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曾經

第九章 曾經

“這是華語字典、詞典,平時用的字、詞語都可以在裏麵找到,等你能將古字和現在的字對上,再看其他書就會事半功倍,我先教你認字。”商陸從書裏翻出厚厚的兩本書遞給朱瑾,自己則拿出幼兒園小學生才用的識字版。

“我們從第一頁來,字典上的字、詞語排列順序是以使用幾率為標準的…”商陸解釋著,指著第一個字後迅速在識字版上用手寫模式快速寫了朱瑾和他前世所用的古體字,“這個字就是我們以前用的…”朱瑾看過後再刪除。

一個個寫一個個刪,不厭其煩的,隻要朱瑾不認識或者不確定認識的,他都會寫一遍,認真教朱瑾。

連真不時偷偷看過來,眼裏滿是不解,帶著絲不安。

一下午過去,朱瑾對上了不少字,商陸說了一下午寫了一下午,到要走的時喉嚨沙啞。連真看著眼露擔憂,看著朱瑾和商陸神情不寧。

朱瑾隨意看了她一眼,似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對著商陸隨口說了句,“回去喝點潤喉茶。”就頭也回先離開了。

“嗯。”商陸嘴裏應著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陸…”連真去抓了他的手,“走吧。”商陸回頭,微笑著牽了她的手,親了親她的額頭,“放心,我一定讓你順利當上公主,完美結束加冕儀式。”

前一世,妻子跟了他,曾在公主麵前受辱,這一世,他要讓妻子自己做公主。

連真看著他認真的眼睛點了點頭,卻忍不住惶恐,似乎一夜之間什麽都變了,曆來和姐姐不熟的阿陸和姐姐突然熟悉起來,有了她不懂的秘密。一看到她眼裏就露出笑意的姐姐,如今再看她,卻如同看著陌生人。

那雙眼裏,帶著漠然,還有她說不出的複雜。

連真想,興許是她要做公主,搶了姐姐的身份才會這樣,她多多去看她,多多親近她,她以後會原諒自己的。

隨後的幾天,連真和商陸每天都來,連真對朱槿每天笑臉相迎,即便朱槿反應冷淡,她也依舊如故。話裏話外都是她做公主是別人安排,她沒辦法推拒。

卻從沒說過,她不想做的話。

從小,她就是姐姐的影子,大家隻知道姐姐不知道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特別羨慕姐姐,她其實一直也想做公主的。

朱槿對她很是冷淡,即便知道這是連楠的親妹妹,卻無論如何也親近不起來。

商陸看在眼裏,眸光幽深。

在知道朱槿也轉世時,除了最初的震驚,他是高興的,即便知道朱槿的經曆,他也以為總可以彌補。

可隨後的幾天裏,他卻發現,事情似乎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

朱槿已不是從前的朱槿,她對他沒有了愛戀,這是他所期盼的。可朱槿不再是從前的朱槿,她眼底的平靜無波,讓他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麵對這樣的局。

朱槿對他的心態仿佛毫無所覺。在商陸他們準時到來的日子裏,她的生活過得平淡而又規律,早起剪花,用過早膳就繡繡繡品,她也不急,慢慢配色慢慢繡。午膳後休憩片刻就去臨時教室,由商陸教認字。

隨著對上的字越來越多,她眼裏看見的一切也就越來越清晰,她開始慢慢了解這個世界。商陸的嗓子過了兩天就成了沙啞,可他卻一天比一天認真的教著朱槿,認真得偏執,聲音越來越嘶啞,卻似乎還嫌不夠。

朱槿皺眉,卻沒說什麽,學得認真,仿佛他隻是最普通的西席。

商陸教著卻漸漸有些狼狽,隨著時間推移,他腦海裏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反而是今世的經曆莫名讓他有種霧裏看花不真實之感。看著朱槿即便穿著最簡單的獄服也無法掩蓋的美麗麵容,他總是控製不住的想起在他懷裏咽氣的朱槿以及那隔了一夜就凋零的朱槿花。

朱槿是他愛得刻骨銘心的人,即便相隔百餘年,即便他絲毫沒有動搖過對連真的心,可他也不敢說他不再愛朱槿。他對朱瑾的那一份愛,隻是隨著她的逝去被深埋在內心深處而已。

時隔百年,老天卻巧妙的,把他們拉回當初,將已逝去的朱瑾複活送到了他麵前,有他有朱槿,也有連真。

從前的經曆、處理方式麵對這兩人,再無法施展開,隨著時間的流逝,商陸開始莫名焦躁。到第六天時,朱槿發現,這一天,連真似乎很是忐忑,而商陸很煩躁,連一直執著到偏執的認字對字也不時停頓下來,皺著眉頭。

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要發生了,坐牢期間外麵的消息是完全屏蔽的,她完全不知道外麵的情況,卻直覺有什麽與連真、商陸息息相關的事要發生了。

看著連真眉眼間掩飾不住的喜色,也許是和婚事相關的也說不定,這該是商陸夢寐以求的,也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麽。朱瑾側頭看著陽光下皺著眉頭的商陸,思緒越飄越遠。

前世,商陸在她剛死後那一段時間,眉頭也如眼前這般總是皺著的。

商陸整整消沉了一年,那時朱槿一直陪伴在側,天天祈禱他能夠振作起來。她那時想,隻要商陸振作起來,什麽都好。

她這一生,有過這樣一段刻骨銘心愛戀已然足夠。

上天隨人願,老天再次關照了他,一年後,在商母的努力下,商陸一天一天振作起來,她再不用時時準備依靠著他安慰他了。看著商陸慢慢走出陰影,慢慢露出了笑容,她也振作起來,露出了笑容。

