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冷酷仙境】 第六十二章

“魏老師,你在哪兒?”

魏恒關上病房房門,在樓梯口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對電話那頭的沈青嵐說:“醫院,有事嗎?”

沈青嵐一向灑脫爽快,此時卻有些吞吞吐吐,問道:“你在看佟月?什麽時候能完事兒?”

魏恒看了一眼病房方向,又看了看腕上手表:“大概三點多鍾。”

沈青嵐不語。

魏恒追問過去:“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沈青嵐低低歎了口氣:“邢隊被監察委的人帶走了,好幾個小時都沒有消息傳出來。”

魏恒愣了一下:“怎麽回事?”

通過沈青嵐轉達,魏恒才知道佟野已經死了,死在被關在看守所的第二天。佟野的審訊材料和口供還壓在法製科,而邢朗為了佟野的死鬧了一回看守所,提審賣刀給佟野的那名死緩犯人。

魏恒想起佟野臨走時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證“我會站在法庭上的,魏老師”,竟有種是他害了佟野的錯覺。

他和邢朗都預料到了佟野或許會成為某杆暗槍之下的獵物,但是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麽快。

邢朗有意壓下了佟野歸案的消息,就連看守所方麵也打點了個把熟人。然而佟野被捕的消息竟然在一夜之間就泄露了出去,他們的反應之迅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魏恒覺得空氣稀薄,呼吸困難,他打開走廊盡頭的一扇窗戶,看著窗外蕭條肅殺的秋日末景,緩了一口氣,才接著說:“劉局知道嗎?”

“劉局還不知道,王副隊已經去監察委了,現在也是一樣沒有消息。”

魏恒不太清楚王前程有什麽手段和背景可以幫到邢朗,他隻怕王前程這次前去不是救人,而是落井下石。

“嚴重嗎?”

魏恒忽然問。

沈青嵐聽懂了,既氣惱又無奈道:“就剩了一口氣,送醫院了。你說邢隊他怎麽……這麽衝動!”

魏恒一時啞口無言,這回不怪邢朗衝動,隻怪邢朗的肩上始終站著四名少女的冤魂,而唯一能夠為這場延續了三年的殺戮負責的罪人已經先行被處死。

深思過後,魏恒說:“……通知劉局長吧。”

沈青嵐顯然有所忌諱:“魏老師,邢隊前些年已經被監察委盯上了,當時劉局能保他,不代表這回劉局還能保他。劉局……”說著說著,沈青嵐急了,“我的意思是邢隊他根本沒什麽靠山,他家裏沒權沒勢的,劉局憑什麽一次兩次得罪人去保他!”

魏恒冷靜道:“隻要劉局沒有找到能夠接替邢隊長的人,他就離不開邢隊長,況且少女謀殺案已經偵破在即,現在又鬧出了這檔事兒,這個爛攤子沒人願意收尾,負責到底的隻能是邢隊長。趕快聯係他吧,他一定能想到辦法。要快,我不相信王副隊是真的想搭救邢隊長。”

沈青嵐完全被他說服,匆匆應了聲“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魏恒站在窗前吹了一會兒冷風,直到把腦子裏那些雜蕪的思緒逐漸吹散,吹得渾身一片僵冷,才關上窗戶反身回到病房。

下午三點多,魏恒走出醫院,站在路邊率先給沈青嵐撥了一通電話,但是無人接通,想必現在正是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

他揣起手機,沿著人行道往前方公交站走去,沒走兩步,一輛白色大切停在路邊,按了一聲喇叭。

魏恒轉頭看過去,看到車窗被放下,海棠戴著墨鏡笑道:“我送你。”

魏恒坐在副駕駛,拉上安全帶:“謝謝你了,海醫生。”

海棠不喜與人客套,隻道:“順路。”

魏恒邊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邊依次撥了隊裏骨幹們的電話,連徐天良都沒放過。隻能說這次邢朗下手太狠了,許多人隻敢觀望,不敢參與。就連平時邢朗最重用的那幾個人,除了陸明宇,全都緘默其口,搪塞其詞。

魏恒放下手機,莫名其妙心生挫敗,甚至有些氣惱。隻是他的挫敗和氣惱不針對任何人,隻針對自己,為了自己幫不到邢朗而惱火。

他脫掉手套順手放在座位上,捏了捏僵冷麻木的手指。

魏恒的憂慮和煩躁被海棠看在眼裏,海棠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片刻,忽然問道:“是邢朗的事嗎?”

“你知道?”

