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給十二名死者確認身份是一樁大工程,秦放從屍體身上采集出DNA樣本,分散到市局和各大醫院檢驗,雖然凶殺案不需要排隊,但是需要鑒定的樣本多且人手不充足,所以一直到午後,才有一名死者在失蹤人口中被找到。

公安部司法係統也存在諸多漏洞,比如這些死者如果沒有留下案底,那麽就算檢測出他們的DNA,也無法確認他們的身份。此時此刻,秦放無比豔羨某部美劇中憑借麵部骨骼就可以畫出死者生前樣貌的**技術。但是幻想落入現實往往終於破碎,等待他的還是排隊列開的十幾份樣本。

法醫室門忽然被推開,邢朗站在門口問:“進展怎麽樣?”

秦放埋頭於顯微鏡中,道:“別催我,你再催我,我就辭職。”

邢朗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又問:“魏老師還沒回來?”

聽到“魏老師”這三個字,秦放才抬起頭,眯著眼睛死氣沉沉道:“沒有,你找他有事?”

邢朗道:“快點回來給你幫幫忙,他不是還懂一點點的法醫和生物嗎?”

秦放眼睛一轉,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那你打電話催催他,快催催他。”

邢朗給他一個“你真特麽沒出息”的眼神,關上法醫室的門,站在走廊裏給魏恒撥了一通電話,魏恒很快就接了,隻說了一句“馬上到警局”就掛了,連給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邢朗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手機屏幕,快步走到四樓。

恰好沈青嵐抱著厚厚一遝文件從樓下上來,道:“你要的案卷。”

邢朗走進辦公室:“進來說。”

沈青嵐把兩份案卷擺在他桌上,然後拉了一張椅子在他對麵坐下,道:“董力和梁珊珊的案卷都在這兒。”

邢朗點了一根煙夾在指間,翻開董力的案卷粗略地看起來,不時找到一兩個被紅筆標注的重點:“軍警背景?”

沈青嵐往後靠著椅背,懶洋洋地摳著右手拇指圓潤的指甲,道:“魏老師說凶手的身手不同尋常,應該受過係統的訓練。而且董力身上有多處反作用力留下的淤血紅腫,應該和凶手過了幾招,所以魏老師懷疑董力的背景也不簡單。”

邢朗翻開頁麵上附著的傷痕圖片,目光越來越沉,當他看到董力右胸一處軟組織挫傷造成的紅腫時猛然皺起眉頭,把照片撕下來拿到跟前。

沈青嵐拿著指甲銼慢悠悠搓著指甲,眼睛往四周亂瞟了一圈,時不時就看一眼邢朗,當她向邢朗投去第六眼的時候,邢朗盯著照片道:“有話直說。”

沈青嵐調整了一下坐姿,才道:“海棠姐來了。”

邢朗把目光從血淋淋的照片上移開,看向她,語氣沒什麽變化:“在哪兒?”

沈青嵐:“樓下,王隊辦公室。”

邢朗擰眉:“這老小子搞什麽名堂?”

沈青嵐道:“董力和海棠姐都是華誠醫院的醫生,而且董力生前追求過海棠姐,但是海棠姐不喜歡他,所以在醫院裏很疏遠他。後來,董力用的方式越來越激進,海棠姐甚至想過換一家醫院工作。再後來,董力就死了。”

邢朗在煙灰缸裏撣了撣煙灰:“繼續。”

沈青嵐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口吻,道:“前兩天董力的案子落在了王隊手裏,魏老師不是懷疑凶手有軍警背景嗎?海棠姐的哥哥海陽不就是武警嗎,剛好董力死那天海陽在蕪津,王副隊就懷疑是海陽——”

話沒說完,就見邢朗把案件摔到桌上,按滅煙頭出去了。

沈青嵐早料到了似的,抿著嘴唇輕輕一笑,然後收起指甲銼,跟著邢朗下樓了。

邢朗下樓直奔王前程辦公室,沈青嵐緊隨其後,但是沒有跟進副隊長辦公室,而是站在樓道裏,靜觀其變。不多時,她聽到樓下幾名女警接連叫道魏老師,隨後就看到魏恒出現在樓梯口,身後跟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衣服,頭上戴著黑色棒球帽,麵容陰鬱的年輕人。

