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魏恒一把揮掉他的手,抬起右腿疊在左腿上,皺著眉頭看向他的筆記本電腦:“到底什麽東西!”

他定神一看,才發現邢朗找出來的是一張匕首的圖片,準確來說是一把黑色的彎刀,雖然圖片上沒有配文字解說,但是他很快憑借彎刀的造型認出了這把刀的身份,道:“廓爾喀彎刀?”

邢朗眉心一揚,著實有點驚訝:“懂刀具?”

魏恒抿了一口水,冷冷清清道:“一點點。”

邢朗笑了笑:“你懂的一點點還真多。”

“這把刀怎麽了?”

邢朗拍了拍右臂,道:“今天在醫院碰到的那孫子,用的就是這種刀。”

魏恒看著他:“不是槍襲嗎?”

“打不過了,才掏槍。”

魏恒又看向電腦屏幕裏的彎刀圖片,蹙眉想了想,道:“這種刀很名貴,有個別稱叫作尼泊爾之國刀。廓爾喀彎刀多數出自廓爾喀人,也基本上都是廓爾喀人在使用,那裏有一個……”

說著說著,魏恒逐漸沒了聲音,覺得自己的猜想太過異想天開,說不下去了。

邢朗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啊,有一個什麽?”

魏恒瞥他一眼,端起杯子喝水,不說話。

邢朗輕笑了一聲,吸了一口煙,目光直視望著前方,吐出煙霧,道:“有一個赫赫有名的雇傭兵組織,廓爾喀軍團。”

魏恒用手圈著杯壁,把杯子擱在腿上,淡淡道:“這把刀的經銷渠道還是有的,喜馬拉雅的雇傭兵閑著沒事幹跑到蕪津來幹什麽?廓爾喀刀雖然少見,但不一定是——”

邢朗置若罔聞地打斷他:“我今天和那個人交手,他的身手極好,用的都是要人命的殺人技,很明顯受過正規的係統化訓練。”

魏恒問:“你覺得他是一名雇傭兵?”

邢朗道:“為什麽沒有可能?”

魏恒緩緩皺起眉:“那他找張福順幹什麽?就算張福順做過不法營生,他有本事驚動一個雇傭兵軍團?”

邢朗累了似的往後靠進沙發背,抬腿架在桌角,看起來頗像一個占山為王的土皇帝:“換一個思路想,張福順被咱們挖出來是因為那十二具屍體。如果這個雇傭兵軍團被挖出來的原因也是因為那十二具屍體呢?”

邢朗說話有個毛病,點到即止,從不講明。

魏恒的眉心一陣跳動,為這被挖出來的雇傭兵軍團感到頭疼,閉上眼揉了揉額頭,道:“你是說,張福順所服務的非法組織和廓爾喀雇傭軍有關係?”

邢朗看著他,笑道:“聰明過人,一點就透。”

魏恒沒理會他陰陽怪氣的誇讚,又問:“那把雙峰直出刀呢?也和軍團有關係?在醫院的雇傭兵就是殺死董力,殺徐紅山未遂的人?”

邢朗雙手交叉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道:“不,用直出刀的人身手遠在這個雇傭兵之下,而且他們的武器也不一樣。”他看了魏恒一眼,“這你肯定不知道了,像我們這種隔三岔五就得跟人拚拳頭、搞實戰的,如果用稱手了一件兵器就不會輕易更換,況且那人把彎刀玩得出神入化,為什麽還要換成死板的直刀?殺董力和想殺徐紅山的是一個人,今天在醫院想殺張福順的是另外一個人,變相說明了董力和徐紅山跟屍坑沒有關係,而雇傭兵軍團和屍坑有關係。”

魏恒聽完他的解釋,逐漸撿起自己的思路,疑惑道:“但是為什麽軍團的人不早一些對張福順下手?張福順還活著,這不是秘密,他們既然能找到醫院,就能找到張福順的家。早點把他解決掉不好嗎?非得拖到十二具屍體被警方發現,張福順浮出水麵?”

邢朗默了默,悠悠道:“或許,張福順還活著就是一個秘密呢?”

魏恒怔了怔:“那這個秘密身上,肯定還有別的秘密。”

邢朗打了個響指:“最大的秘密,就是那十二具屍體。”

魏恒忽然有一種感覺,或許邢朗什麽都知道,屍體的來曆,凶殺案的真相,還有神秘的行刑者,他全都知道。

魏恒猶豫片刻,道:“你說過會和我聊聊銀江的一些事,現在是時候了嗎?”