海棠淡淡道:“嗯,青嵐告訴我了,拜托我想辦法。”

她這麽一說,魏恒才想起海棠家裏人從政,比沈青嵐家中根係還要深。不過念及海棠和邢朗的關係,魏恒明白自己沒有立場和資格多言,就草草應了她一句,不再提。

海棠也沒有和他交談過深的念頭,更沒有明示自己是否出力,就這樣一路沉默著開著車,直到路程過了大半,才忽然說:“他總是這樣。”

魏恒看她一眼,很清楚她說的是邢朗,也明白她這句話的含義。他沒有接話,不過在心裏思索,海棠口中邢朗的“總是這樣”,貌似是一個缺點。但是他卻覺得,未必是一個缺點。

到了小區門口,魏恒下車前問她:“不上去看看嗎?”

海棠搖搖頭:“不了,我們以前吵得夠多了。”

魏恒不再說什麽,站在路邊目送她的車拐過路口,回身走進小區大門。

小區停車場就建在大門右邊,和單元樓隻隔了一個小小的花壇,走在花壇甬道裏,魏恒有意用目光在停車場中搜尋,看到那個屬於邢朗的停車位上停著一輛熟悉的吉普。

既然車在家,那人回來了嗎?

出了電梯,魏恒略過自己家門,直奔508,敲了敲門,沒人應他,倒是再次把對麵的一對老夫婦驚動了。

老人對他說:“小邢還沒回來呢。”

魏恒點頭道謝,回到了507。

他脫掉大衣扔在沙發背上,走到窗前往下看,那輛黑色的吉普依舊停在停車場,仿佛已經在那裏停了許久。不多時,他看到駕駛座的車窗被放下一半,片刻後扔出一個煙頭,落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魏恒站在窗前靜靜看了片刻,隨後拉上窗簾,扯開襯衫扣子準備洗個臉睡一覺。臉洗到一半,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裏滿臉水珠的自己怔了一會兒,忽然拿起毛巾草草擦了擦臉,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快步出門了。

小區停車場裏很安靜,上班時間,隻零散停著幾輛車。魏恒徑直地走向那輛黑色吉普,敲響了緊閉的車窗,沒有人應他,但是他能聽到裏麵的說話聲,魏恒握著門把試探性地開車門,沒料到車門還真的被他打開了。

邢朗正坐在駕駛座打電話,見車門忽然開了,下意識朝魏恒看了過去。

他隻草草瞥了魏恒一眼,隨後一臉焦躁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該刪刪該減減,證據不夠就再找找,把那幫爺伺候舒服了,這案子就能結了。”

掐了電話,邢朗又低下頭在手機通訊錄中翻找,瞥了一眼站在車外的魏恒,嗓音因著急上火而暗沉沙啞:“你下來幹什麽?連衣服都不穿。”

魏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在邢朗臉上看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眼瞼下泛著青烏,下巴冒出一層不易察覺的稀疏的胡茬,憔悴得像一個披風沐雨的流浪漢。

不一會兒,邢朗又撥出去一通電話,笑道:“薑局長,我邢朗,有點事兒想麻煩你,那我現在過去找……”

魏恒忽然拔掉了車鑰匙,抓住邢朗的手腕把他從車裏拽了下來。邢朗一時不防備,被他這麽一拽,差點摔倒,反應極快用腳踹上車門,把手機拿遠了,低聲問魏恒:“幹嗎?”

魏恒不語,隻用力抓著他的手腕,像是牽一頭牲口似的拽著他走向單元樓。

邢朗一時沒緩過神兒來,直到被他拉進電梯,才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結束和薑局長的通話,把手機揣進口袋,異常順從地又被魏恒拉出電梯。

“鑰匙呢?”

魏恒問。

邢朗心念一動,胡謅道:“落在辦公室了。”

魏恒想了想,推開507房門:“進去,我們聊聊。”

邢朗熟門熟路地在窗邊的餐廳裏坐下,把身上的墨鏡、手機、文件、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卸下來全都扔到桌子上,如釋重負般長呼了一口氣。

魏恒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麵前,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聽他說:“不渴,有點餓,弄點吃的吧。”

魏恒抬眼看他,邢朗厚著臉皮衝他笑,魏恒隻得走進廚房,打開冰箱看了一圈:“隻有泡麵。”

“也行,加個蛋。”

看那廝一副上餐館消費的嘴臉,魏恒頓時有點後悔把他領進家門。剛才那個疲憊不堪需要關懷的邢朗完全是他的錯覺,這廝的生命力頑強得很,像野草也像韭菜,就算被攔腰割斷了,也會迅速而野蠻地生長。

在燒水期間,魏恒把頭發紮緊,從冰箱裏拿出一板雞蛋,熱鍋煎雞蛋。

邢朗把背後的窗戶推開,點了一根煙銜在嘴裏,逗著鳥籠裏的鸚鵡,道:“佟野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

魏恒回答得迅速,並且口吻平淡、冷漠,毫無波瀾。

邢朗扭頭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沒了?”