她在張東晨的簡曆上看過張東晨的臉,雖然照片上的張東晨也是一副神情憂鬱、眼神陰冷的樣子,但是現在看到真人,沈青嵐還是無法把麵前的張東晨和照片上的張東晨相聯係。普遍情況下,真人大都比照片上靈動有生氣得多,但是張東晨卻不然,他比照片上死板僵硬的形象更加沒有生氣,他那雙像是蒙了一層厚重髒汙的灰塵般的灰褐色眼睛使得任何人都不想和他對視,他的眼神陰冷僵直得讓人不寒而栗。

魏恒在三樓止步,張東晨也停在三樓,他始終低著頭,回避與任何人產生眼神接觸。

魏恒向沈青嵐問:“在這裏幹什麽?”

沈青嵐草草往王前程的辦公室示意了一眼,道:“你從哪兒把張東晨帶回來的?”

魏恒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張東晨,刻意拔高了聲調,笑道:“隻是問個話而已。”隨後又問,“邢隊長回來了嗎?”

沈青嵐皺著眉又看了一眼張東晨,道:“回來了,在王隊辦公室。”

魏恒以為邢朗和王前程在談公事,於是點了點頭不再過問,正要帶著張東晨上樓時就見王前程辦公室的門開了,率先出來的不是邢朗也不是王前程,而是在許家胡同見過的那位女神。

海棠穿著米白色的長裙和墨綠色的針織衫,略施粉黛,眉目比那天晚上更加清晰柔美,黑綢似的長發披肩瀉下,隨著步伐微微甩動,閃耀動人。她提著包朝沈青嵐走去,皺著兩條秀眉,滿臉不耐煩。

沈青嵐朝她眨眨眼,笑問:“我們老大把你救出來了?”

海棠笑著嗔她一眼,沒說話,看向站在沈青嵐旁邊的魏恒。

魏恒向她點了點頭,道:“你好。”

海棠目光專注地看了他一會兒,笑道:“你好。”

說話間,邢朗從王前程辦公室裏出來了,站在門口笑著說:“你先別操心案子,待會兒專案組的同事就來了,幫我接待一下。”

隨後,他轉身朝樓梯口這邊兒走過來,目光依次在魏恒和海棠臉上掃過,什麽都沒說,快步上樓了。

海棠看了一眼他上樓的背影,正要踏上台階時忽然又停下,回頭問魏恒:“你有多餘的皮筋兒嗎?”

魏恒愣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而他手腕上的皮筋此時正綁在他的頭發上,他抬手從頸後扯下發圈遞給海棠:“這個可以嗎?”

海棠抿唇一笑:“那你用什麽?”

魏恒道:“沒關係,我不用了。”

海棠道了謝,接過他手裏的皮筋,上樓的途中迅速紮了一個低馬尾。

等到邢朗和海棠都看不見影兒了,沈青嵐抱著胳膊一臉神秘地對魏恒說:“打賭嗎?不出一個月,他們倆肯定會複合。”

魏恒沒興趣和她打賭,但有些興趣多問:“你怎麽知道?”

沈青嵐衝他挑眉一笑,自信滿滿道:“隻要海棠姐沒有放棄邢隊,他們兩個就沒完。”

從這句話中,魏恒得到兩個訊息:一、海棠是一個主動且強勢的女人;二、邢朗應該同樣沒有放棄海棠,這兩個人實存名亡,藕斷絲連。忽然之間,魏恒不知該說什麽了,他靜站了片刻,然後抬手指了指樓上,道:“我上去了。”

