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三樓技術隊辦公室,魏恒一進門,就見身著警服的警員們幾乎都離開了崗位,三三兩兩分散擠在幾台電腦後,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詫異和獵奇的神色,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

“魏老師,你快過來看看。”

小趙看到他,連忙抬起胳膊衝他招手。

他走過去,問:“沈警官呢?”

“嵐姐去劉局辦公室了。”小趙辦事一向幹淨利索風風火火,嘴裏說著話,已經從位置上站起來,給他騰出了空位。

魏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明所以地坐在她的位置上,見麵前的電腦屏幕定格在某個論壇網站。原來這些警察圍在一起是在看一篇帖子。魏恒滑動鼠標向上拖網頁:“這篇帖子怎麽了?”

小趙站在他旁邊說:“這是昨天晚上的帖子,今天早上忽然就火了,上了好幾次熱搜,現在全網都傳開了。”

魏恒微微皺起眉,心道這些人真是趁著邢朗不拿大頭都放飛自我了,上班時間不工作,都這麽關注這篇上熱搜的帖子。不過當他看到帖子的標題時,心中這點微詞立刻就**然無存了。

這篇帖子的標題是:我殺了J之後。

如果僅有標題獵奇,引不起這些警察如此強勢的圍觀,正文才是這篇帖子火遍全網的導火索。這竟是一篇殺人敘事帖。

當魏恒看完前幾行,立刻被其中平淡無奇卻猶如深海漩渦般的文字牢牢吸引。這篇帖子以第一人稱詳細敘述了“我”殺死“J”之後,從一開始麵對屍體的惶惑,到之後麵對屍體的平靜和處理屍體時的冷血。

帖子中寫道:當我殺死J之後,我蹲在J身邊,看著J的鮮血從被我割爛的脖子裏流出來。因為J的脖子幾乎被我砍斷了,所以血流得非常快。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裏竟然有那麽多血,當血從J的身體裏流光以後,我把耳朵貼在J的胸前,閉上眼睛聽J的心跳。

J已經沒有心跳了,J的身體就像一塊軟綿綿的豆腐一樣,躺在地板上,等待腐爛。雖然J已經沒有了心跳,但是我並不認為J已經死了。J隻是睡著了,J隨時會爬起來,瞪大眼睛質問我,為什麽要殺死TA。

此時,J睡得很熟,而我累得精疲力竭。我身上到處沾滿了J的血,腥甜的血腥味讓我很想吐。於是我衝進衛生間趴在馬桶邊吐了很長時間。然後我回到臥室躺在**想睡一覺。臥室正對著客廳,我躺在**也能看到躺在血泊裏的J。

J真的沒死,J睜開了眼睛,正在看著我。

J的眼神讓我害怕,所以我翻了個身背對著門口,過了一會兒我回過頭,看到J已經閉上了眼睛,但是J脖子上的傷和J身下的血全都不見了。J幹幹淨淨地躺在地板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我爬起來,憤怒地抓起刀,走到J身邊,再一次割爛J的喉嚨,割了很多刀,再次親眼看著J的血流光,才丟下刀回到臥室睡覺。

J很可惡,一直在引誘我一次又一次殺死TA。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房間裏沒有開燈,光線很暗,風從窗口吹進來,窗簾被風卷著舞動,呼呼呼的風聲就像劇烈的喘息聲。我坐在床邊看著客廳裏的J,這一次J沒有活過來,依舊是屍體的模樣。

“你醒了嗎?馬上就可以吃飯。”

廚房忽然響起了J的聲音。

我看向廚房,看到另一個J站在廚台後切菜,J的脖子幾乎被我割斷了,血不斷地流出來,鑽進J的衣領,順著J的衣服和身體往下流。

我又看著地板,J還躺在地上,被鮮血包圍,一副屍體的模樣。

“麵裏不放雞蛋可以嗎?我不能吃雞蛋。”

J已經死了,但是J一直在跟我說話。

“啊!”

