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祠堂內訌,遲來問責

五百多公裏外,騰衝市固東鎮滎陽村,林家祠堂燈火通明,門口烏泱泱擠了一波人。

屋內站著姚芳和幾個有話語權的長輩,眾人低眉懺悔,左手的虎口搓破了皮。

一室安靜在傾倒的牌位麵前格外諷刺。

事情……得從傍晚說起。

林酒離開後,林家召開了年後第一次正式家庭會議。

眾人自覺在院中等候,有凳子的坐凳子,沒凳子的拍拍褲子坐地上。

男人們百無聊賴,指間的煙冒著火星,斜覷著眼當判官,判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架子。

女人們兜裏揣著瓜子,細說東家長西家短。

不大的四方院子裏,幹枯的柿子樹支楞著殘骸,聽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哄亂。

林振私自售賣族譜以及油紙傘當家人手冊的事不脛而走,眾人眼珠打轉,各有心思。

有人嘴上討伐,說林振這事兒違背祖訓,應撤了家主身份再踢出族譜,也有人嘀咕這事正常,懂得都懂,人有貪念無可厚非,好在隻是虛驚一場,既然沒造成損失,何必當眾開會批鬥下麵子,興師動眾是浪費時間、自揚家醜。

剛和林氏油紙傘新當家人林振吵完架的林康林業火氣未消,兩兄弟端著二十萬分的不情不願,卻還是被母親揪著耳朵帶到了祠堂旁聽。

一人兩手各提了兩筐果籃,母親則拎著一袋子香煙,也不知是要遙祭林家祖先,還是給院子裏的親戚賠禮。

瞧見林家的兩個“企業家”來了,林慶輝老婆一改白天的悲傷,頓時精神頭十足,嘴像上膛的槍似的,火力十足。

“就算不經常來往,但都是宗親,禮數禮節還是要留著,不然別人都說林家專出刁民,前頭有個林逍,後有他女兒林酒,真是夠丟人的喲……”

一句話罵好幾個人,連同逝者也一並挨了“批評”。

在場的眾人耳懵一瞬,登時安靜了下來。

林業母親扯著他的衣袖,趕緊讓他發水果緩解尷尬,作為哥哥,他得出來當認錯的代表。

當家人林振的確有錯,但兩兄弟是小輩,不留麵子的訓責實在不合禮儀,所以水果和煙都是道歉的禮。

林業照做,好在沒人為難他,或許是大家都覺得老二該罵。

發了一圈,林業悄摸回到母親,冷不丁聽見三嬸說話。

“慶輝媳婦,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對啊,你那話不合適,別在老祖宗麵前說。”

“有些事兒不能提,大不敬!”

幾個女人連忙幫腔,祖宗麵前不宜失言。

林逍自殺的真相眾人心知肚明,非要深究起來誰都逃不掉,因為沉默的、旁觀的都是加害者,所以大家默契不提,以此減輕愧疚。

三年裏,也沒人敢在姚芳麵前說起他,可今天林慶輝媳婦倒是大了膽子,怕不是白天忌酒喝多了,晚上還醉著。

林慶輝老婆叫馬桂芬,她幾個人的連珠炮嗆了一口,心裏更不滿了。

“慶輝當家的時候你們就不服,個個怪他沒把油紙傘發揚光大,還說林氏油紙傘的輝煌到他手裏就折了落寞了,這些話我一句一句都替他記著。”

林家老四媳婦手抖,瓜子沒拿穩,掉了一地。

心虛,當時屬她罵的最狠。

“慶輝媳婦兒,你這話說的不對了,林家的規矩是做得好得誇,做的不好也得罵,大家都長了嘴和眼睛,總不能我們都耳清目明卻裝聾作啞配合著你家慶輝當山大王吧。”

山大王一詞兒把嘲諷的意味拉到了頂,人群中傳來嗤笑。

林慶輝生前嗜酒,一喝酒就吹牛皮,村裏人都知道他吹噓,自稱山大王。

老三媳婦見縫插針,白眼翻到天上去。

“閉著嘴不說話,睜著眼睛裝看不見,都當我們是啞巴聾子?你這算盤夠響的,感情……當家主的便宜都讓你們占了,錢進口袋就不管了,口蜜腹劍的罪名也得我們這些人來背?”