帶著張東晨到了四樓,魏恒在邢朗辦公室門口看到了沈青嵐口中遲早會複合的兩個人。邢朗靠在牆上,雙手揣在褲子口袋,微低著頭在聽海棠說話,臉上很平靜,靜得幾乎沒有表情。

海棠仰頭直視邢朗的眼睛,表情也是很平淡,不過相比邢朗看她的眼神,她看邢朗的眼神更為專注,還有些女人麵對自己心儀的男人時掩藏不住的溫柔。

魏恒站在置留室門口看了他們一會兒,正想移開目光時邢朗忽然有所察覺般轉頭朝他看了過來,隨即,海棠循著他的目光也看向魏恒。

被他們兩個人盯著,魏恒忽然有些尷尬,連忙扭過頭避開他們的目光,打開置留室的門,道:“進去吧。”

魏恒沒有關門,讓張東晨坐在一張木椅上,自己坐在他對麵,然後叫進來兩名警員在場監督,隨後倒了一杯水遞給張東晨。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把你帶到警局。”

魏恒率先問道。

張東晨捂著一次性紙杯,低聲說:“不知道。”

魏恒端坐在椅子上,疊著腿,道:“那先說說你以前的事。”

聽到魏恒提及以前,張東晨迅速抬起灰靄的眸子看了魏恒一眼,那眼神裏有冷漠更有怨恨,他默默圈緊了燙手的紙杯,聲音更為陰冷:“你是說佟月的事嗎?”

雖然他低著頭,但是魏恒依然看到見他輕輕牽起的唇角,他不是在笑,而是類似於一個人徘徊在暴怒邊緣,卻又不得不壓製,所表現出的咬牙切齒的怨毒:張東晨恨佟月。

魏恒微微皺起眉,他本以為張東晨會表現出對佟月的悔意,因為他看得出張東晨依然心存善良,從張東晨對待小虎就可以看出,張東晨依然對世界懷有一份溫柔和希望,但是他卻在怨恨佟月,他憑什麽?佟月已經因為那次的綁架事件而精神失常,至今都住在醫院。如果要恨的話,也應該是佟月恨他才對。

魏恒道:“是,我想和你聊聊佟月。”

張東晨低著頭,脊背挺得筆直,冷冷道:“她沒死,而我蹲了兩年多的監獄。你們要我接受的懲罰我已經領教過了,你還想問我什麽?”

魏恒:“為什麽綁架佟月?如果她當時沒有逃出來,你想對她做什麽?”

張東晨手中的紙杯在顫抖,有幾滴熱水灑出來落在他手背,而他全然未覺似的,平靜道:“我想對她做什麽?你覺得我想對她做什麽?”他抬起頭,猩紅的眼珠看著魏恒,五官扭曲成畸形的形狀,“這個女人把我的一生都毀了,你覺得我想對她做什麽?”

魏恒一臉平靜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道:“那佟月的人生誰來負責?自從兩年前被你綁架,雖然她最後得救了,但是她的精神出現異常,已經在醫院裏住了兩年多,變成一個精神病人。她今年才十六歲,她毀了你的人生,那你對她的人生做了什麽?”

張東晨斜著唇角,愈發猙獰:“她活該,他們都活該!”

魏恒知道,張東晨說的他們是佟月和佟月的哥哥,當年佟月的哥哥也是指認他綁架佟月的重要證人。他沒有理會張東晨陡然轉變的情緒,向一名刑警要了幾張照片,然後把照片舉在張東晨麵前,道:“認識她嗎?”

張東晨瞥了一眼照片裏紮著兩條馬尾辮,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兒,他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咬著牙一字一字道:“不認識。”

魏恒看著他的臉,上身前傾,離他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道:“這個小女孩兒叫梁珊珊,在十月十號失蹤了,失蹤時間在下午六點鍾以後。”他把照片扔到張東晨懷裏,不再隱瞞問訊的目的,“十月十號下午六點鍾,你在哪裏?”

張東晨垂頭看著落在自己腿上的照片,片刻後,忽然哼笑了一聲,抬起頭看著魏恒說:“我在街心花園散步。”

“誰能證明?”

