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牢籠治世,夫子無言

“說說吧,說說怎麽個牢籠治世。”

張巨鹿此言一出,周圍還有人想要說什麽,但叫他擺了擺手,便都閉上了嘴巴。

不過這些人再看向薑玄的時候,眼神中都帶著不屑、危險、殺意等各種複雜的神色。

薑玄表情淡然,就像是剛才語出驚人的話,不是他說出來的一樣。

薑玄看了一眼張巨鹿還有其他的人,開口說道:“不知道諸位覺得,這天下第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眾人沉默,然後互相對視一眼,這才有人開口。

“是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是江山社稷。”

“是皇帝。”

“是皇朝萬代!皇帝萬歲!”

“……”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話,薑玄輕笑著搖了搖頭:“這世界上,哪有不變的天下,你又見過哪個皇朝有萬代君王?哪個皇帝真的萬歲了?”

聽到薑玄的話,眾人沉默。

因為這些事情他們知道,但並不好直接說出來。

畢竟張巨鹿就在身邊,而這位更是當朝首輔。

說實話?

不想活了?

這時候張巨鹿眯了眯眼睛,視線落在了薑玄身上。

“那這,又和科舉有什麽關係?”

薑玄這時候突然站了起來,然後他就像是審視一樣,視線落在了在場這些人的身上。

過了半晌之後,這才悠悠開口:“其實在我看來,張首輔所實行的科舉製度,或者說是離陽王朝的製定的也罷。”

“這裏麵的第一要義,既不是為了離陽選材,也不是為了化於天下。”

張巨鹿麵無表情,平靜的看著他:“那是為了什麽?”

薑玄沉默了一下,他慢悠悠的看著眼前的這些人。

除了張巨鹿、王祭酒幾個人一臉平靜之外,剩下的那幾個老學者,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睛的看著自己。

還有幾個端茶倒水,或者記錄的學子,此時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有憤怒,有不解,有困惑……

“在我看來離陽的科舉製度,與你們說的都不相關,其中真正的意義,其實是——牢籠治世。”

牢籠治世?

看出來眾人疑惑的表情,薑玄沒有停頓,繼續說道:“所謂的牢籠治世,就是讓這離陽天下的聰明人,都進房這八股文的牢籠中。”

“讓他們,讓你們這些人鑽研章句,白首窮經。”

“然後你們這些聰明的讀書人安定了,這天下不就安定了?即使還有人想要造反,也都不過是一些草寇之流,又能成什麽大事?”

咕嚕。

薑玄甚至能夠聽到他們這些人咽唾沫的聲音,不過他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說道。

“如果你們這些聰明人是布衣,是一無所有的老百姓,那會怎麽樣?”

“想想離陽剛剛開國的那段時間,天下的讀書人評頭論足,為所欲為,他們怎麽想就怎麽寫,就差把這離陽皇帝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沉默,還是沉默。

而這時候薑玄突然坐下了,他喝了一口自己麵前的茶水,沉寂的好半晌。

“可是他們要是像你們一樣做官了,成了離陽的人得到好處了呢?”

薑玄這次看向了張巨鹿,繼續說道:“那樣他就會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舍不得頭上的烏紗帽啊。”

轟!

此時在場的眾人腦子裏,隻覺得有什麽東西炸了。

他們一個個看向了薑玄,張了張嘴,但喉嚨就像是被封上了一樣,根本說不出來話。

因為薑玄說的,都沒錯。

隻不過在場的這些人,都沒想過。

哪一個讀書人,一開始不是為了天下,為了百姓。

昔日趙黃巢那《砥柱錄》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又何嚐不是自己當初的想法?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自己的成長,聽得多了,看得多了。

這時候他們突然發現,那時候的自己,太年輕了。

這個世界注定是一個大染缸,哪怕是你潔白幹淨,哪怕是你一身傲骨。

隻要是你跳入這染缸中,注定最後隻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成為他們的顏色。

這個世界,誰都不可能幹淨。

哪怕是當朝的皇帝,那又怎麽樣?

所有人都覺得,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但是呢?

他們不但要平衡朝政,還要與大臣聯姻,生孩子,嫁女兒,等等一係列的事情。

都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是又毫無辦法。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們想,可是卻做不到。

或許能做,但要付出的代價。

他們不願意。

也是,老子十年寒窗苦讀,就為了考取功名,就為了出人頭地。

其他的,都算個屁?

他們自然有人這麽想,不過說回來了,既然你不願意做,還嘴上自詡清高,標榜聖人,那也別怪薑玄開口的陰陽怪氣。

這時候確實是有人想要跳出來,但看著一臉淡然的薑玄,還有周圍沉默的眾人,他們一個個也都低下了頭。

畢竟能不能吵過不說,但絕對不能出這個頭。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個白發蒼蒼,滿臉褶皺的老者,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你你……”

聽著對方口中的顫音,還有那發抖的身體和手指,其他人都怕這老頭一頭攮在地上,一命嗚呼了。

果然老頭“你”了半天,他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什麽話,就看到他眸子一翻,直接向著麵前栽倒。

“顧老……”

還好麵前有桌子,其他人也反應及時,快速拉住了他。

看著突然變得慌亂的場景,這些人在這個姓顧的老頭栽倒之後,全都圍了上來,並且跟著就離開了房間。

薑玄看著他們的模樣,隨即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一群戲精。

此時的房間裏,隻剩下了薑玄,還有王祭酒、張巨鹿幾個人。

看著站在一旁的學子,王祭酒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下去。

而從頭到尾,張巨鹿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薑玄。

就這樣一眨不眨的盯著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直到房門關閉之後,張巨鹿這才深吸了一口氣,並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