我絕望地尖叫一聲,抓起刀,瘋狂地刺入J的胸膛,一次又一次,直到J的腸子被刀刃帶出來,散發出鐵器生鏽的味道。

這一次,我終於肯定J已經死了。

長達三頁的帖子的最後一句話是:J永遠消失了,誰都找不到J,因為我把J放在了山穀中的木屋裏。

這篇帖子很偶然被人從別的網站轉發到微博裏,結果就引起了閱讀熱潮,評論和轉發還在節節高升,已經有網友開始人肉這篇帖子的作者。有人在罵寫這篇帖子的人心理變態,有人在說這是一篇短篇小說,也有人隻是在看熱鬧。

小趙代替在場所有人說出了心裏話:“這寫得像真事兒一樣。”

魏恒同樣有這種感覺,他看著長達千字的長帖,從這些敘述平淡,毫無波瀾的字裏行間,看到了“我”在殺人後,一開始是在懺悔和恐懼中徘徊。隨後,“我”開始說服自己,為自己找借口,甚至於說是“J”引誘“我”將其殺死,將所有過錯都推到死者“J”的身上,直至最後“我”心安理得、冷血無情地處理“J”的屍體,把“J”藏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小趙又道:“魏老師,你說這是個什麽人啊?”

魏恒還沒說話,就聽門口傳來紛疊的腳步聲,邢朗領著沈青嵐和陸明宇齊刷刷走進來。

“嗨!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邢朗的好心情彰顯在明處,笑出一口亮堂的大白牙,見魏恒在辦公室裏坐著,就衝他挑了挑眉:“呦,魏老師也在,正好,咱們開個小會。”

很明顯,邢朗在經曆一個星期的停職後,於今日上午,迅速回歸工作崗位了。就是不知道年假和獎金泡湯沒有。

魏恒瞟他一眼,沒理他,對小趙說:“先把這個人找出來。”邢朗還在嚷著開會,魏恒不得已拔高聲調,“邢隊長,你先過來看看這個。”

邢朗如得聖旨般麻溜躥了過去,趕走站在魏恒身後的幾個圍觀警員,拖了一張椅子坐在魏恒身邊,故意往他耳邊湊,笑說:“還叫什麽邢隊長,見外。”

魏恒耳根子一麻,躲開他一點,有些不自然地捂著嘴唇和下顎,朝電腦屏幕抬了抬下巴:“看。”

邢朗兩眼直勾勾盯著他的側臉:“看什麽?”

“看這篇帖子。”

“哪篇帖子?”

魏恒扭頭看他,很無語:“帖子不在我臉上,在電腦裏。”

邢朗的視線依舊粘在他臉上:“你指給我看啊。”

魏恒:“……你正常一點。”

邢朗笑笑,不再逗他,扭頭看著電腦屏幕,晃著鼠標問:“這就是剛才小嵐說的殺人的帖子?”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那他還能不著四六地開玩笑?

邢朗不僅文字功底差,連閱讀能力都很差,三頁的長帖看了一頁半就看不下去了,把鼠標一推,撐著下巴盯著魏恒:“不看了,你說吧。”

魏恒盡量無視他熱騰騰的目光,冷靜地思考了片刻,道:“我在這篇帖子裏看到是一個人初次殺人後很典型的心理變化,由自我懺悔到自我辯解再到麻不不仁。我不認為這是一個無聊的網友憑空杜撰的故事。”

邢朗笑眯眯地看著他:“繼續說。”

魏恒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圍等待他做出分析的警員們。沈青嵐也察覺到了邢朗此時抽風似的狀態,其他警員也都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今天格外心情格外美麗的老大。

魏恒很想把邢朗的臉推到一邊,但是礙於這麽多人在場,隻能強裝鎮定道:“寫這篇帖子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擁有表演形人格的殺人凶手,一種是擁有表演形人格的心理學家。至於這名殺人凶手抑或心理學家是否在殺人後出現精神分裂,看見了同時出現在客廳和廚房的兩個'J',僅憑這些文字無法篤定答案。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這篇帖子無疑是'我'在炫耀自己的成果,'我'把殺死'J'當作一件有價值有意義的成就來炫耀。殺死一個陌生人不會得到滿足感和成就感,因此,如果'我'真的殺了'J',最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或者是仇殺。”