魏恒往鍋裏打了一個雞蛋,像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冷血動物:“什麽沒了?”

“你不再說點什麽?”

“人都死了,還說什麽?”

邢朗看他半晌,氣餒似的低笑了一聲:“說得也對。”

沒有人說話,隻有熱油的嗞嗞聲,煎蛋的香味很快飄散到客廳。

邢朗逗了一會兒鸚鵡,看似心不在焉,又說:“那天晚上你說會和他談戀愛,我還以為你挺喜歡他。”

魏恒不語,低著頭關注於鍋裏的雞蛋。

鸚鵡再怎麽逗都像個死物,對他愛搭不理的,把他也當成了死物。邢朗忽然間對它沒有了耐心,心中一時空**得厲害,抽風似的又問:“也是臨終關懷嗎?”

魏恒把煎好的雞蛋盛到盤子裏,沉默著又往鍋裏打了一顆,才道:“算是。”

“你很清楚他沒有走出監獄的那一天,才答應跟他談戀愛?”

邢朗的口吻瞬間變得冷淡,又似乎包含著怒氣,還有些故意而為之的火藥味。

魏恒停止擺動手裏的鍋鏟,抬起頭看著他,冷冷道:“吃完飯,你就回去。”

邢朗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往門口走了過去。

魏恒霎時就慌了,看著他想說些什麽:“我……”

才說了一個字,魏恒就噤聲了,因為他看到邢朗走到客廳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轉身又回到了餐廳。

魏恒垂下眼睛,定了定神,繼續煎雞蛋,再不言語。

邢朗把煙灰缸擱在腿上,看著窗外西斜的陽光抽了一根煙,正準備點第二根的時候聽到魏恒說:“自己端。”

說完,魏恒去衛生間洗手。

邢朗把一桶泡麵和一盤雞蛋端到餐廳,吃到一半的時候魏恒才從衛生間出來。

刻意活躍氣氛似的,邢朗笑道:“手藝不錯啊,魏老師。”

魏恒給自己泡了一杯茶,端著茶杯在他對麵坐下,看了一眼已經空****,隻剩下一層油脂的盛雞蛋的盤子。他煎了五六個雞蛋,邢朗幾口全吃光了,想必是真的餓了。

邢朗埋頭吃泡麵,也不耽誤說話:“你不是想跟我聊聊?聊吧。”

說實話,魏恒現在不想跟他聊,無論是聊哪一樁案子,他都不想聊。再多說隻能加重邢朗的壓力。

思來想去,他找了一個擦邊球的話題:“那個死在城西大橋的年輕人的身份,確定了嗎?”

一桶泡麵很快也見了底兒,邢朗端起盤子和泡麵桶進了廚房,把盤子放進水槽,把麵桶扔進垃圾桶,又打開冰箱拿出一個蘋果,回到魏恒對麵坐下,才道:“沒有,本市的失蹤人口裏找不到,估計是外地人。”

“那輛帶走張東晨的麵包車呢?也沒有線索嗎?”

邢朗邊吃蘋果邊說:“套牌兒車,牌子是木薌縣的,當地的警局正在找失主,目前還沒消息。”

這麽說來,企圖帶走張東晨那夥人的身份也不好核實。

魏恒看著他問:“你有什麽看法?”

邢朗很快把一顆蘋果吃完了,把果核扔進垃圾桶,扯了幾張紙巾擦著手說:“隊伍裏有鬼。”

張福順被秘密監控,除了他和邢朗,沒有人知道張福順和月牙山屍坑有關聯,但是張福順卻成為目標,邢朗嚴加保護張福順,他們就對張東晨下手。更蹊蹺的是他們知道張福順藏著另一個秘密。

魏恒思索良久,開口時慎重了許多:“你懷疑誰?”

邢朗沒精打采地笑了笑:“基於臆想的懷疑很不負責任,要說懷疑誰,隻能拿出證據。這不是你說的嗎?”

“那你就是沒有懷疑的對象了?”

邢朗道:“有,但是沒有證據。”

問他兩次,他都語焉不詳,明擺著不願意和自己探討得太過深入。魏恒也不再追問,抿了一口杯裏的茶水:“我對你懷疑的對象沒有興趣,隻要不是我就行了。”

邢朗微微皺眉:“你覺得我會懷疑你?”