“我的狗,小虎。”

魏恒定定看了他片刻,感慨般笑道:“你還真是油鹽不進。”

張東晨喝了一口水,慢慢吐出一口氣:“不然呢?等你們把罪名加在我身上嗎?”

魏恒發現任何詢問技巧都對他沒用,索性直言:“是你帶走了梁珊珊嗎?就像當年你帶走佟月那樣?”

張東晨笑道:“你有證據證明是我做的嗎,警官?”

魏恒被他反將了一軍,因為警方確實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劫走梁珊珊的人也是他。魏恒對他無計可施了,魏恒撐著額角閉上眼歇了一會兒,然後朝一名負責記錄的警察揮了揮手。

警察便對張東晨道:“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張東晨即刻從椅子上起身,把水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迫不及待走向門口,警局對他來說似乎是一個火坑,多待一秒鍾都讓他備受煎熬。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魏恒輕飄飄道:“照顧好你父親。”

張東晨背影一僵,站在門口沒有動彈。

魏恒端起被張東晨放在桌上的水杯,傾斜杯口把剩下的水倒入桌上的盆栽中,道:“或許有一天,他會站上法庭。”

張東晨的背影顫抖起來,即使隔得有點遠,魏恒也能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僵立了片刻,張東晨像是被人大聲嗬斥了一般,逃似的衝向樓下。

張東晨一走,魏恒就皺起眉,他看得出這個少年有著深不見底的心事,卻不知張東晨的心事是否和梁珊珊的案件有關,他得找邢朗談一談。

魏恒起身走出置留室,往邢朗的辦公室走去,即將走到邢朗的辦公室門口才想起邢朗有訪客,訪客就在隊長辦公室。他在去和留之間搖擺不定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了,海棠走了出來,其次是邢朗。

海棠對魏恒禮貌地笑笑:“再見。”

魏恒對她也報以微笑。

邢朗把海棠送到了樓梯口,又和海棠說了幾句話,目送海棠下樓後轉身返回辦公室,問魏恒:“你剛才帶回來的那個人就是張東晨?”

邢朗一開口,魏恒就知道他已經看過梁珊珊失蹤案的案卷了。

魏恒點頭:“做過筆錄了,但是什麽都沒問出來。”

邢朗停在他麵前頷首思索了片刻,然後走進辦公室:“進來說。”

魏恒也走進去,隨即反手關上房門。

邢朗站在辦公桌後,翻開一本案卷,雙手撐著桌麵,彎腰看著一頁資料,皺眉道:“這個人有案底。”

魏恒知道他說的是佟月的案子,道:“我們可以因為他有案底而懷疑他,但不能太過懷疑他,和佟月的家裏長輩結仇的人還是需要繼續排查。”

邢朗道:“監獄是一所沒有規矩沒有教條的暴力學校,犯人不會在監獄得到教化,隻能被暫時壓抑仇恨,大多坐過牢的人重返社會後都會選擇重操舊業,把在監獄裏積攢的怒氣全都發泄給社會,讓無辜的人承受。他們的行跡甚至會比之前更加惡劣。”

魏恒聽他這麽說,不禁皺眉:“你就這麽肯定,梁珊珊的案子是他做的?”

邢朗直起腰看著他:“不,我的意思是他目前擁有最大的嫌疑。下去告訴陸明宇,讓他安排人手日夜監控張東晨。”

魏恒點點頭,道:“還有一件事。”

“關於大風?”

“嗯,我可以確定隻有一個人符合你要找的那個人。”

“誰?”

