾家**產,這一片幾百戶人家,得藏著多少未知的凶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