邢朗抬眼,看著他反問:“你想知道什麽?”

魏恒移開目光看向別處,拒絕直視他的眼睛,道:“關於馮光的事。”

邢朗笑了一聲:“你很在乎馮光?”

魏恒在最短時間內把這句話處理完畢,然後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複:“當然了,他和銀江滅門案有關係。”

邢朗點點頭,道:“沒錯,他的確和銀江滅門案有點關係。”

魏恒向他側目,聽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邢朗卻吊足了他的胃口,又拿起煙盒慢悠悠抽出一根煙,點燃了,抽了一口才道:“這次去銀江,倒是有不小的收獲。”

“鎖定嫌疑人了?”

“嫌疑人倒沒有鎖定,不過鎖定了被害者的身份。”

魏恒聞言,腦海中暈眩了片刻,心道,果然……他定了定神,道:“你說的是被害的姓羅的那家人?”

邢朗點頭,撐著額角懶懶道:“銀江滅門案一共四個受害者。姓羅的一家三口和保姆。保姆身份清白,隻是一個家政公司的員工。倒是羅家的男主人羅旺年死了以後留下一個皮包外貿公司,沒什麽業務,但資金量很大,還設有多個賬戶,經偵局懷疑羅旺年洗錢,但是人死了,死無對證,查都沒處查。銀江警方還從羅旺年的賬戶裏找到了一筆三年前七月份的進賬,打錢的賬戶是已經落網的一個軍火販,軍火販在監獄裏被獄友勒殺,走私軍火的線索也斷了,銀江警方想確認他的身份都確認不了,直到前些天,我把馮光帶到銀江。”

終於點到了正題,魏恒不動聲色地聽著,絲毫未覺察自己幾乎把手中的玻璃杯捏碎。

邢朗坐起來,稍一用力把他握在手裏的杯子拿走,醒酒般晃了晃杯子裏的水,接著說:“馮光以前跑碼頭,到處給人做小弟。羅家出事的那幾天,他被人叫去銀江幫忙。”

“幫什麽忙?”

“這就有意思了。”邢朗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水,然後垂著眼睛看著杯裏的水紋,“他去接一艘船。”

魏恒的聲音啞得厲害:“什麽船?”

邢朗沒有告訴他真相,而是打了個模棱兩可的擦邊球:“一艘漁船。”

漁船?

魏恒等著下文,但是邢朗卻不繼續說下去,並非邢朗在故意吊他的胃口,賣關子。魏恒看得出來,此時邢朗也陷入了黑夜般的迷茫和沉思當中。

談話進行到這裏,魏恒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局外人,但是他沒有就此中斷這次來之不易的談話,大膽猜測:“那艘漁船,在蕪津靠岸了是嗎?”

邢朗神色一動,方從沉思中回神似的,看著魏恒笑道:“接著說。”

看邢朗這樣子,好像並沒有懷疑到他。魏恒在大腦中解除警報,才發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他把邢朗手中的杯子拿回去,起身走到餐廳裏,拿起餐桌上的水壺準備倒水,不料水壺裏空****的,一滴水都沒有。

魏恒晃了晃手裏的水壺,對邢朗說:“沒水了。”

邢朗把廚房裏燒開的水倒進水壺裏,為了盡快降溫,又放進去大半盒冰塊,隨後給魏恒的杯子裏倒滿了水。

魏恒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為什麽渴得厲害,接過邢朗遞給他的杯子一口氣喝了半杯水才借著說方才沒說完的話:“王兆強、黃春樹、薛海洋,還有張福順都是銀江人,卻死在蕪津,你懷疑他們和從銀江來的那艘漁船有關係?”他停了停,“那船上會是什麽東西?”

邢朗沒說話,笑而不語地看著他。

魏恒見他沒反應,隻好繼續猜:“銀江的漁船,終點站是蕪津,埋在蕪津的屍體,存活的張福順,忽然冒出來的雇傭兵軍團……這些人之間一定有聯係,或許把他們相聯係的就是那艘從銀江開來的漁船?”