魏恒緩了一口氣,看著他道:“張東晨的父親,張福順。”

像是陡然之間飄來一片烏雲,邢朗的雙眼頓時變得陰暗,似乎隨時被掀起電閃雷鳴,許久,他抱著胳膊微微一笑:“這就有意思了。”

不用他吩咐,魏恒也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麽,無非是徹底調查張福順,全麵監控張東晨,再協助秦放鑒定十二名死者的身份。想起這一攤事兒,魏恒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抬腳走向門口。

邢朗卻道:“還有話跟你說,回來。”

魏恒折了回去,皺著眉頭略顯不耐地看著他。

邢朗從辦公桌後繞出來,站在他麵前,道:“聊聊董力的案子。”

魏恒指了指他桌子上的一遝案卷:“你先看完再說。”

“全是一堆廢話,我想聽你說說。”

於是魏恒耐著性子把董力的案子分析了一遍,無外乎把對陸明宇說的話又對邢朗說了一遍,著重強調了凶手的軍警背景。說起軍警背景,魏恒口吻不再那麽公式公辦,看著邢朗說:“女神,哦不,我聽陸警官說,海棠小姐家裏有人是軍警背景?那她這次來警局……”

他有意不把話說完,時刻留意觀察邢朗的表情。

邢朗大大方方道:“嗯,她今天被老王叫過來問話,配合偵查工作。”

魏恒仔細瞅他兩眼,又問:“結果呢?”

邢朗把雙手揣進褲子口袋,道:“和她家人沒關係,我已經核實過了。”

魏恒不言不語地看著他,想起周毅清說過他當年衝冠一怒為紅顏剿了一窩匪,結果被下沉到保安隊的事跡,故事中的女主角應當就是這位海棠了。

邢朗見魏恒眼睛不斷地閃動,似乎一瞬間有許多事過了他的腦子,笑道:“怎麽,你覺得我會包庇她?”

魏恒看他一眼,淡淡道:“沒有,你的原則性很強。我領教過。”

邢朗自然知道魏恒說的是上次被他掐脖子的事,“嘖”了一聲,道:“這麽記仇?”

魏恒冷眼斜他:“不行?”

邢朗歎口氣:“那你記著吧,慢慢記。現在說一說你對殺害董力的那把刀的看法。”

魏恒斂正神色,嚴肅道:“秦主任沒有從死者體內發現……”

邢朗抬手打斷他,問道:“是你首先提出來,凶器是一把雙刃直出刀?”

魏恒猶豫了片刻,點頭:“但是我不能斷定,因為死者體內沒有發現可以檢測出刀具材質的微元素。”

邢朗道:“不用檢測了,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凶器是一把Microtech的自動開合雙峰直出刀。”

魏恒猛地抬起眸子盯緊了他:“你怎麽知道?”

邢朗不答,把一張照片遞給他:“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我在抓捕徐紅山的時候碰到一個殺手的事嗎?”

魏恒看著照片上董力胸膛的傷痕照:“記得。”

邢朗忽然脫掉外套,隨後又開始解扣子,狂放的脫衣動作把魏恒嚇了一跳。

魏恒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你你幹什麽?”

邢朗兀自把襯衫紐扣解到倒數第三顆,露出大片胸膛。

魏恒急忙別開臉,一層熱度已經爬上了脖子。

邢朗扯開襯衫左襟,把左側胸口完全暴露出來,道:“看。”

魏恒眯著眼從眼角處看過去,看到他胸口靠近心髒的位置有一片還未消退幹淨的淤血,傷口呈教規則的圓形,很明顯是挨了一記重拳。

忽然,魏恒明白了,低頭看了看照片上董力胸前的傷口,末了又看看邢朗的胸膛,疑道:“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傷和董力身上的傷出自一個人之手?”

邢朗點頭:“沒錯。”

魏恒皺眉:“有點牽強,一處傷痕而已,稍微懂得格鬥術的人應該都可以做到。”

邢朗扯了扯襯衫衣襟,笑道:“如果再加上那把刀呢?”

“刀?”

“上次我和那個人交手,親眼看到他的武器是一把自動開合的雙峰直出刀。而且我看得出來,他的招式裏有擒敵拳的影子,這種拳法基本是每個刑警都會必學的格鬥術。傷痕,刀具,再加上軍警背景,你覺得天底下會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邢朗分析得很全麵,這兩名殺手之間確實存在諸多巧合,但魏恒還是質疑:“但是徐紅山和董力能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會有人想要殺他們兩個人?”