風雲慘淡的商府終於迎來了春天,自從商陸振作起來,隨後的一年,是府裏最愉快的日子,朱槿將自己融入了那個氛圍,幸福著,無法自拔。

商陸開始奮發圖強,白天努力做事,晚上在書房用功,她就那麽一直相隨,隨了三年,看著沒讓她失望的男子,滿心的愛意越來越多。

在這一份幸福中,三年時光匆匆而過,商陸表現良好,被上峰看重得以重用,品級也升了一級,家裏再次熱鬧起來。

商陸意氣風發,再沒有了一絲頹廢樣子,她也跟著歡喜,歡喜得無法自製。

那四年,是她有生以來,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即便她一直做不了什麽,也得不到任何回應,可她非常滿足。

又兩三月,她突然遲鈍感覺到,商陸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再喃喃她的名字了,他的世界,有了太多的事,太多的精彩。

她的影子越來越淡了,似乎越來越不被需要了…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如此,隻是她沒發現而已。

朱槿閑時越來越多,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多,腦袋卻空空,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想。飄忽的靈魂,在越發熱鬧的院子裏,慢慢孤寂起來。她不再每天跟著他了…她的靈魂開始無意識飄蕩,從府裏到府外,靜靜看著世間一切,麵容越來越沉寂。

又兩三月,晚膳時分,當她飄蕩回到府裏,坐回了自己給自己定的位置,微笑看著熱鬧的一家子。

“陸兒,今日我遇到老姐妹,她家的小女兒剛剛滿了十六歲,還沒說親…”商母試探性的開口,讓朱槿僵住,猶如石頭一動不動。

“……”商陸渾身一僵,筷子僵在半空中好一會,才又繼續吃飯,什麽都沒說。

商母卻微微鬆了一口氣,商父那低垂的眼裏便閃過一絲欣慰。

晚膳在無聲無息中結束,都吃的不多,隨後默契沉默散開。

商陸腳步沉重離去,朱槿卻隻是看著他的背影,失去了站立起來的力氣。

她就那麽愣愣坐在那,整個世界都變得空蕩蕩的,猶如她的心,一整晚,她都僵立不動,天漸漸亮了,空蕩蕩的房間裏,才響起了幽幽的聲音,“為什麽你沒有像從前一樣勃然大怒,決然拒絕…為什麽呢?”

四年前,這是她的心願。

她死在他懷裏時說過,讓他忘記她,娶妻生子,幸福一生。

朱槿發現,她又被商陸記起來了,他開始發愣,無眠的夜,她靜靜坐在桌邊,看著他在床上輾轉難眠,幽幽歎息,“是你讓我幸福的…”

是啊,是我讓你幸福的,朱槿回答著,麵上卻再露不出笑意。

三天後,清瘦許多的商陸在晚膳結束後,對商母說了一句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由母親做主。”

商母商父欣喜若狂,她呆立住,搖晃了幾下軟軟癱倒在地。

那一刻她才明白,隻要死了,不管多麽刻骨銘心的愛戀,都會風輕雲淡。

商母商父怕夜長夢多,以最快速度的定了婚事、婚期,三個月後,在她身死五年後,男子大紅喜服加身,迎來了嬌憨的新娘子。

看著兩個大紅身影拜天地,朱槿慘白著臉靜立在他們背後看著,腦海裏想起的是,在她死後,他也說過,這一生,除了她,再不會娶妻。

幾個月以來無處發泄的滿腔思緒憤怒,一個人孤寂的四年,在他們喝交杯酒時爆發,朱槿憤怒質問出所有問題,叫得歇斯底裏,罵著他打著他,卻毫無用處。

那隻是她的世界,她孤寂的世界。

看著他們相對而坐,對望,紅衣紅燭,朱槿斯歇底裏大喊,“那是我的,是我的…”

強烈的執念,眼前一黑,再睜眼,對麵坐了商陸,眼角晾過身上的大紅衣,朱槿渾身一震,她竟然進入了新娘子的身體裏!

所以朱槿,你還可以幸福是嗎?

眼淚迅速湧上,那一刻,朱槿內心百味陳雜,激動惶恐期待讓她顫抖著唇發不出聲音,眼前一片模糊,她情不自禁伸出雙手去碰商陸的臉,卻被商陸避開,商陸用陌生複雜的目光看著她,道“…我會好好待你。”

是承諾,可是說得太過認真,失去了激情。

是了,他的激情全部留給了她。

朱槿伸出顫抖的手固執的再次摸向她熟悉無比的臉,卻中途被捉住,“夫人,安歇吧!”

原來再一次被他碰到,是這樣的感覺。

朱槿感受著手上的溫熱熱淚盈眶,再被拉回思緒時,身體已然躺倒在床上,商陸兩手撐在兩邊,俯下身來。

溫熱的手解開了身上的衣服,頸上多了柔軟的唇。

那是她最熟悉的唇,是她曾經忍著因為舉止輕浮被嫌棄、被發現擔驚受怕無數日子觸過的唇。

心神刹那空白。

朱槿眼神空洞看著紅如血的床帳,大睜著眼,滾下了兩行大滴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