最後一句話,他看著邢朗說,然而邢朗依舊沒有給他任何反應,邢朗臉上靜得沒有一絲漣漪,眼神沉得像深海。

忽然間,魏恒像是抓住了千頭萬緒的一個思路,慎重而緩慢道:“或許,那艘漁船——”

“噓。”

邢朗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笑著給他的猜測畫上一個休止符。

魏恒看著他,眼睛裏的光芒緩緩熄滅。

邢朗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走,歎道:“你的腦子是人工智能的吧。”

魏恒以為他想給自己添水,不料邢朗一抽杯底,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光了。他看著邢朗手裏已經空掉的水杯,忽然想起不久前邢朗也是這樣把杯子從他手中拿走,然後他又從邢朗手中把杯子搶回來。也就是說,這一杯水,被他們兩個分著喝了。

魏恒喉頭一哽,胃裏有什麽東西直往上翻,臉上又青又紅,勃然怒道:“你家沒水了還是沒杯子了!”

魏恒的怒氣來得太突然,邢朗被他罵得一愣,看看手裏的水杯,這才反應過來魏恒在怨自己和他共用一個杯子。

邢朗一臉誠懇道:“不瞞你說,我家真的隻剩一個杯子。”

魏恒:“……碗呢?碗也沒有?!”

邢朗:“發這麽大火兒幹什麽?我又不嫌棄你。”

“我嫌棄你!”

邢朗臉色一沉,把水杯擱在餐桌上,擰著眉盯著他琢磨了一會兒,道:“魏老師,你上輩子是不是死在我手上了?”

魏恒目光一顫,略微收斂自己的脾氣,扭頭看向別處,冷冷道:“不知道邢隊長在亂扯些什麽。”

邢朗抱著胳膊,看著他訕笑了一聲:“不然的話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我?用一下你的杯子而已,看你的表情,要吐了似的。”

魏恒故意惡心他,瞪他一眼,道:“沒錯,的確想吐。”

邢朗也不惱,把玻璃杯拿起來,曲起中指在杯壁上彈了一下,眼睛裏滿是促狹:“因為你跟我,間接接吻了?”

魏恒臉上一白,咽了口唾沫,道:“別說了。”

不說?不說是不可能的,邢朗不甘心被魏恒平白無故惡心一回,他有的是辦法回擊。

邢朗放下杯子,忽然朝他走過去。

隨著邢朗的靠近,魏恒下意識往後退,沒退幾步就退到了拉著窗簾的落地窗前,後背緊緊抵著窗戶。

邢朗一步步逼至魏恒身前,抬起雙手按在玻璃上,把他困在自己的胸膛和落地窗之前。魏恒隻覺得眼前一暗,客廳的燈光被一道人影擋住,隨後一副熱烘烘的胸膛就朝自己壓了下來,邢朗的臉近在眼前,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邢朗眼睛裏的促狹和挑逗。

魏恒並沒有慌亂,他麵無表情,目光平靜地看著邢朗的眼睛,問:“你想幹什麽?”

邢朗垂下眸子,目光在他削薄的嘴唇上轉了一圈,然後落在他眼睛裏,低聲笑道:“既然你都要吐了,那我索性親你一下,算是幫你催吐。”

說著,他微微側頭向魏恒的嘴唇逼近。

直到邢朗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臉側,魏恒都紋絲不動,仿佛是在等著邢朗的嘴唇落下來。邢朗本來以為魏恒一定會跳腳,迫不及待地把他推開,但是魏恒卻仰著臉一動不動,這倒讓邢朗有些始料不及,不知道這場戲該怎麽收尾。

魏恒的頭發很香,想必洗發水一定不便宜,以前總是和此人保持距離,自然是聞不到,現在離得近了,邢朗頭一次在一個男人身上聞到香味而不覺得討厭。而且這也是他頭一次這麽近距離觀察魏恒的嘴唇。魏恒的嘴唇很薄,顏色很淡,卻很好看,像是兩片被雨水衝淡顏色的花瓣。他嘴唇肯定是冰涼的,似乎又很柔軟。

鬼使神差的,邢朗心想,如果真的親下去,好像也沒什麽不可以……

就在邢朗的嘴唇和魏恒的嘴唇隻有一層稀薄的空氣相隔的時候,魏恒忽然**唇角露出一絲冷笑,冰冷削薄的嘴唇開合,道:“邢朗,如果你敢這麽幹,我就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