魏恒吹散杯口的熱氣,淡淡道:“知道張福順身份的人隻有你、我和陸警官,你會懷疑陸警官嗎?我覺得不會,既然你信任陸警官,那麽唯一有懷疑價值的人就是我。”

邢朗把眉頭鎖得更緊,看他良久,才道:“不,我不懷疑你,我信任你。”

魏恒略微一怔,等回神的時候發現對麵已經空了。

邢朗又摸進廚房掃**了一圈,把冰箱裏僅剩的兩個橘子一個蘋果全都拿了出來,回到原位坐下,邊剝橘子邊說:“無論你信不信我,我都信你。我不但相信你不會害我,我還相信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還會拉我一把。”

魏恒把水杯擱在桌子上,重重碾磨被燙紅的指腹,不知好歹般問道:“憑什麽?”

邢朗剝著橘子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說不清楚,感覺。”

魏恒抬起眸子看著他,壓製住心裏紛亂的心緒,道:“或許有一天你死在我手裏,就會後悔今天跟我說的這些話。”

邢朗目光沉沉地看著他,漆黑無底的眸子裏靜靜地流淌著飄浮不定的暗光。忽然,他笑了一下,張開雙臂對魏恒說:“Come on baby,弄死我。”

魏恒心裏一熱,瞪他一眼,低頭喝水。

邢朗笑了笑,把剝開的橘子分了一半給他,忽然間換了個話題:“想知道我和海棠為什麽分手嗎?”

魏恒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麽又扯到海棠身上去了。雖然他很想知道,但是他沒有接話,說與不說,全憑邢朗決定。

邢朗決定告訴他:“因為我老把工作上的事帶回家裏。你能理解嗎?”

魏恒試著理解了一下,發現對方**的信息過少,他無法深入理解,於是搖了搖頭。

邢朗把剩下的橘子全都塞進嘴裏,豎起四根手指,道:“郭雨薇,佟月,梁珊珊,白曉竹。這四名受害者對海棠來說,隻是一串名字,一組數字。但是對我來說,她們是我的債主,她們整日整夜追在我身後索要真相,每天晚上都會鑽到我的夢裏,讓我為她們的死亡負責。我永遠都不可能把她們當作工作對待,她們不是名字,也不是數字,她們是活生生的人,卻成為受害者。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能把他們任何一個人鎖在檔案櫃裏,等著紙頁泛黃,等著他們的名字被人遺忘。除非有一天我不幹這行了,脫掉身上的警服,他們才不再是我的責任,我才能把他們從我的生活中剝離。”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魏恒卻明白了:邢朗的責任感太強,總是一個人扛著所有事。海棠替他覺得累,卻無法替他分解,邢朗也無意拖著她一起承擔。兩人之間的隔閡,由此而生,日益見長,最終分道揚鑣。

不知為何,魏恒心裏有些沉重,注視著邢朗的眼神都柔軟了許多。

不用魏恒接茬,邢朗自己說自己的:“我現在就兩個打算:要麽打一輩子光棍,要麽找個能理解我的同行。”

魏恒:“同行?”

邢朗看著他,目光越來越悠長:“對,同行。”

聽他說起同行,魏恒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沈青嵐,雖然沈青嵐從來都沒有表示過,但是他看得出來,沈青嵐很崇拜邢朗,或許邢朗更適合和一個崇拜他的人在一起。除了沈青嵐,他記得技術隊的小趙對邢朗也有些意思,平常見著邢朗就臉紅,她的心事,估計支隊上上下下都看出來了。

邢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是皺一下眉頭,就是撇撇嘴,貌似想起了什麽不值得開心的事。

魏恒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想著想著就亂了,亂著亂著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被亂七八糟的思緒束住手腳,不知該如何脫身。

邢朗忽然起身朝他走過去,倚在桌沿看著他說:“跟我出去一趟。”

“幹什麽?”

“見一個人。”

蕪津市的夜晚來臨得越來越早,白晝不斷縮短,黑夜逐漸延長,街道上趕路的人群就這樣猝不及防一腳踏入了傍晚。

邢朗把車開到一家市中心邊緣地帶的飯店門口,車子一直沒熄火,車頭亮著兩盞近光燈。

魏恒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晚上七點十三分,他們已經在這裏等了半個多小時。這半個小時裏,魏恒隻問過一次在等誰,被邢朗含糊應付過後,他就不再過問。

邢朗問:“你的手套呢?”

