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入夜又是暴雨。

曙光街小廣場幾乎被水淹了,幾輛警車接連停在廣場中積了水的停車場,陸陸續續下來十幾名身穿雨衣的刑警。

邢朗剛下車就接到了武警大隊打來的電話,因露天雨勢太大,他又躲回車上講電話。前不久向他借人的大隊長告訴邢朗,上百名工人在西倞鐵路線臥軌。巡邏隊、治安隊、武警、刑警、民警已經上去了幾百人阻攔,但是工人拉成的陣線太長,且態度堅決,不肯從鐵路線上撤下,幾乎把一公裏的鐵路線堵死,如果這些臥軌的工人耗到火車來了,將造成難以估計的傷亡和不可挽回的惡劣影響。

都什麽時候了,大隊長還在打官腔,邢朗尤其煩他這套。

工人隻是示威,並不是真正尋死,但是“臥軌自殺”式的示威足夠引起蕪津一次小小的震動。就算那些工人最後全身而退,某些人也要傷筋動骨一番。邢朗在瞬間明白了大隊長隱藏在官腔裏的核心思想:一定要盡快把工人從鐵路線趕下來,阻止他們造成進一步的震動,到了不可避免的時候,可以采取強製措施。

大隊長的電話剛掛斷,指揮中心的電話就來了,市局副局長讓他立即帶人去支援現場的維穩工作。

邢朗應下了,掛斷電話坐在車裏想了一會兒,然後跳下車把陸明宇叫到身邊。

陸明宇很驚訝:“臥軌?”

邢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是旭日鋼鐵集團的失業工人在西倞鐵路臥軌示威。我這兒留下三四個人就夠了,剩下的你全部帶走。”

想了想,邢朗沒有向陸明宇複述市局的指令,壓低了聲音道:“盡量避免踩踏和傷亡,別管其他警隊的人用什麽手段。把你們的警棍都裝好,今天晚上不能亮出來。”

陸明宇看著他點了點頭。

邢朗拿起步話機叫了幾個人的名字:“沒念到名字的人全都回停車場集合,快快快!”

魏恒才剛走出兩米遠,就聽到徐天良的步話機裏傳出邢朗召集人手集合的命令,他的小徒弟也在其中。

“那我走了師父,你自己當心點啊。”

徐天良連忙把雨傘遞給魏恒,淋著雨往停車場方向跑。

魏恒撐著雨傘看著他逐漸沒入濃黑夜幕中的身影,喊了聲“小心”。

徐天良回頭衝他擺擺手。

沈青嵐和徐天良擦肩而過,沈青嵐穿著雨衣往魏恒所在的方向走過去,雖然她的步伐很快,但是稍一留心就可以看出她的腳步一深一淺。沈青嵐手裏拿著手電筒,走到魏恒身邊說:“沒事,他們隻是去拉幾個臥軌的工人。”

魏恒把一大半的雨傘都移到她那邊,右手虛托在沈青嵐手臂下,準備著隨時扶她一把,問道:“臥軌的工人?”

廣場邊緣的小巷林林總總有好幾條,他們隨機鑽入其中一條,由於四周圍牆擋風,所以風聲小了些,但是雨聲依舊嘈雜。沈青嵐一說出是旭日鋼鐵集團的失業工人,魏恒就懂了,也就不再追問。他預感到今晚將是個多事之秋,等到明天臥軌事件見了報,蕪津將要亂了。

沈青嵐帶著他走到和劉淑萍撞車的地方,依循著記憶沿著劉淑萍推著電動車消失的方向追蹤。被她包在一隻塑料袋裏的步話機被風雨阻隔了信號,聲音時強時弱聽不真切,還是魏恒提示她步話機已經響了好幾聲。

沈青嵐連忙回道:“收到收到。”

邢朗的聲音隨著斷續的吱呀電流傳出來:“你們在哪兒?”

“應該是第三條巷子。”

“有發現嗎?”

“暫時還沒有。”

邢朗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你和魏老師在一起?”

沈青嵐看了一眼站在黑暗的十字路口中心辨認方向的魏恒:“嗯,我和他在一起。”

邢朗道:“你們倆現在走路都不利索,穩一點,不求快。”

沈青嵐回想起剛才她和魏恒摸黑探路,路麵坑泥濘不好走,魏恒的腿腳好像沒怎麽不利索,還扶了她好幾把。

“知道了。”她說。

邢朗又問了一遍各小組所在的位置,步話機裏很快又恢複安靜。

魏恒指著黑漆漆的巷子一端,揚聲道:“沈警官,我們走這邊。”

沈青嵐走過去,往左右兩端各看了一眼:“這麽黑,一點標誌物都沒有,你怎麽分析出來的?”

