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尋臂犬
張麟武接著說道：“平時這裏沒有那麽多可回收的機械垃圾，但這幾天的特殊情況我們都知道。”
不少人開始抵製機器人，連帶著被丟棄的智能機器和機器人也變多了。
他指著他們來的路上的工廠：“剛才我們過來路上看到門口堆滿廢舊機械的，都是做機械垃圾回收的。”
周奇悠悠地歎息一聲，眉毛一挑開玩笑道：“看來我晚來一步，要是早些說不定就能搶占先機了。”
“若是你真的想去做，當然也來得及，總之慎重考慮吧。”張麟武一貫沉穩。他幾乎不會給人建議，與人相處的邊界感把握得恰到好處。
周奇雙手攤開：“我還是老老實實做好現在的本職工作吧。”
空氣中的刺鼻味道讓人無法暢順呼吸，周奇屏住呼吸：“哥，你還要往裏麵走嗎？”
張麟武搖搖頭，抬眸看向前方：“在這個附近轉轉吧，不去裏麵了。”他可不想再向上次一樣，弄髒衣服和手。
機械垃圾堆上的人與腳底下的機械融為一體，他們時而僵硬的雙腿，時而飛速落下的手臂，遠遠看去，就像是從機械垃圾堆裏爬出來的機器人。他們站立的那一瞬間占領了整片廢墟，在無聲地呐喊，聲波與機械外殼振動傳向遠方。
張麟武和周奇兩人沿著公路往前走，巨大的嗡鳴聲能讓人心尖一顫，嗡嗡嗡的聲音蓋過了說話的聲音。
周奇大聲問：“哥，你在說什麽？我沒有聽清！”
張麟武沒聽到周奇的話，看著他的嘴型，大概估摸出了意思，湊近周奇耳邊他大聲道：“我去前麵工廠的門口看看，你要一起去嗎？”他好奇那巨大的嗡鳴聲音到底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周奇指了指裏麵，點頭：“來都來了，一起去！”
但他們被工作人員攔在了門口，隻能通過敞開的大門看裏麵的情形，可以清楚地看清吱嘎吱嘎運送的傳送帶，就像是卡了痰的嗓子，運轉時一快一慢，一開一頓。
周奇靠近張麟武說道：“這些機器居然還在使用。”
門口的工作人員打量了兩人一眼，張麟武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疑惑還有一絲絲不以為然，他心下一笑，他們兩人覺著這裏麵古早的機器稀奇，而門口的工作人員或許心裏在想他們兩人奇怪，居然會有兩個人在門口跟個傻子似的一驚一乍。
兩人繼續往前走，灰色的大門前堆放的機械就像是一個巨型機器人，**出來鋒利的電路板，金屬外殼像是戰損的盔甲上麵痕跡斑斑，縱橫交錯的電線就如同血管連接起所有的組織部位。
他們往前繞了一圈，繞到這堆機械的後麵，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坐在小馬紮上。
他們在不停地翻檢，從機械堆裏找出將有價值的物品分門別類放到他們身後的五個箱子裏，其中一個箱子讓人一眼看去不由得膽寒，裏麵堆滿了半筐子的機械眼球，假唇，人造耳朵等等，這一男一女就像是冷麵的殺手，摘取下殘肢斷臂上的每一個有用的部位。
他們的手指裹上了厚厚的機油，用力抽出機械物品時指甲蓋的邊緣會露出一條白色的縫，收力後白色的縫被合上，將黑色的汙漬排斥在外。
他們的大拇指和食指上汙漬是最重的，銀白色的物品到他們手中，外層會留下黑色的指紋。
周奇下意識皺了皺眉，張麟武腳步頓了頓，兩人正準備離開。
那對挑揀垃圾的男女抬起頭來，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便低下頭來繼續幹他們的活。
突然，一隻狗從後麵竄了出來，它全身髒兮兮的，毛發烏黑發亮，難以辨認出真實的顏色，口中咬著半截機械臂。
它從周奇旁邊經過，周奇連忙後退幾步給它讓路，他的手舉起放在了張麟武的肩膀上，像是隨時準備求救。
“不要怕，這狗不咬人的。”挑揀機械垃圾的大叔說了話，他可能是太久沒有開口，嗓音有些沙啞，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說道：“它隻咬機械臂。”
周奇撓了撓腦袋，笑了笑：“這是你們的狗嗎？”
大叔拍了拍黑灰色狗狗的腦袋，喚了兩聲，狗聽懂了鬆開嘴巴，將機械臂放到了他身後的簍子裏。
“是，你們可別小看它，它專門咬機械臂，每次都能幫我的忙。”大叔又順著它的背部。
他身邊的女人笑：“它還有個名字叫‘尋臂犬’呢，找機械臂可厲害了。”
周奇瞪大了眼睛，稱讚：“那可真是奇了。”
‘尋臂犬’蹭了蹭男人的褲腳，又往機械堆裏走去，鼻子在這裏嗅一嗅，那裏用爪子扒拉開一塊電路板。
張麟武眯了眯眼睛，這隻‘尋臂犬’的牙齒往外翻，還有它的小腿已經明顯變形了，有可能是長時間吸入了這裏的氣體，也有可能是不小心在咬機械臂時接觸到了不明的化學物質，它渾身有些浮腫，身形和普通的狗有些不同。
從機械垃圾堆中挑揀出來的垃圾，在這裏還要進行二次的挑揀分類，最後再由他們送給回收中心進行統一的回收處理。
張麟武和周奇兩人借著這個說話的機會和這對夫妻談了一會，才知道他們已經在城區買房，可當周奇問他們為什麽買了房不去城區生活時，女人皺緊了眉頭。
“你說我吧，學曆不高，去城區找份工作都找不到，好一些的飯館，酒店，連洗碗工保潔都是機器人代替的，願意招收我們的，給的薪資都難以維持生計，我們就隻能來這邊的工廠工作，回收機械雖然累些，但掙得比在工廠裏上班多。”
周奇心裏不是滋味，原來機器的發展真的讓很多人都失去了工作的機會。
他心裏仿佛有什麽被打破了，沉重地低下了頭。
兩人走到寬闊的馬路上，周奇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中，他抬起頭來，看著身後的一排排工廠，不遠處的機械垃圾站，喃喃自語：“被遺忘的世界。”
突然發出的轟鳴聲蓋過了他的聲音，張麟武卻清楚地聽到了。
他驚訝地看了眼周奇，他隻不過是因為好奇這裏的一切才過來看看的，老實說，他對這些並不意外，或許是小時候的經曆讓他更早一步意識到某些看不到卻時時存在的差距，以及某些看得到也無處不在的差距，他對這些事情的發生都認為是在情理之中的必然。
他扯了扯嘴角：“你以為他們被遺忘了，可這裏是他們的生活，他們不曾被遺忘，也許換個角度來說，我們也是被他們所遺忘的。”
遠方的田野裏，還有小孩在奔跑，對轟鳴聲渾然不知，腳步都不曾停留一下，他們手裏舉著機械臂就像是托舉著一輛玩具汽車。
周奇心裏的鬱氣頓時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他呐呐地說：“所以，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