魏恒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才發現手上光禿禿的,一直以來從未離身的手套竟然不在手上。

他想了想,道:“可能落在海醫生的車上了。”

邢朗:“海棠?”

魏恒看他一眼,握著雙手道:“嗯,今天中午是她送我回來的。”

話外還有一個訊息,海棠曾到他們小區門口,卻不入。邢朗聽出來了,卻沒有點出來,不想繼續深入這個話題,隻靜靜抽煙。

沒一會兒,魏恒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一看,頓時有些詫異,是海棠。

海棠和他簡單問過好,直接說:“我把你的手套交給你們小區門口的保安了。”

很簡單一句話,卻被魏恒讀出了其他訊息。

魏恒問:“什麽時候?”

而海棠的反應間接證實了他的猜想沒錯,海棠沉思了片刻,才道:“你下車五分鍾後吧。上樓太麻煩,我就放在保安室了。”

魏恒瞥了一眼邢朗,邢朗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正在磕煙灰。

魏恒頓時覺得有些尷尬,握著手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海棠問:“他還好嗎?”

魏恒又看了看邢朗,低聲道:“嗯,挺好的。”

海棠很輕地笑了一聲,道了聲再見,隨後就掛了電話。

邢朗餘光瞟到魏恒神色有些複雜,問:“誰的電話?”

車廂裏很快飄了一層煙霧,魏恒放下車窗,看著窗外道:“你不認識。”

邢朗也隻是隨口問一句,注意力全在前方車流繁忙的路口。

窗外的冷風順著窗戶往裏鑽,車裏的氣溫不一會兒就降了好幾度,凍得人雙手冰涼。魏恒想把車窗升起來,不料車窗“嗡”了一聲,竟升不起來。

這破車……

魏恒心裏暗道吉普車老舊,他剛才把胳膊架在車窗上,此時車窗玻璃夾住了他的大衣袖口,怎麽拽都拽不出來。

在他皺著眉頭和車窗玻璃較勁的時候,邢朗已經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叼著煙說:“別用勁兒,可能是夾著扣子了。”

魏恒不理他,繼續扯自己的袖子。

邢朗把煙頭扔出窗外,解開安全帶傾身過去:“別動,我幫你解。”

邢朗一手撐在他背後的座椅上,一手去拽他卡在窗縫裏的袖子。

隨著他的靠近,魏恒把身子往後一仰,老老實實不再動彈,因為此時邢朗離他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邢朗下巴冒出的那層極淺的胡茬。

的確是扣子卡在了縫裏,邢朗揪著連著扣子的一根黑線,小心翼翼把扣子從縫裏劃出來,才拽出了魏恒的袖子。

“好了嗎?”魏恒想盡快和邢朗拉開距離,袖子略一鬆動就迫不及待探頭去看,卻在無意間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邢朗向他轉過頭,笑說:“按你剛才那麽拽,扣子掉——”

話沒說完,邢朗忽然沒了聲音,因為魏恒回頭的瞬間撞上了他的嘴唇。

魏恒幾乎和他同時轉頭,嘴唇不可避免在邢朗下唇擦過,很輕,但是足以留下痕跡。

魏恒愣了一下,和邢朗對視片刻後連忙移開目光,看著窗外說:“沒關係,意外而已。”

邢朗什麽都沒說,慢慢坐了回去,坐在駕駛座又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煙。他看著前方路口的車流,眼睛裏逐漸變得空洞,香煙抵在唇邊的觸感讓他想到剛才魏恒的嘴唇撞上來的一瞬間。

雖然意外很短暫,但是魏恒的嘴唇一如他所料,雖然很冷,但是很柔軟……

沒關係,意外而已。

他還記得魏恒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魏恒有些慌亂,卻盡力表現得冷漠,隻有不斷顫動的眼睫毛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然後魏恒迫不及待為剛才的意外貼上標簽,迫不及待試圖化解尷尬,迫不及待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邢朗想起了魏恒家裏那隻拒人千裏的鸚鵡,那隻無論他如何示好,如何逗弄都無動於衷的鸚鵡。

難道就,這麽迫不及待嗎?

說不清的氣餒和挫敗瞬間蒙住邢朗的雙眼,甚至讓他感覺到惱火。

邢朗把煙頭扔出窗外,再次傾身朝魏恒靠過去。

魏恒正在低頭看手機,忽覺一道人影向自己逼近就下意識抬起了頭,卻不防下巴忽然被人捏住。緊接著,幹燥溫熱的嘴唇壓在了他的嘴唇上。

邢朗用力在魏恒嘴唇上壓了一下,然後稍稍往後拉開一些距離,看著他的眼睛說:“現在不是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