貌似魏恒做任何事都經過縝密的思考和分析,所以沈青嵐覺得他隨手指一個方向也是有理可循。

但是此時他沒有。

魏恒淡淡道:“蒙的。”

沈青嵐笑了一聲,主動挽住他的胳膊從他身上借力,和他走進深不見底的窄巷。

他們並沒有在混沌無日月的巷子裏亂找,而是敲響了每一家鄰著巷邊亮著燈的商鋪或人家。十幾分鍾後,劉淑萍的照片終於被早餐鋪的老板認了出來。老板給他們指了一條路不說,還披上了雨衣在前給他們領路。老板把他們領到一片自建房居民區其中一座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獨棟三層小高樓前,告訴他們劉淑萍就住在這裏,還是他幫忙給劉淑萍引薦了出租房子的房東。

魏恒見他知道的內情頗多,就問:“劉淑萍大概什麽時候搬來的?”

“也沒多久,不到兩個月吧。”

“她自己一個人嗎?”

“是啊,沒老公也沒孩子,兩眼一抹黑一頭紮在這兒,誰都不認識。”

“這麽說,她以前不在蕪津?”

“她不是本地人,我跟她聊過幾句,她說老家是順陽的。”

風大雨大,老板簡單回答了他幾個問題就走了,走之前還把小高樓旁辟出來的兩間新蓋的房子指給魏恒,告訴他,房東就住在那裏。

魏恒站在房簷下敲響房門,很快,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駝背老人,老人眼花耳聾,說話也不利索,被魏恒問了幾句也聽不明白,隻知道他們在找人,於是索性把一本登記簿遞給他們。

魏恒翻開一看,見裏麵寫滿了房間號和人名,每個人名字後跟著交租的日期和拖欠的房租等雜事。這些筆跡短促有力,雖規範,但每個筆畫都略有扭曲,都是老人小心翼翼一字字寫下的。

他很快在最後一頁找到了劉淑萍的名字,上麵寫著入住日期是八月二十八號,住在一樓101號。

老人看過沈青嵐出示的證件,領著他們進了小高樓,室外風雨聲驟減,老人走在前在不停地說著什麽,蕪津口音濃重,魏恒聽不懂。沈青嵐向他翻譯道:“他說,一樓很潮,沒人願意住一樓,所以一樓隻打了三個房間。直到前不久才把一樓的房間租出去。”

一樓確實潮濕,牆皮脫落了近半米高,尤其是這兩天風雨大,潮濕的牆皮陳腐味在走廊裏橫衝直撞。老人帶著他們穿過樓道,拐過走廊就看到開在一堵位置隱蔽的牆體上的一溜排開的三間房,老人停在第一間房門前指了指門,意思是就是這一間。

魏恒朝門牌號上看了一眼,道:“大爺,這是103號房。”

老人“唔”了一聲,又把他們領到最後一間,特意看了看門牌號,101。

魏恒推了推門,推不開,問老人有沒有鑰匙,老人說一號門的鎖被劉淑萍自己換過了,他沒有備用鑰匙。

於是魏恒退後一步,抬起右腿往門上用力踹了一腳,房門還挺堅固,第一腳隻把門牌號震掉了,房門隻是略有鬆動,魏恒接連又踹了兩腳,房門才應聲而開。

房門一開,火光伴著濃鬱的黑煙撲麵滾來。房子裏空無一人,客廳正燒著一堆被褥和衣物。

“快撲滅!”

沈青嵐喊了一聲,率先跑進去脫下雨衣撲打火苗。

房間是一廳室,洗手間就開在小小的客廳的正對麵,魏恒接了兩盆水很快澆滅了火堆。他們來得及時,染了血的被褥和一些瓶瓶罐罐雖然被燒得一片焦黑,但是被包裹在裏麵的衣物還留了個全屍。火勢並不猛烈的原因還有一個,房間裏漫了一層淹沒鞋底的積水,茶幾桌子上也灑滿了水,好像剛才被大雨衝淋過似的,所以煙霧濃重,但火勢並不大。

沈青嵐把被燒了一部分的衣物從廢墟堆裏抽出來,從一件黑色運動衣口袋裏翻出一個錢包,錢包裏裝著身份證,道:“魏老師,是一號死者!”

魏恒看了一眼她手裏的身份證,道:“再找找。”

他在小小的客廳裏轉了一圈,看到電視和電視櫃被一塊床單蒙著,魏恒走過去把床單揭掉,隻見擺在電視櫃正中間的是三名受害者丟失的東西。

“沈警官。”

沈青嵐忙著在衣物堆裏找出最後一名死者的身份證明,忽然聽到魏恒叫她,於是抬頭向他看過去,同時看到了擺在電視櫃中間,一瓶裝滿白色**的小型釀酒用的玻璃瓶,裏麵漂浮著三根男性**。