人群後麵傳來一聲嗬斥,林家老大終於開口鎮局麵。

“今天聚在這兒是為了處理老二的事,跟慶輝沒關係,一碼歸一碼,人已經安息去了,你非要打攪他的安寧,大家都知道你心裏憋著委屈,但今天不是爭論的時候……”

老三媳婦冷哼一聲,自言自語似的:

“酒駕還超速,要不是對方司機願意息事寧人,現在到底怎能認定罪責還不一定呢……”

林慶輝車禍的事不用明說,大家夥兒心裏都清楚,但他媳婦非要在祠堂挑事端訴委屈,這事不妥,再說了,都是一家人,說話得掂量著,要拿捏分寸給林家留點兒底褲,留點兒尊嚴,免得百年之後見到列祖列宗挨訓。

林業聽得窩火,但臉上還端著雅正。

兄弟兩人麵紅耳赤一路,踏進祠堂後卻不約而同安靜。

一院子的人精難對付,平時偶爾見一麵,喊聲長輩寒暄關心一下就行,最近頻繁見麵,眼睛抗議,心裏造反。

這夥人說話招火。

不過話不能在意,聽聽也就過去了,林業懶得計較,免得膈應自己,但弟弟林康卻一身正義想發泄,握拳的骨節哢哢作響,他咬著牙搖搖頭。

不值當。

眾人聊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差個人。

姚芳呢?

林家老大悠哉悠哉地抽掉最後一口紅塔山,吐了煙圈後一瞬不瞬間地望著漆黑的門口。

今晚這場家族會議他是第一個來的人,他來時,姚芳紅著眼跑了出去。

當時老頭在祠堂中央的太師椅上端坐,見他進門,微微仰頭,目光狡黠。

誰也不知道老頭說了什麽,到底是什麽重話,才會把性子溫和的姚芳逼到落淚。

屋內,林振憤然,一心兩用。

屋外鬧哄一片,他咬牙切齒,毫不收斂恨意。

他跪在蒲團上向祖先懺悔,親生父親坐在一旁,不準他敬香,拜祖先卻不敬香,這是羞辱。

可羞辱他的是親生父親,林振隻能忍著。

結果這一跪愣是從日落黃昏跪到了星夜燦爛,跪到膝蓋麻木,無知無覺。

晚十一點,祠堂裏屋的門發出咯吱響動。

老人低沉的聲音像魂靈的低吟,幽暗的空間中燭光晃動,楠木牌位映著渾濁的光影。

“進來吧。”

眾人低著頭,不敢言語也不敢輕易上前。

這場拖延的會議看似是懲罰林振一個,實則也是懲罰院子裏的所有人。

老二林振的媳婦再也忍不住委屈,站了一晚,腿酸腳酸,她兩步跨進門內,理直氣壯道:

“爸,老二不過是犯了個小錯,還沒到進祠堂動家法的地步吧。”

兒媳婦氣惱,竟然學會無禮了。

老人當即雙手叉腰站起來,雙目泛紅,指著她怒目嗬斥:

“如果不是你聽了村頭王三的話,如果不是你天天吹枕邊風,老二這性子也不敢賣老祖宗。”

老二媳婦兒一向潑辣,聽風是雨,還愛占小便宜,這筆80萬的買賣就是她找的買家。

跪了幾個小時的林振脖頸通紅,他知羞,他不想老婆和父親爭吵,顫著雙腿從蒲團上起來,橫擋在兩人中間調和。

“爸,這事兒就是我和老三、老四的主意,跟她沒關係,跟其他人都沒關係,罰跪也罰了,罵也罵了,之後這事兒我不會再提,大家也都當一口爛肉憋在肚子裏,誰都不會說出去。”

林康的父親林老大氣的額頭青筋直跳,擼起袖子就朝內堂走。

“族譜和冊子是林家幾代人的心血,你一句話就想草草帶過了?賣族譜……那是丟老祖宗的臉,他們要是知道了,地下18層的棺材板都壓不住,昨晚選你當當家人我就不該同意,你就該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渾身各處哪一點像個當家人的樣子!”

林老大這話說的毫不留情,老三老四見狀,連忙過來拉人。

“都是自家兄弟,有事回去再吵,別在老祖宗麵前吵。”

平日裏老大一家自成一派,鮮少和三兄弟來往,再加上年前有個誤會,一來二去生了間隙,兩夥人又都是硬骨頭,誰都不想後退一步先服軟。

如果不是要操辦前家主林慶輝的後事,兩夥人估計能僵持到年底。

林振越聽越不是滋味兒,謔地上前,胸脯更是直接撞到人。

老大毫無防備,差點踉蹌跌倒在地上。

場麵一下子焦灼起來,林振憋屈得緊。

“我怎麽丟祖宗的人了?因為我老婆沒生兒子,比不過你家兩個兒子都是大老板?”

林老大咬著後槽牙,表情駭人。

“我說東你扯西,別亂搭腔。”

語畢,他挺著胸脯上前一步,想用身高優勢逼視林振,結果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挨了林振一掌。

手掌根部發力,老大胸口一痛,被重重推倒在地上,後腦磕到了四方供桌。

肅穆中,牌位倒了一地,黃燦燦的供果滾落地上,眾人捂嘴驚愕時,姚芳捏著一堆證據來了。

她紅著眼,把丈夫林逍被欺壓的證據甩在桌上。

當著林家祖先的麵,她終於問出了三年前咽下的那句話:

“到底是誰害死了林逍。”

答案顯而易見,在座諸位,都是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