邢朗道:“你現在提出來的問題,就是我們需要查清楚的疑點。”

邢朗的目光雖然平靜,但卻蘊藏著使人信服的力量。魏恒逐漸被他說服,低頭思考了片刻,道:“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我現在就去找陸警官。”

他走到門口正要開門時又聽邢朗叫住他:“等等。”

魏恒轉過身:“還有什麽事?”

邢朗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什麽東西,走到他麵前遞給他:“海棠讓我還給你。”

魏恒垂眸一看,是他剛才借給海棠的一根黑色的皮筋。

“哦,謝謝。”

魏恒要把皮筋從邢朗手裏拿走,不料邢朗把手掌一合,轉而抵著下巴,看著他一本正經若有所思道:“其實你不紮頭發,也挺精神的。”

魏恒看了邢朗一眼,繃著唇角什麽都沒說,見邢朗一時半會沒有把皮筋還給他的意思,也繼續不討要,轉身就要走。

邢朗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按在房門上,阻攔魏恒的去路,笑道:“老是這麽著急走幹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魏恒不厭其煩地問:“那你還想幹什麽?”

邢朗好像被他問住了,盯著他的臉琢磨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幫你紮頭發。”

魏恒眼睛一瞪:“不需要!”

“需要需要,權當我謝謝你替我管這麽多天的事了。”

“你不是給我霸王龍了嗎?已經夠了!”

“你不是不喜歡嗎?”

魏恒忙不迭地點頭:“喜歡喜歡喜歡。”

邢朗奸笑:“瞧你這口是心非的小樣兒,你明明就不喜歡。”

“那我也不讓你幫我紮頭發!”

“為什麽?你的潔癖嚴重到連頭發也不願意讓別人碰?”

魏恒瞪著他:“沒錯,很嚴重,你碰我一根頭發,我會惡心十年!”

邢朗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忽而一笑:“那我更要試試了。”

說著,邢朗把皮筋送到嘴裏用牙咬住,像是擁抱魏恒似的把雙手繞到魏恒背後,口齒不清道:“別動啊,我動手了。”

隨著邢朗的靠近,魏恒才驚覺邢朗的襯衫還大敞著,又因為他的動作過大,扯開了衣襟,幾乎露出整片胸膛,距離近到魏恒能夠清楚感受到他堅韌的皮膚上散發出的熱烘烘的體溫,聞到他身上極淡的沐浴液的味道。

魏恒整張臉頓時紅透,一動不敢動地低著頭僵持在他懷裏,隻能閉上眼拒絕看他**的胸膛,連呼吸都不敢放肆,因為他的鼻尖幾乎頂到了邢朗的臉側。

邢朗倒是在專心給他綁頭發,先是把他烏黑柔軟的頭發用手掌攏到一起,然後用手指做梳子在他發尾穿過,最後把皮筋從嘴裏拿出來,在發根部位纏了幾圈,綁了一個中規中矩的低馬尾垂在頸後。

“好了。”邢朗退後一步,掐著腰來回欣賞自己的作品。

魏恒睜開眼睛,盯著地麵緩緩調整自己的呼吸,等到臉上熱潮退了,抬起頭狠狠瞪了邢朗一眼。

邢朗還在左右打量他的發型,揚揚自得地笑道:“跟你自己紮的差不多,我還挺有這方麵的天賦。”

魏恒冷笑:“沒有給你女朋友紮過?”

邢朗慢悠悠係著襯衫扣子:“你是說海棠?我們倆已經過去了,她現在不是我女朋友。”

魏恒哼了一聲。

邢朗又道:“沒啊,我沒給她紮過頭發。”說著向魏恒挑眉一笑,“你是我的第一次。”

魏恒臉上又是一熱,覺得這間辦公室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轉身打開辦公室房門走出去,末了狠狠摔上房門。

邢朗看著震了三震的門板,在心裏搖頭,暗道隻送給他一隻霸王龍真是委屈了他。

魏老師配得上一個霸王龍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