邢朗像一個望夫石似的看著魏恒,也沒耽誤腦子轉得依舊利索:“現在猜測也沒用,找到這個發帖的人問一問就知道他到底是殺人犯還是心理學家。”

魏恒點點頭:“我已經讓小趙查IP地址了,應該很快就能找到這個發帖的人。”

邢朗非常浮誇地讚美他:“魏老師真是聰明又能幹,不僅專業能力過硬,領導能力也超群,大家為魏老師鼓掌!”

說完,他帶頭領掌。

不明真相的圍觀警員均不明所以目瞪口呆狀跟隨著邢朗稀稀拉拉地鼓掌。

沈青嵐擰著眉很嫌惡地看了看邢朗,然後用眼神問魏恒:他怎麽了?

魏恒麵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搖搖頭,沒說話。

室內掌聲熱烈,誰都沒有注意到房門被人敲了兩下。

陸明宇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事,熱鬧得好像年終文藝匯演,見沒人理會他,於是又用力敲了敲門:“邢隊,有案子!”

邢朗高漲的情緒立刻被陸明宇一句“有案子”打壓了幾分,道:“什麽案子?”

話音剛落地,劉局長背著手進來了:“什麽事兒這麽熱鬧?”說著瞥了邢朗一眼,“慶祝你官複原職?”

邢朗連忙迎上去,接住劉局遞過來的一份報案記錄,笑道:“什麽大案子,您老親自送過來。”

劉局道:“案子是不大,一個大學生失蹤了,你好好找找。”

邢朗翻開報案記錄粗略掃了一遍,迅速捋清了報案人和失蹤者的人物關係。報案人叫江凱華,男,四十八歲,某廣告公司老板。失蹤者叫江雪兒,女,二十二歲,電影學院表演係大一學生,和江凱華是父女關係。

上述,江雪兒於八天前,十二月十五號失聯,至今下落不明。失蹤案中失蹤人員的社會關係很重要,江凱華在報案時詳述了江雪兒的社會關係。按照報案記錄記載顯示,江雪兒是個性格乖巧的富家女,沒有沾染社會上的流氓和品行不純的富二代,交友圈子僅限於學校裏的同學,並且性格較靦腆,朋友並不多,基本上不存在受旁人慫恿,自導自演離家出走的可能性。

不過江凱華著重點出了糾纏江雪兒的一名追求者,並且第一批接到報案的民警已經做過簡單的調查,證實了江雪兒在十二月十五號失蹤前,有人曾看到江雪兒被該追求者開車帶走。邢朗在最後一頁看到了這名擁有作案嫌疑的追求者的身份信息:周司懿,男,二十五歲,本市一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父親周冠群是蕪津龍頭企業董事長,家世可見一斑。周司懿的信息表旁邊附了一張兩寸免冠證件照。

這個周司懿長了一張很招女孩兒喜歡的臉,年輕又帥氣,即使隻是一張照片,也看得出他眼神中清晰地灌滿了天之驕子特有的自信風發。

這時,魏恒拿著一張檔案表走到邢朗身邊:“找到了,他就是發帖的人。”

邢朗接過去一看,漆黑的眼珠瞬間浮現幽弱的寒光。這份檔案表竟然和他手中的信息表完全重合。

周司懿,都是周司懿。

魏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迅速比對了一番兩個周思懿的身份證號,最後得出結論,看著邢朗說:“同一個人。”

江雪兒失蹤案的嫌疑人周司懿,正是《我殺了J之後》的作者,周司懿。

此時,周司懿被印在白紙上的臉龐像是忽然被注入了一絲生命力。他緩緩舒展眉目,挑起唇角,向警察報以友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