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王瑩（二）
王瑩和機器人李司陽看完舞台劇回來，她側耳傾聽著“他”的訴說，視線落在他含笑的麵龐上。
“光影效果非常好，不輸於全息虛擬世界，瑩瑩，你覺得呢？”
誰能想到現在對一件事物最高的誇讚，就是說它不輸於虛擬的世界，就像是曾經稱讚美景，稱其如同一幅畫卷，引人入勝。
王瑩勾唇淺笑，“我也覺得很好看。”
機器人李司陽腳步一頓，他眼神落寞，目光注視著王瑩，仿佛她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
王瑩心下一慌，她撒謊了。她對舞台劇沒有興趣，剛才也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舞台上，她腦中一直在糾結一個問題，完全無心觀看。
機器人李司陽性格坦率，正如他本人，他直白地說：“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用勉強，我們下次便不去了，可以去試試看其他的。”
“好的。”王瑩勾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了。”
她並非對舞台劇不感興趣，隻是心中困擾她的問題太過繁瑣了。
數據人如果不進行銷毀的話，是會永生的吧。即便“他”沒有充能，可儲存在“他”腦中的數據是永恒的，隻要有能量就能自動進行運轉。
而她會經曆生老病死，她難以想象等到二十年，三十年後，眼前這個機器人的模樣。即便“他”的外形可以改變，可他的實際年齡呢，該以什麽來界定他的年齡。如果她沒有續訂外形更換的服務，“他”還會永葆青春。
她之所以會想到，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她周圍的人都在勸說她該從這段情感中走出來了。
她的媽媽給她轉發了大量的被機器人詐騙的新聞，她的爸爸隔幾天就問她什麽時候回家看看，包括她的好朋友，也給她分享了某個著名心理學家的關於人與機器人產生情感關係的分析講壇。
她心事重重回到住宿的房間，躺在**翻動手機相冊，裏麵一大半都是她們兩人的照片。
她望著那些照片，不自覺地回憶起昔日的事。
李司陽走過來，看了一眼她的手機畫麵，驚喜道：“這張是我拍攝的吧。”
王瑩抬起頭，“是的。”
李司陽驕傲地仰頭，哼著小曲在一旁坐下。
王瑩笑了笑，挑選了幾張照片，發到了私人賬號上。
沒一會兒，就接到了她媽媽的視頻。
“趕緊給我刪了，不倫不類。”王媽媽和王瑩有七分相似，語氣不善：“你那些照片，都是什麽時候拍的，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一個機器人在一起嗎！”
王瑩發布的照片是近期拍攝的，而她的先生，李司陽本人去世三年了，周圍的人也都知道她訂購了一個機器人，和李司陽一樣。
“就幾張照片，哪裏不倫不類了。”王瑩漫不經心地說。
“我把你的聯係方式給了……”王媽媽還沒說完，就被王瑩打斷：“不管你給了誰，我都不會加好友的，我說了，我的事，不需要你們操心。”
王媽媽雙手拍著大腿，捶胸頓足：“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李司陽都去世多久了，你還發和他的照片，你還想不想再結婚！”
“不想，我都說了我現在挺好的。”王瑩閉了閉眼睛。
“瑩瑩，算媽求你了。”王媽媽雙眸通紅，聲音哽咽：“你就是不想再婚，也不要和一個機器人一直扯在一起，你知道鄰裏鄰居都怎麽說你的嗎？”
王瑩抿了抿唇：“他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反正我又不回去，我可以把你和爸爸接到我這裏來。”
“你這孩子怎麽不聽呢！”王媽媽跺腳：“你這是病！帶著一個機器人旅行，他懂什麽！別以為我和你爸爸不懂，機器人是沒有情感的，他不是一個真的人啊！”
王瑩起身，捂住話筒，對著李司陽笑了笑，指了指手機往門口走去，她把門帶上：“媽，他救過我。”
王媽媽愣了小會，唉聲歎氣：“就是救過你，那也是你買這機器人應得的，總不能花錢買一堆破銅爛鐵。”
王瑩閉上眼睛，回想起那一幕——
那是一個雨夜，他們兩人開車陷入了一個泥坑，“他”在修車，她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人可以來幫忙，卻被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人給盯上了。
她往回跑，扯著嗓子喊著“李司陽”的名字，雨聲很大蓋住了她的聲音，她穿的鞋子打滑，不小心滑到了，大雨淋濕全身，雨水衝刷著她額前的碎發遮擋住視線，渾身顫抖著。
她死死盯著逼近的黑色雨衣人，撐著手臂爬起來大喊。
那人一個箭步衝上來拽住了她，一身蠻力，她的腰仿佛都要被擰斷了。
千鈞一發之時，李司陽跑了過來，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黑色雨衣人掙脫不開李司陽的禁錮，他居然抽出了一把短刀往他手臂上劃去，藍色的鮮血噴湧，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王瑩見到那人愣了一會，緊接著用力去掰扯李司陽的手。
藍色的溶液被雨水衝刷，露出裏麵的金屬，泛著冷冽的光澤，他的眼睛閃爍出了藍光，動作有一絲遲緩。
黑色雨衣人抓住了這個空擋，拚命掙脫，李司陽死死禁錮著。
短刀在他的手臂上刺了一刀，又一刀，藍色的溶液被雨水衝刷順著衣服留下來，在地上形成了神秘的符文。
最終警方趕到，將黑色雨衣人製服住。
“你還好吧，快給披上一件衣服。”
“如今的機器人能保護人，你還沒報警吧，機器人就自動識別出緊急情況報警了，還第一時間把位置發布給了我們。”
王瑩聽不清周邊的聲音，隻看到李司陽站在雨幕下，他的眼睫毛快速眨動，在看向她時，恢複了正常，目光溫柔注視著她：“你沒事就好。”緊接著就閉上了眼睛。
修複機器人的外表很簡單，隻需要短短十幾分鍾，就能恢複如初，連一絲疤痕都沒有留下。
“我不管他做了什麽，都不能否認他隻是機器人的事實！你必須給我回來！”王媽媽下達了最後通牒：“你要是不回來，今後再也別回來了。”
王瑩看著被掛斷的手機，深吸了一口氣。
她在外麵坐下，沒有開燈，窗戶透進來的燈光昏暗。
她放不下曾經的過往，也放不下那個雨夜裏救過她的“人”。
一旦她退回機器人，所有的數據都將被銷毀，這個世界上，隻有她還記得那段驚心動魄地回憶。
“是因為我嗎？”李司陽從房間裏出來，輕聲說道：“因為我，讓你們之間鬧了不愉快。”
王瑩注視著他，不語。
“我希望你開心。”
他的雙眸裏隻有王瑩一人，清晰得能見倒影，語氣無比的真摯，像是發自內心的。
這個瞬間，王瑩感覺到一股電流襲入頭頂，蔓延向四肢，她渾身的汗毛根根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