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然的變化
王瑩沉默了好半晌，下定決心道：“對。”
這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張麟武頓時有些意外，他說道：“我方便問問，您想清除掉這三年來的數據的原因嗎？”
王瑩搖搖頭，隻一味地問：“可以嗎？”
“不能。”張麟武回答得幹脆利落。
“為什麽不能？”王瑩將鏡頭拉近了些，清晰可見她沒有化妝的臉上有細小的色斑，一雙柳葉眉微微輕擰，流露出一絲無助與慌亂。
“普通的工具類型的機器人裏麵的數據是可以清除掉的，但對於有人的思維意識的智能機器人，則不能修改或者清除其裏麵的數據。”
張麟武說著頓了頓，望著王瑩鄭重地說道：“如果你真的確定要清除掉這三年來的數據，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將它退回機器回收處理中心。”
王瑩連連搖頭：“不是，我隻是要清除掉這三年來的數據，不是說要退回。”
她怎麽可能會把機器人李司陽退回去呢，退回就所有數據全部清除了，肢體也會被分裂，表層組織也要被融化，她不可能將機器人李司陽退回回收處理中心的。
她眼睛緊緊盯著張麟武：“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
“沒有。”張麟武斬釘截鐵回答，雖然他不知道王瑩為什麽這麽問，但這是《機器人運行管理條例》裏麵明文規定的。
如果沒有這條規定，那麽很多人購買了這類智能機器人後，對其做出了一些事情，或者指揮它去做了某些事，然後再清除掉數據的話，可能存在隱患，且一旦出了事故將無從查起。
“你為什麽會想清除掉這三年來的數據呢？”張麟武有些好奇，再次問道。
從這三年和王瑩的相處看來，她和機器人李司陽相處得十分和諧，而且機器人李司陽還救過王瑩一次。那會張麟武並沒有看到機器人李司陽身上的傷，他們當時在外地，所以臨時在其他地方修複的受損表層組織。
張麟武在事後看到了處理結果的報告，上麵顯示了機器人李司陽的手臂表層組織受損程度，如果這傷落在真人身上恐怕整條手臂都會廢了，隻能換上一條機械臂。
王瑩也曾和他不止一次說過，有機器人李司陽在她身邊，她能無所顧忌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因為她知道機器人李司陽一定會在她背後支持他，還跟他感慨過機器人李司陽的與眾不同，他們是一同經曆過患難的人。可清除掉這些數據，這些記憶都將不複存在。
王瑩咬了一下唇瓣，猶豫道：“我感覺‘他’的變化太大了，完全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
張麟武愣了愣，揚起一個親和的微笑，安安靜靜地聽王瑩繼續往下說。
“我這段時間看了我們當時結婚的錄像，還看了我們以前拍攝的視頻。”王瑩抬手捂住臉：“就是，我感覺‘他’已經不是我的老公了，而是……”
她的手懸在了空中晃了晃，一臉糾結的說道：“就不像是‘他’本人了，而是一個其他人，不，就是我感覺‘他’還有其他的自己的想法，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樣，連思維都發生變化了。”
她把鏡頭又往前湊了湊，張麟武看到了她眼底的慌亂：“我查過相關資料，智能機器人能生成自己的意識，‘他’是不是也出現了自己的意識，不是我老公的思維意識。”
“這個機器人，它……它產生了自己的想法……”王瑩說道最後身形微顫。
張麟武立馬安慰：“智能機器人無法自主生產意識，不要擔心，我這麽跟你打個比方，沒有經過學習的數據模型，就是一片空白的，隻有通過給這個模型輸入大量數據，讓它學習，才能產生所謂的意識。而您所訂購的機器人，他所學習的數據全都來自您丈夫的記憶，思想，行為，心理等等。”
“您先冷靜下來，我說這話可能不太好聽，但您有沒有想過，人也是會發生變化的。”哪怕是王瑩的丈夫本人真的還活著，也是會發生變化的。
機器人李司陽這三年來跟著王瑩接觸到了新的事物，“他”體內的算法係統會提取這些新事物的信息，儲存新的記憶片段，並且將這些新信息基於已有的思維意識模式進行加工處理，以此來影響他現在的行為和認知。
王瑩聽到這話，愣了愣，呆呆地抬起頭來看著鏡頭，神情呆滯：“他是會發生變化的？”
“對，會發生變化的。”張麟武聲音盡量柔和：“您剛才說您看了三年前，甚至是更早以前的視頻，發現‘他’和現在變化很大，但是有沒有可能，我們自己去回看我們自己幾年以前，也和現在有很大的差別呢。”
王瑩張了張口，語氣變得和緩：“確實是這樣，可我還是覺得很奇怪。”
張麟武輕笑著說：“您有什麽想法都能跟我說，但清除記憶這個事情，是不允許的。”
王瑩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這麽一說，我……我應該不會想著清除數據了。”
“如果他真的還活著，我也難以想象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也許和‘他’一模一樣，也許不一樣。”王瑩喃喃自語。
她之前都沒有發現過這些變化的違和，隻是看了幾年前的視頻才發現在某些方麵變化真的很大。那麽這也說明了她在之前的相處過程中，並不覺得這些變化讓她感覺不舒服，而是順其自然地一點點地發生改變。
畢竟她每次有覺得不對勁的讓她感覺不適的地方，都會和張麟武說，然後加以調整。
突然間，她渾身一顫，握著手機的手下意識緊了幾分。
她可以讓張麟武調整這些變化，讓機器人李司陽變成她所期待的模樣，可如果他真的還活著呢，也會對這些變化進行調整嗎？不，如果還活著，不可能有強製性的幹預來影響到他的行為。
或許，她以前做錯了，她不應該每次覺得有些違和感就跟張麟武反饋，讓他幫忙調整。這樣一來，是她在自己製造一個完全符合她心意的人，而不是依著機器人李司陽的思維意識，自主發生改變。
就像是之前，她覺得機器人李司陽彈奏那一首《夢中的婚禮》鋼琴曲太過於完美，與她記憶中李司陽彈錯音節對不上，她就立馬和張麟武說了，要修改這個違和的地方，因為她覺得真正的李司陽不是這樣的。
可這三年來，機器人李司陽經常給她彈奏這首曲子，這是他們兩個人都喜歡的曲子，還是他們結婚的時候李司陽彈奏的，當時在婚禮上彈錯了音調，她記憶深刻。但當時彈錯了，並不意味著今後也會出現錯誤，就如當時張麟武所說，他已經對這首曲子爐火純青了，沒有出現一點失誤是正常的。
所以，她根本就不該每次覺得有些不同的時候就讓張麟武幫她進行調整，她想起一開始張麟武勸說了她很多次，但她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張麟武這才幫她在不違背規定的情況下達成她的需求。
她嘴唇動了動，半晌無語，一種強烈的無助感和愧疚感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